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阡

作者:叶言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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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临安城内柳絮纷飞,春分倒是个不错的时节。江南水乡,亭台楼阁,饮一杯新茶,颂一曲窈窕,再加之执子一局无关输赢、只顾雅兴,岂不快哉。
      苏汇川一席青袍独坐阁楼一角,啜一口新茶,倚着栏杆,斜眼看着东街来往的行人。自己本是一介文人心态,奈何生在苏家,不得不去蹚那官场上的浑水。
      “少爷,老爷又寄信来了。”丫鬟荷田怯懦糯地递上书信,苏汇川抽出纸,瞄了几眼扔回给了丫鬟。“烧掉吧。”
      “少爷,长安那边已经请你回家好多次了。”见苏少爷还是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荷田跪到苏汇川脚边,“我的大少爷啊,你就回去吧,否则我就要被掌事扫地出门了。”
      苏汇川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对面客栈,坐起身来扬了扬衣袖:“你与送信的人说,我立夏便起程,江南正值好景,赴朝堂前,岂能辜负了临安城为我践行之馈赠?”
      他望着空中划过的青鸟愣了神。
      若非生于苏家,惟愿羁游一生,无牵无绊。

      客栈中来人不多,大多是来临安买卖暂住的商贾,靠在木椅背上,数着兜里的银两,悠闲地喝着女儿红。
      老板边捋着唇上两撇胡子,边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眼珠时不时骨碌一转,大抵在盘计着什么省钱的法。
      见到苏汇川进了门,老板娘扭着个腰肢走过来:“苏公子,今日您是来喝毛峰还是龙井?”
      空气中弥漫着老板娘扑的胭粉味,苏汇川瞅了瞅她耳边插的大朵牡丹。这香味还真是够呛人啊。苏汇川咳嗽了两声,拢了拢袖子:“我找林雨轩下一局棋。”
      他见老板走过来正欲开口,便嗤笑了一下:“自然,二两银子算是抵了他今日的工作。”荷田从袖中拿出银子放在老板手上。
      “这自然好的。”老板娘对着银子笑眼盈盈,转身大喊,“林小二,还不快出来。”
      林雨轩怀中揣着两壶酒放到客官面前,“客官,您的状元红。”他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整个小臂。苏汇川在这三年来已经无数次见过他招呼客人的模样,有礼却不阿谀,似乎本本分分地打杂着,却不经意间显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苏公子找鄙人下棋?”雨轩见老板两人正点着银两便知苏汇川又是用钱抵了自己的工钱,“那自然是好。去苏公子藏书阁可好?”
      “当然。”

      整个韶国皆知,当朝丞相苏豫之长子苏汇川个性不羁,不好宦途。久居江南临安,广遇鸿儒贤士,藏书万卷,奏乐赋诗。虽是游手好闲之徒,却无人叹其无用,反倒有不少文人雅士与之相识结交。
      苏汇川也不喜立府,算是随意开了间藏书阁供文人墨客往来。只是鲜有人知,苏汇川虽一意向往逍遥,阁中仍藏有千册兵法,百册史书,诸子百家之学说皆有涉及。
      荷田给那两个地位悬殊的人斟好茶,林雨轩一身小二装,虽是人长得眉清目秀,气质不凡,但与自家公子一袭白袍的素雅之感依旧格格不入。
      苏汇川与林雨轩之投机她自是知道,不过却一直不解。虽是疑惑,也未曾多问,安置好棋盘便退了下去。
      “苏兄今日怎想起执子一局?”林雨轩执黑,淡然一笑。
      “不必这般,你我相识,岂能不知?”
      “也是,苏丞相对苏兄寄予厚望,希望苏兄能继承家业。他目前在朝中呼风唤雨,自是已为苏兄铺好了为官的道路。”
      苏汇川两指执棋轻落:“的确。不过我个人不喜官场中那阿谀奉承,虚伪浮华之生活,这你也知道。”
      林雨轩望向满架书卷,窗外树影随风吹动。“生于苏家,有何不可,又有何可?”
      苏汇川笑了起来:“雨轩说的是。”他落子定局,“这局可是你输了。”
      “我自是下棋鲜有胜你者。”棋如其人,苏汇川之局看似散漫,却是有神,灵活多变。虽无尖锐锋芒,却似清风,随时有加剧之势。
      苏汇川从书阁里取出一卷地图:“长安与临安相去甚远,亦似吾志与吾命相去甚远矣。”他抿一口茶,“说来,雨轩,你就甘愿在这儿一直打杂?”
      “自然不是。”林雨轩玩弄着棋子,“没有人会甘愿一直这样。”
      “那不如与我一同回长安?以你的才能,我相信这不是难事。”
      林雨轩将棋子抛起,黑子在空中旋转几番,又被接住。“苏兄也是明白的,这么多年来我活着也只是在寻找一个答案。”
      苏汇川看着他露出的那种戏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命运。

