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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于阗篇--乔装
夜里她摸黑从泉里打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好澡,安稳地窝在被里,暖意不消。
第二天,辛薇天没亮就醒了,没想到前院的人比她还早,走过去一看,大将军居然在煮粥,红红的小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诱人的米香。辛薇套着夹棉长衫,蹲在火焰边上,小脸映得通红。
玄盛见她一笑,道:“你的鞋……不错。”
辛薇低头一看新补的鞋,动了下脚趾头,也笑着说:“军靴底本来纳得结实,就是鞋帮磨破个洞,想着反正补一回,不如把两只鞋头都加块补丁,省了日后麻烦又刚好对称。”说完,她还特意看了一眼玄盛的鞋,将军的马靴果然来得精致。
不过,辛薇发现玄盛身旁那条常穿的蓝色夹袄,已是半旧,边角磨破了丝,于是她从怀里抽出一个小包,裹了几层,里面别着针线,凑近他身边,指着那件旧衫:“我帮你补一补吧。”
玄盛应了声没有推辞,伸手递她说了句:“谢谢。”
她接过衣服,仔细查看了破损的地方,然后就着火光纫上针,咬断线,便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院子片刻的宁静,能听见远处流水声传来,辛薇手中细细的针脚,默默抚着这衫衣,心中滋生出一种亲切感,她偶尔抬眼,身旁朝华下的男子长发轻束,眉宇凝神,面对篝火,即便正在做着世间最为普通的事,也有超然不凡的气质。
想起昨天的事情,她打破沉默,聊道:“将军,昨日那湖中鱼……”
玄盛拨了下火,看向她,辛薇本想问是否军法过于严厉,可话到嘴边,觉得不是她该过问的,只好改口:“鱼很好吃,只是大家都还饿着肚子。”
火堆里轻轻炸了个花,玄盛拢了下柴,淡淡开口:“我们会暂时驻扎于此,昨日的事不会再发生。”
“不过是伙房的弟兄在河边捕鱼,为何将军如此动怒？”辛薇到底将疑问说出口。
玄盛五官深刻,盯着火焰缓缓道:“和阗河自东向西汇入喀什湖中,好比于阗国的经脉与心脏,虽然这些年湖水无人采玉,但祭祀与守备却未间断。”
听闻此,辛薇无意识四下观望:“你是说,这附近有于阗国的人……在监视我们？”
玄盛并不在意她的紧张:“既然暂时没有阻碍我大军,不论如何,总归还没到兵戈相见的地步。”
她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说不定,帽儿他们下河捉鱼,也未必被人发现。”
“我从不相信运气。”玄盛说得无比肯定,又开口道:“我军恪守其规尚可,既然做了亵渎玉灵的行为,诚意以待总好过蒙混狡辩,也许于阗国王也不做计较。”
辛薇叹息,看来与于阗国打照面是在所难免的,但她还是希望将军只是杞人忧天。
过了一会儿,天蒙蒙亮,她手里拉出长长的一根线,穿向下一个针脚后打了个结,衣服补好了,叠好交回玄盛手中,那是辛薇纯熟的手艺,玄盛脸上也露出颇为吃惊的表情。
火势渐微,粥已熬好,玄盛用木勺舀出了两碗,凉了凉端给辛薇:“趁热吃,一会儿还要赶路。”
她接过碗,一口未进水米，问玄盛：“我们去哪里？”
“宋繇昨日送我书信,彻夜未归,所以我打算进城看看情况,顺便大军也需要补充粮草。”
“好！”说着,她就起身收拾东西。
“不急。”玄盛拦住她,把碗放进她手中,说:“饿着肚子怎么赶路？”
辛薇朝他一笑,端起来放在嘴边,喝了一大口,胃中温暖,这时玄盛又问她:“你可有衣裙？”
想起自己从高昌城带的那套衣裳,辛薇明了:“可是要我女装随行？”
玄盛微微点头,说:“我们换上便装,天亮上路,两个时辰左右就能抵达于阗国都。”
“嗯。”辛薇一口气喝下剩余的米汤,用袖子擦了下嘴,放下碗:“我即刻就去准备。”
……………………………………………………
秋日晨曦,喀什湖降了霜,四野亮晶晶。
路过一片戈壁城垣,荒草漫岭,沿着和阗河总能看见绿色。
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没有骑战马而来,改为骆驼驼队出行。因为伙房里现在没几个腿脚灵便的,为了带粮草物资回去,所以就带了胡子老爹和几个乔装的亲信,带了点陶器,摇着驼铃,踏着绿洲的官道,佯装成普通的过往商旅,朝于阗都城驶来。
