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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隐情
贺仙耷拉下脑袋,先从御剑门作恶害人说起,到装神弄鬼吓唬他们,再到山洞里误救了仇人……话到此处,一阵自责,潸然泪落。
松庭看她两眼哭得通红,温言劝慰几句,又道:“这真是‘天网恢恢’,你想,泰山那么大,偏就叫你碰见了,日后要是遇见他,岂能逃得过你的双眼。”贺仙只觉有理,哽咽着抬手擦去泪痕,郁郁之意消了大半。
松庭沉吟片刻,问道:“那歹人武功竟如此之高,连你师傅也敌不过他?”贺仙眸光一沉,恨恨说道:“师傅说这人精于使剑,还易容成丁舞风的模样,他才一时不防,遭了暗算的!”
常欢忽伸出头来问:“沈前辈会不会使剑?”贺仙如实道:“小飞说他是个高手,可我问过师傅,他说不怎么会。”常欢想了想:“我倒觉得,那人或许并非精通剑术,而是那把剑有什么古怪……”
贺仙回道:“我当时也察看了,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并无古怪。”等他俩说完,松庭在一旁道:“以我所知,沈老弟虽不擅使刀剑,却能通晓各家路数,识辨高低,只因独孤前辈,也是个中高手。”
常欢了然点头,复又喃喃道:“这可奇了……”贺仙不明所以,忙问:“有何奇处?”
常欢看她一眼,耐心解释道:“按说‘易容术’乃天易门秘技,他们的嫌疑最大,可他们那心思都放在争奇斗怪上,武器不甚新鲜、手段不够奇巧,都会遭同门取笑,无法立足——会使剑有甚新奇的?他们根本无暇苦练,也不屑去苦练。”
贺仙不由想起轩辕蛛衣,一出手就是些奇招异式,让人猝不及防,据江湖上传闻,还有什么奇门阵、隐遁隐身术之类的独门手段,哪还用得着使剑去暗算?
常欢又接着道:“至于天易门那本《易容术》,向来只由掌门一人保管,其余人一概无缘得见,可早些年那掌门突然故世,连着《易容术》也不知去向,如今门内两大护法仍在争夺掌门之位——若有《易容术》在手,也不至如此了。”
松庭听罢,点头:“天易门掌门之位至今未决,我也是早有听闻……照这么看,此人恐怕与天易门无关。”
说及《易容术》,贺仙猛然想起那天袁家小姐和丫头的对话,忙道:“泰山脚下的袁家庄,也有一本《易容术》!”常欢微一愕,随即咧嘴一笑:“连袁家的底细你也这么清楚,看来是真去过的,你没有骗人。”贺仙当即给他个眼刀。
松庭得知此书并非天易门独有,大感意外,问道:“这袁家庄什么底细?是跟天易门有瓜葛吗?”
常欢忙坐起回话:“我早探过了,怕是跟天易门的祖师爷方回有些干系。不过我听说袁家那老爷子,已将一切与‘奇门遁甲术’相关的籍册付之一炬了,《易容术》自然也在其中。”
贺仙摇头道:“非也!”这便将当日沈釜与袁慧光所言一字不漏复述出来,又顺道说明,那天扮鬼之后,去了一趟藏酒室,《易容术》已然不在。并猜测道:“那易容术想必是被人偷了去,至于行踪,也是在袁家庄泄漏的。”
松庭听罢也赞同,琢磨一阵,言道:“如此看来,袁家庄与御剑门都有嫌疑……”
常欢道:“姓袁那家的底细我很清楚,于武功一窍不通,也不关心江湖之事。至于那福伯,更是连大字也不识一个,不过他酿出来的酒真挺香的……是闻着香。”正说得忘形,忽觉不妙,瞅一眼松庭,立马把话兜回来。
松庭没那闲功夫理他,细问起那凶手的身形,贺仙这便细细描述了一番。
常欢细想片刻,逐一数去:“御剑门那几个年老的都可以排除在外了,只剩下楚涧师兄弟几个——楚涧皮肤太黑,不像是他,成湛成泸两兄弟都是矮胖个头,袁赤霄腿有残疾,至于谢龙渊,前阵子惹上官司,被关进了大牢,这两天才给放出来,算算日子,他也可排除在外……还有一个李纯钧,他是楚涧的师兄。”
贺仙问了他的年岁,想起那人后背的肤色,光滑白皙,摇头道:“只怕岁数没那么大。”
常欢想了想,又再逐一细数:“当今江湖上的剑术好手,与那歹人身形相若的,还真不多见——北正诸大派,与剑有关连的,也只有冰魄门,可他们以内功为主,纵有三五个剑术好的,也长得跟蓝啸天一般高大;
至于南邪的玄冥宫,年轻之辈,都是未成气候的……只除了“六将”之一的震将,秦肃——这人刀剑双绝,不过已在数月前染病身亡,‘七骑’之中的白骑,是他嫡传的弟子,尽得其真传,年方十九,肤色如雪……”