      六年前的临安的冬天,雨下得很大,掺杂着细碎的冰。对于江南而言这样寒冷的冬天着实不常见,街边的小贩也都受不了这寒冷,加之来往行人过少,也都收摊回了家。
      客栈里,从京城里来的小商人要了一壶热酒,招呼着掌柜的合上门。“这天也是怪,冷得很。”
      大堂中还是勉强有几个赶路遇上雨雪的人,搓着双手闲聊着。“前几日我见有一批乞丐倒是从北面山路上过来了。”
      “丐帮?”年轻商人轻蔑一笑,“没用的废物。”
      “哎哟,”老板娘急忙打断他,“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丐帮势力不小,小心惹祸上身。”
      “不过他们没在临安久留,继续往南面去了。”酒客喝足暖胃的酒,打了个哈欠倒也不再多话,大堂陷入了一片沉寂。
      “哐当——”
      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老板娘推开木门查看情况。
      寒风吹了进来,杂带着雨水的湿气,阴冷的气息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原本无精打采的茶客们也不禁探过头来。
      客栈门前一地瓷片,看那纹路便知是门口那用来镇风水的大花瓶。地上倒着一个少年,手指还在轻微地动着,脚也缓慢地挪。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覆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他的眼睛。少年穿着草鞋,身上只有用麻袋改的单衣,甚是破旧。
      估计在寒雨中走了很久,身形都僵得很,皮肤白得吓人。
      老板娘见花瓶被打破气得牙痒,虽不是什么古董,但当年算命的说必须用它镇那厉鬼,如今被个快要死了的小子砸了,真是倒霉之极。
      “哟,这小子莫不是被丐帮给扔下了吧。”年轻商人披着羊皮斜眼看着他。
      亦有好心的商人想要上前救了少年,掌柜一把拦下了。“这少年砸了我店的风水花瓶,怕是不祥。”
      “是啊,世上每天饿死冻死的人岂在少数?兄台要救也救不过来啊。”
      那商人犹豫了一下便也作罢。
      老板娘招呼了客栈中的壮丁把少年扔到了街边的小巷子里:“在门口晦气。”
      少年微微抬起眼睑,他听见了,他看见了,这是老天又一次对自己的不公。
      人心啊,当真这么不堪一击。
      壮丁给他覆上草席,也算是个迷信人,走前还拜了拜,嘀咕着:“安息走好。”见死不救总会怕人变厉鬼追着不放。
      我,要死了吗?
      少年感觉周围渐渐变得安静,夜怕是也快深了吧。
      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的心闷得很,如同乌云压抑在胸口,他如同陷入在巨大的黑暗中,周围看不见别人,只有自己一点一点沉没在麻木中。
      ——“你们快逃!”
      ——“你要照顾好她。”
      ——“我不能保护你。”
      ——“林雨轩!我恨你!”
      ——“这小子没皮没脸地跟着我们丐帮,也不会乞讨,留着何用!”
      ——“废物!”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结束有一个白衣仙人的背影,他没有去追赶仙人,仙人亦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
      意识似乎渐渐恢复,耳边是嘈杂的集市叫卖声。草席滑落,视野变得明亮起来,已经不是阴雨天了啊。多亏了那块草席,冰冷的手脚似乎好了些许。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白色的馒头。
      少年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奋力地咬向馒头。食物似乎并不随他心意,移动着。
      他把脸一点一点蹭过去,馒头抵在了青石板间的缝隙中。
      当他咬到馒头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流泪,泪水和着馒头咽进肚子,连同痛苦和悲伤。
      他终于吃完了,趴着吃完了馒头。
      头顶的阳光慢慢地温暖了他,耀眼。
      少年的四肢渐渐有了些力气,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林雨轩,还活着。”
      林雨轩也没再想要探究那个馒头是怎么出现的,他在街边大户人家的杂物堆里找到了些旧衣服。也算是幸运,之前下的那场雨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所以如今他又显出了十四岁少年清爽的面容。
      之前打碎了花瓶的客栈似乎在招小二,包吃包住,雨轩见也无去处便应了征。
      “你,你没死?”老板娘的面容扭曲了起来,然后拼命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别找我!”
      雨轩觉得好笑:“我是没死,也知掌柜称我乃不祥之人。不过先前在下摔了门口的花瓶,岂有不赔之理?可我实在是身无分文,且听说店里需要小二,不知能否允我用工资抵了?”
      掌柜的立马迎面笑着过来:“小兄弟真是说笑,什么不祥之人,怕是你饿晕听错了。”他估摸着有个不用付工资的小二自然是好的,便欣然答应。
      这一呆竟也呆了六年。