随着渐行渐近,道路出现些许驿站,隔着岸边的胡杨林梢,远眺那繁华之地,便是于阗国都了。
辛薇身着那套水蓝胡装,锦绣绿缓小口裤外,一件翻领的丝质窄袖对襟长袍,腰带配玉,束缚合体,波浪长发被一袭毡帽和头纱遮盖住,蓝宝石的额饰是蒙逊送她的,戴上它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些惆怅,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与她相伴的玄盛也是胡人装束,衣袖锦边的曳地袍,系番束带,冠方顶巾,颇有华贵之气。
胡子老爹赶着一辆车没怎么说话,一个年纪轻点的小子多瞄了辛薇一眼。
虽然都传说辛薇是个女人,但真的换上这身打扮,西域各国少有皮肤白皙,眉眼清丽的汉族女子,而她一身胡女打扮,异域风情,明眸善睐,与身边俊朗胡商装扮的大将军并排骑着两匹骆驼,俨然极其般配的一对胡人贵族夫妻。
“天快到晌午了,我们吃过饭再进城。”玄盛道。
这沙漠地区的天气,即便是寒冬腊月,只要白天太阳正盛,气温照样热的烤人。
辛薇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在外面,遮风蔽日的装扮最适合在这里远行,她听玄盛的建议,心下松了口气,她还不大习惯骑骆驼跋涉,正浑身酸痛,赶忙保持矜持的优雅,点了下头:“好。”
胡子老爹将车赶到路边一个茶水摊附近,骆驼们乖乖地两只前腿跪下,然后后腿跟着,差点把辛薇给掀翻出去,她双手紧紧地抓住驼背上的缰绳,暗暗吐了口气,身边便出现一只手,那人一如温柔的胡人夫君,对心爱的妻子悉心照顾道:“小心。”
辛薇看了看他,配合的伸出手,任他搀扶着下来。
有热情的于阗茶水铺老板过来招呼:“客人们,请坐下喝杯水。”
“阿达西(朋友),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玄盛用当地的语言,假装是过往商客。
这位于阗老板看起来四十多岁,由于长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深色小麦色,抬头和眼角皱纹交错,却满脸的阳光笑容,说:“客人们是从远方而来吧,我们这有馕、那仁、烤羊肉和奶茶,看你们想吃点啥？”
玄盛转眼向辛薇,她正摘了面纱端起水喝了一大口,他便对老板说:“随便来几碗那仁吧。”
老板欣然离去,辛薇喝够了水,小声问玄盛:“那仁是什么？”
“夫人……”胡子老爹和随从们坐在辛薇后面的桌子旁,听她问忍不住答道:“那仁就是把现宰杀的羊肉去了五脏,大块炖上个把时辰,片成薄片,就着面片一起吃,不仅味道鲜香浓,还管饱。”
胡子老爹是厨子出身,三句话不离本行,说得辛薇立刻口水。
果然,没多久一大碗连汤带肉的美食就摆在辛薇面前,她赶紧找了双筷子,香滋滋地夹了口往嘴里送,正嚼得带劲,才发现人们在偷偷看她,原来当地人习惯了用手抓着吃,看来她这个胡女身份假装得不地道了。
“呃……管家,这东西真好吃,回去你教我吧。”辛薇干咳了下,对胡子老爹说。
玄盛自然地也拿起筷子,应和她:“夫人想吃,让他们回去每日做了便是。”
他语气甚是温柔宠爱,辛薇看了他一眼,胡乱点了头,便赶紧低下头大口朵颐起来,这回脸上的红晕可不像装出来的,娇俏的样子令人看了,都以为他们新婚不久。
于阗人不及胡人开放,却生来热情好客,见他们“夫妻”恩爱,大家也一笑亲近不少。老板娘拿来一壶热乎乎的奶茶,客气地给他们添碗,笑着说:“别看咱们店小,又开在城外,可往来的客人们也都对咱们这里的羊肉赞不绝口,夫人喜欢就多吃,奶茶是我们送的。”
“谢谢！”辛薇很感激这对小店夫妻。
“不客气,夫人生的这样美,这位客人好福气！”老板娘真心称赞。
玄盛看着辛薇，亦笑着说:“是好福气。”
立刻辛薇脸颊绯色更重,胡乱着客气几句,埋头没多久就吃完了一大碗,惹得老板娘更加欢欣地想给她添饭,她肚子饿不假,可再这么吃下去掩饰尴尬,恐怕她那亲爱的“夫君”即便不嫌弃,也快养不起她了。
于是她捧起茶水，对热情的老板娘说:“谢谢……阿达西,我吃的很好！”