贺仙一听,忙打断道:“他最有嫌疑!”常欢一笑:“可惜,白骑她是个女子。”贺仙不禁气结。
常欢假作不见,发出一声叹息,道:“数着数着,就只剩那些小门派了。江湖中的小门小派,多如牛毛数不胜数,不过精于剑道、少有些名气的,不是被御剑门以各种手段铲除,就是躲在深山里,不敢出来,恕我直言,要找他,就如同大海捞针啊。”
贺仙听罢,忆起在泰山时所见的那个深隐山中的门派,深信常欢所言非虚。
正当有些泄气,忽就听松庭开口:“那倒未必。前不久,一位居士送了封信上少林寺,按信中之言:有一群精于刀剑之术的蒙面人,在多年前便已藏身于江湖之中——倘若属实,那沈老弟遇害一事,恐怕是有些眉目了。”
常欢一怔。回想前段日子,松庭突然广发英雄贴,让江湖上的门派,不论大小正邪,一律请到嵩山来——这也是前所未有之举。贴子发了以后,众皆惊诧,群疑满腹,小门派大多惧事,纷纷推辞。
大门大派,如冰魄门、御剑门、云梦观和玄冥宫等,则不时派人前来探问,可松庭口风极密,只说:到了八月初七,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众人自会知晓,此外,不肯再有半句透露。
如今想来,召开大会之缘由,定是因此信而起!
贺仙听罢大喜,道:“师伯,信内之言,可否相告?”见松庭应了一声,立马竖耳细听。
松庭默然一阵,回忆起信中之事,这便从头说起。
原来在数十年前,这位居士的师父在世之时,竟曾得到过邪吟,后因放在友人家中,不慎被其仆人所盗,他那位友人也被仆人所杀,死于家中。
贺仙听到此处,霍然醒悟:这正是沈御风生前说过那桩有关邪吟失踪的悬案呀,难怪耳熟!她还记得当时沈御风说,太师叔方回得了个假的邪吟,那友人还无故而死,原来竟都是那仆人做的……再细想去,那居士口中的师父,岂不就是她的太师父独孤羽吗?写信的人,莫非就是住在大别山上的师伯?
松庭说到这里,正好有些微的停顿,她赶紧问道:“那位居士可有留下名姓?”松庭点头:“信末署名:别山居士。”
贺仙心中一喜,必是师伯无疑了!正想告诉松庭,可转念又想:师伯既然没有向方丈表明身份,恐怕是不想被他知道,更何况还有这姓常的在呢!还是不说为好。
一抬眼,常欢正朝她看来,暗眸流光,嘴角似笑非笑,心事仿佛已被他洞穿似的。
贺仙有些心虚,微微低下头去,静听松庭继续往下说:“那仆人嗜赌成性,在外欠了好些赌债,见那邪吟金光罩体,只觉得是件无价之宝……他错手杀了主人,自知闯下大祸,慌忙带上邪吟,逃了出去。
哪知邪吟光芒顿消,拿去典当,不值一文。那人遂沦为盗贼,被人打成残疾,最后一路行乞,流落到太行山附近,一个寺庙的老和尚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之后他也痛改前非,戒去了赌瘾,在寺中落发为僧。阿弥陀佛……”
顿了一顿,复又长叹一声,说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平平静静地过了好些年,他又有些不安份了。有一日,两位女香客带了些贵重东西,路经寺里,借地歇脚,他贼心又起,偷了些东西,却被女香客的车夫知觉,在搜屋之时,车夫发现了邪吟,将其放入箱内,他大喊抓贼,随后就被打晕过去了。
待他醒来之时,邪吟已经被带走。可就在当夜,来了一批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将他抓了去。这些人审问他邪吟的来由。他忆想起主人结交的朋友——居士的师父,好像是个会武功的,便一通吹嘘,蒙面人听后,一时竟不舍得杀了他。
过得数日,那群蒙面者又抓了一人,当时在江湖上他是数一数二的剑术好手,竟也被生擒,关入牢内。
他们两个被抓的,渐渐熟悉,后来寻了个空隙,一个负责撬锁,一个杀出条血路。只可惜……侠士为了救他,跌入了万丈深崖,那仆人为了避祸,也隐居山中十多年,近些日子因身患重疾,临终前返回到主人旧居忏悔,又四出打听他的安葬之地,这才碰上了别山居士,当年的真相才随之大白。”
等松庭把话说完,贺仙才开口相问:“师伯,那被抓的剑术好手究竟是谁?”