      苏汇川收起了地图,他虽视林雨轩为知己,不过他也不能完全读懂这个比自己年少六岁的兄弟。
      自己大约两年前在客栈对面开了书坊,原本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却发现对面客栈的小二略有不同。某日前去喝茶,他故意和荷田装出下棋模样,示意荷田向小二求助。
      小二没有说话,只是执起白子落在了苏汇川的命门处。
      “好棋!”苏汇川拍手叫好。他看向小二,此人绝非俗人,不过据说已在此地居留四年,客栈的风气怎能造出此等才气之人?
      “小兄弟,可否结友?”
      小二一笑:“苏公子不嫌鄙人低贱便好。”
      “既然你知我苏汇川,怎能不知我素爱结友,不分贵贱。”
      也是一局棋,林雨轩与苏汇川结识,雨轩闲来便去书阁中阅上几本,倒也无不涉猎之处。苏汇川听闻他早在两年前便还清了花瓶价格,之后便拿着微薄的工钱买点笔墨纸砚练练书法,或者去南街学堂偷听几节儒经。
      苏汇川赞叹,也算是个文人。
      不过其有些早慧,这种风骨总让苏汇川猜测林雨轩出生不凡。不过他也不曾问,雨轩也未曾提及。
      若是有政治野心,恐怕可称为“卧龙”了。
      “林雨轩,我既是快要离开临安,听闻……”
      “不可。”林雨轩头都没抬一下,目光仍旧停留在书卷中。
      苏汇川嘴角抽了抽,自己与他关系甚好,这种直白的拒绝也早已习惯,只是略有不甘:“我还未说完,你怎能如此就拒绝?”
      雨轩合上书:“苏兄定是要说‘我既是快要离开长安,听闻你六年前酿了一坛桃花露,可否拿来为我践行?’”
      “哈哈哈——”苏汇川拍手叫好,“果然明白得很。”
      “苏兄惦念那坛桃花露许久我也是知道的,不过这还真不能给。”
      苏汇川摆摆手:“罢了罢了,怕是专门留给故人的吧。”
      “在下本非会酿之人,大抵那坛也绝没苏兄平日喝的好,苏兄何必惦念?”
      “也是。”
      苏汇川看向窗外,桃花开得正盛,颇有江南美人的笑靥之美。几前青年所待故人若是久久未至——苏汇川余光看向林雨轩——此人绝不会一直碌碌无为,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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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酒尽韶光
    朋友写的,涉及朝堂仙侠,根据古风歌曲获得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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