玄盛掏出手帕,为妻子细心擦拭嘴角,辛薇自然想躲却停在一半,他们是新婚的胡人夫妻,总不能太客套,于是辛薇任他给自己擦,突然她心里冒出小小报复情绪。忽然她反手按住玄盛的手,脸忽然凑到他的脸颊侧边,同行随从几乎立刻全都低头吃饭,从外人看来他们像是夫妻在亲昵,玄盛果然没有任何躲避,任由辛薇突来的举动,然后只听见耳边低声道:“我觉得戏已经做足了吧？”
玄盛不置可否,待她回身坐稳的时候,带着笑,眼神里依旧丝毫不掩饰缱绻:“听夫人的便是。”
老板刚往别的客人桌上送完食物,听到玄盛这边问:“请问,都城城门几时开闭？”
“客人是要进城吧？”老板擦了把汗，走过来对玄盛道:“您有所不知,本来我们于阗国的城门是昼夜不关的,只是昨夜城里好像出了事,城门今日盘查森严,凡带有兵器的外族男子皆不得入内,已有好些客商留在城外歇了脚。”
听到消息,辛薇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只听说国师在做法事,王室要斋戒三日,然后拿人祭水。”老板道。
“拿人祭水？”
“是啊……”老板叹了口气,这时老板娘走过来说:“还不是为了那喀什湖。”
老板给了老板娘一个眼色,但老板娘故意不理他,径自说着:“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采玉女,每逢满月夜便跟随一帮姐妹潜入和阗河中寻找玉石,那喀什湖本来是于阗国和疏勒国界的深潭,要不是当年有人发现了玉石,也不会引起两国征战死伤无数,咱于阗国虽然得到了喀什湖,但下去的采玉女十之有九回不来,都说是触怒了神灵,阿弥陀佛……”
老板娘绘声绘色地祈祷,旁边有心急的人便接茬:“那湖水碰不得,会引来灾祸的。”
“咳……没听说从疏勒和焉耆的交界那边来了兵马吗？国王接见了他们的信使,但国师说他们是魔鬼的使者,得罪了湖水神灵,所以绑到和阗河的祭坛,三日后供奉祭祀。”
听闻这消息周围更加热闹起来,尤其是几支看起来是采购玉石的商人明显露出忧色,战乱人祸必将哄抬玉石价格,本来上等的于阗玉这几年越发稀少,如今看来生意恐怕要更加难做了。
辛薇看到身边的玄盛虽然不动声色,但其他随从们脸色却煞白,她心里一样在打鼓,被扣押的宋繇是军中的副将,也是玄盛同母异父的兄弟,于公于私他身陷于阗国若遭险,都将会动摇军心,然而此行以今日之力救人的希望极其渺茫。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玄盛却拿出钱跟老板结账:“多谢阿达西,我送夫人拜访她的娘家途径于阗,刚好要买些礼物,既然城中外族人多有不便,那我的随从就暂且留在这里,我们夫妇二人只身进城即可。”
“好说。”老板笑着接过玄盛的赏赐,惊讶沉甸甸的一袋金子，“客房有,但用不了这么多钱。”
玄盛客气地说道:“我们路途还远,随从可能需要采买些粮水,还要劳烦你们。”
老板是个热情爽快之人:“没问题,有啥需要就包在我哈斯身上,客人和夫人要想买送人的礼物,白玉、玛瑙和青石,我老婆也是行家,城中北面的铺子她可以介绍给你们几个信誉好的。”
“有劳阿达西了。”玄盛感激地朝老板右手覆心口行了个大漠礼节。
辛薇见他朝自己伸出手,倒有了默契,靠近上来,戴回面纱遮面并微微点头向老板和老板娘致谢。
玄盛是个人物,无论战袍在身还是胡装商贾模样,无论在多少男人里,辛薇都能立刻找出他。然而,此行他二人在一起,风流多情的玄盛反倒掩藏了他的沙场锋芒。临走,他还一一嘱咐管家喂好骆驼,给老板了闲钱,借了匹马,让给大家送点酒,然后潇洒与爱妻共乘一骑,恩爱缠绵地对辛薇说:“到了城里,不用省钱。”
策马扬鞭,辛薇满脸的黑线,心想:难道他已经有了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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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上周女儿生日，又恰逢双11将近吾日日流连商城花花世界，更新渐缓，纠结之情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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