松庭道:“正是失踪多年的御剑门前任掌门上官承影。蒙面人一直都在逼问他邪吟还有上官夫人的下落。”
贺仙暗自思索:那上官夫人怎么也跟邪吟的下落扯上关系?回想起那上官夫人,名叫端木箫,与其妹妹端木琴——也就是蓝夫人,合称“箫琴二仙”,两姐妹精通乐律,以此融于武功之中,别树一格。以前都是太行山云梦观的弟子,在江湖上大有名气。
思及此处,忽而心念一转,喃喃道:“莫非……女香客就是上官夫人端木箫?”常欢想了想:“另一位女香客,是端木琴吗?我之前还奇怪,武林大会在即,义父怎会有雅兴去参加卢庄的琴艺比试,原来,是想会一会她。”
松庭见两人心思机敏,一笑点头,又回常欢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两日与蓝夫人闲谈时,我有意提到当年她姐姐失踪一事,她细细回忆始末,说那年正是恩师——镜虚师太的寿辰,那时候她二人已出嫁,上官承影跟蓝啸天都是掌门,无暇赴宴,她们便一道结伴回了云梦观。
返家时也是共車而行,一路上姐妹二人各自新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箱箧盛装物品,还入了一间寺庙。端木箫那时带着几岁大的儿子,三人在庙里逛了好一阵才走——但没提起被盗之事。
到嵩山脚下,端木箫搬箱下车离去,可后来行车回冰魄门途中,两个车夫突然发现端木琴的箱箧与端木箫的调换了,他们执意要帮她换回来,可谁知这一去,两人都没有回来,端木箫也从此踪迹全泯……我想再细问下去,可这时蓝啸天和卢老庄主走了过来,蓝夫人也似乎有话想要说的,都忍下没说,刻意将话绕开了。”
常欢忙问:“那两个车夫的底细,端木琴知道不知道?”松庭道:“车夫是她雇的,可她也不知,这些年她反复回忆当年每一个细处,觉得她姐姐失踪必是与那两人脱不了干系,他心痛自责,连眼都哭瞎了。”说罢,惋惜不已。
常欢沉吟片刻,道:“我也觉得那两个车夫最可疑,跟那群蒙面人也必有牵扯,不然他们为何会闻风而至将那仆人抓走……照这么看,邪吟之事,端木琴只怕也是被蒙在鼓里,至于端木箫……”转而看向贺仙:“那得问问你了,沈前辈又是如何得到邪吟的?”
贺仙道:“我师傅根本没有邪吟。”陡然间心头一阵酸楚:“邪吟明明不是我师傅拿走的,为何让他做了替死鬼!”
松庭听罢,也是不胜伤感:“我召开武林大会,就是想还沈老弟一个清白公道,哪知道……已经迟了。”
贺仙只觉动容,起身朝松庭一拜:“多谢师伯,师傅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松庭苦笑着摆手:“是我愧对沈老弟,找寻真凶一事,至今全无头绪……”
贺仙忙道:“师伯言重了!师傅过世以后,我们总是担惊受怕,无一夜能安寝,如今幸好有师伯收留,已是大恩大惠,我与阿飞,定将铭记在心。”
常欢在一旁叫道:“慢着!义父,你怎知道邪吟不在沈前辈手里?”邪吟的线索,到端木箫那儿就断了,它如今的下落,又有谁说得准?加上这些年,人人都说它落在沈御风手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沈御风的嫌疑自然比谁都大。
贺仙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中也觉得,松庭之前的话,颇有些跷蹊。
常欢又追问道:“莫非……是那位别山居士在信中向你透露了什么吗?”
松庭当即“嗯”了一声,又道:“我怎知道的,你不必深究,只需知道,邪吟的确不在贺师侄和小飞手上。”
提及沈飞,松庭忙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小飞的脚是怎么跛的?”
贺仙还记得当日沈御风的话,便一五一十的全说了。松庭这才惊悉沈飞的生母是顾星儿,且独孤羽又是为她所害,既震惊又痛心。半晌说不出话来。
常欢忽道:“这可奇了,如此大仇,岂有不报之理?沈前辈的师兄肯放过顾星儿,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至于说顾星儿散布谣言一事,也不过是沈前辈的猜测,虎毒尚不食子呢。”
松庭听罢细想一阵,脸色稍缓。
贺仙在一旁琢磨:割断沈飞脚筋的,又是来路不明的蒙面人,看来他们确是最有嫌疑!问松庭道:“那群蒙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师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松庭摇头一叹:“他们行踪神秘,我也派了些人去暗查,可至今尚无进展。”。
贺仙突然想起任离云来了,他精通剑术,可在江湖上名头不响,武功如此之高,却来历不明,岂不是很有嫌疑吗?这便问道:“昨日那位在卢庄动武的公子,会不会跟蒙面人有关?”
松庭此前早已想了几回,遂立马回道:“他们这么多年,都藏得滴水不漏,行事如此谨慎,跟离云公子真不像是一路人……”
贺仙回忆与任离云两次相遇,看他施展自己的武功都是毫无顾忌,不禁暗暗点头。只是他那一身武功从何而来?
松庭忽叹息一声,道:“说起这位公子,真不知是率性而为,还是有恃无恐?”
常欢忙问:“义父何出此言?”松庭道:“昨夜回来,我得他指点,才知他那琴底的空落处,刻了些西域文,我去藏经阁问了,说是刻了一个名儿,金云生。”
贺仙一听,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松庭见他俩都没说话,微笑道:“都没想起来吗?当年大闹少林寺,制‘邪吟’、搅得江湖风云色变的狼谷人,他姓金,名‘云起’。”
贺仙这才想起,不由念道:“云起、云生……这究竟是弟兄俩,还是一个人?”松庭摇头:“他不肯说,老纳至今也参悟不透。”
贺仙还记得此前,蓝啸天在卢庄内,说什么有漏网之鱼,看上去言之凿凿,遂忍不住问:“他会不会是狼谷人?可师傅明明说过,狼谷的人早被屠尽了。”
松庭细细回忆了一番当年的情景,言道:“当日我们在谷内搜寻邪吟,发现还有几处空屋,屋里一尘不染,于是有很多人心中都有些不安,都害怕狼谷还有余孽,会卷土重来,报复我们,可这么多年过去,一直风平浪静,此事也就没什么人再去提起。
我还记得那时,冰魄门没迁到洛阳,仍在南阳镇上,离狼谷不远,他们力主将谷中人赶尽杀绝,惟有我们少林寺与君剑门,主张从轻发落,可谷里的人……最后还是被活活饿死,后来虽有替他们安葬,可人都死了,这……又有何用!”
说到这一处,松庭缓缓而起,手握念珠,道一声“阿弥陀佛”,续道:“当年围剿一事,杀戮过重,老纳眼看生灵涂炭却无力阻止,这数十年来,每忆想起,思之难安,罪过啊罪过……”
常欢忽问:“若这离云公子果真是狼谷子孙,义父打算如何处置?要交给江湖众派去发落吗?”
松庭默然半晌后,叹道,“他要真的是狼谷子孙,我自该倾力相护,绝不可再让人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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