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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早餐
这雨便真如墨城所言,一连下了十几天,料峭的春寒愈发分明起来。湘西自幼阳气不足,异于常人的畏寒,每每冬季住到江南的习性很有些北雁南飞的架势。这几日索性连门都不出了,把自己包裹进一件毛茸茸的、银白色的狐皮大衣中,整日躲在蔎居里弹琴、写字、作画、品茶,风雅之余不忘用各种玫瑰糕安抚对皮裘有种莫名敌意的阿洛。
【诶,你怎么就确定你们是一个品种……人家可是能被看到的好吧……难道是因为嫉妒……?】
也有时,端上杯茶,在屋外的美人靠一坐便是一天,也不见得想些什么,只是简单的、静静的听这世间万物的生命在耳边呼啸而过。
可时间惟独忘记带他走。
下人们见多了,都知道这时的三公子吵不得,进来添茶倒水时都是屏着呼吸,绝不敢多说半句话。
风叔是在叶府做久了的老家丁,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向新入府的下人重复这样的故事——
“三公子年幼时可不是这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恩,怎么说呢,要吵嚷许多,也要古怪许多。”
“小孩子哪个不是饿了叫疼了哭的,怕是一句话不说的才会闷出些病来。”刚刚来到叶府打杂的小丫头也总是会这样顶撞上几句。不过是才见过三公子几面,却已经决不允许别人多说他一句坏话。
“唉,你不懂……”风叔向来也是要叹口气,嚼上两口廉价却味道极冲的土罂片,接着说道,“别人家的小孩子也哭也闹,可就是没有像咱家三公子这样没头没脑的啊!比如说吧,前脚你牵着他从屋子里出来,他还兴致勃勃地和你说今天先生教他识字;后脚走到池塘边,他就脸色的苍白的开始又哭又叫,一个劲的喊着‘快走开’‘别缠我’什么的,谁安慰都没用。硬是能生生的把自己哭晕了才算结束……”
“三公子真可怜啊~~夫人难道就忍心看公子受苦么?”小丫头哪里还在乎什么毫无征兆的哭闹,竟是红了眼圈,恨不得能陪在年幼时的公子身边。
“傻丫头,现在的二夫人可不是三公子的亲娘,不使坏便已经算不错了,又哪里会对他上心……”老家丁压低了声音,不想再继续这么敏感的话题,摇摇头继续道,“老爷那时还在洛书院主持史书的编纂工作,几个月都不见得回来一次。也不是不知道三公子的情况,但想来毕竟是小孩子的脾气,倒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可那刘妈是把三公子从小带到大的,一直把他当自己孩子心疼爱。我好几次撞见她躲起来悄悄抹眼泪,说什么孩子命苦,生下来就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刘妈?公子身边没有什么刘妈啊……”若是赶上这个新来的小丫头好奇心重,多半还是要问上这么一句。
老家丁也多半会用一种过来人的语调,夹杂着在岁月中沉淀下的沧桑回答道:“死了。
无论是谁,无论再如何追问下去,他绝不肯多说半个字。只是嘱咐伺候茶水的丫头,少爷一个人静坐的时候,千万不要和他搭话。
后来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几个年轻力壮的侍从把老家丁灌醉了,才听他断断续续感慨:“……才五六岁的孩子,怪是怪,可到底是个孩子啊!到底是跟谁学来的,一下子就有了那唱戏的在台上才有的动作表情。笑得就像个妖精,像……像……对,就是那狐媚子似,对着刘妈说要‘索命’……见鬼了啊,见鬼了啊……刘妈不几日就咽了气……”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脖颈子却突然感觉到说不出有的凉意,谁也没再提起这回事。
湘西不是没有听到过下人们在背后的议论,却总还是一副淡淡的摸样,什么都和自己不相干的神态。一个人久了,从没有觉得如何寂寞,只是偶尔想起刘妈,心底里会有小小的刺痛,早已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自上次墨府一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墨城,湘西需要时间来理清这种困惑自己的,诸多类似芳心萌动的姑娘家行径。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被当做女孩子养过……
那柄油纸伞一直静静的倚在门边,时不时的扰乱一向沉谧安然的心绪。
“父亲,大嫂……”来到正堂时,一家人正坐在八仙桌边用早饭。果然还是起晚了啊。
仍是没有唤过许氏,湘西在安雅欣身边坐了下来,这可能是他保留至今的,寥寥可数的几点任性之一。
“湘西今日脸色不好,难不成是为了入门考试紧张?”安雅欣盛了半碗紫米玉蜜粥摆在了湘西面前。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还是忍不住打趣几句,也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你大哥前些日子从平南写了信过来,还特别问起,如果见到宇文先生,让你务必代他问好。”
“丛流三个月前便请了圣旨告老,回了盛阳老家。如今是哲先掌管御宇轩。唉,这一晃眼,冀北也有大半年没有回过京都了吧……”叶太傅在一旁叹了口气,即便是居高位明事理,可年纪大了希望儿女承欢膝下总还是人之常情。
“是,父亲,夫君上次回来是去年秋天的事了。”雅欣终归是大户人家出身,长辈的问话丝毫不敢怠慢,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埋怨,回答道,“夫君在信里说,立夏前后便可操练完新兵,回京复职。”
“好,好……”听了这好消息,叶太傅自然是喜上眉梢。忽的,眼角撇到许氏身边空的椅子,一股怒气又爬上心头,“那孽子又逍遥到了哪里,你可是告诉过他今天要到御宇轩考试?”
这话,必然是对家里唯一的孽子他娘说的。
二夫人没想到从早上就一直夹起尾巴不做声响,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心里暗暗骂早知如此,刚刚干脆就不忍湘西的闲气,损上他几句好歹也能心口舒畅些。脸上却只能赔笑道:“说过了说过了,洛南很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前天特地去做了身新袍子,今天一大早亲自去取。”
“你还护着他。取个袍子用的上一天一夜?今天早上袍子是没送来,万花楼的跑堂可是来收钱了。混账东西,我这张老脸都给他丢尽了!咳……咳……”应当说是积郁已久,怒气攻心。
“老爷息怒啊。”许氏赶紧递上杯茶,抚上叶太傅的后背给他顺气,“听洛南说,这次也是为了给凯旋归来的五皇子接风,才包下了万春楼,宴请了不少京城的世家子弟。冀北不在,这场面上的应酬自然都落在了洛南身上。这事,湘西也是知道的。”
湘西本来没打算接话的,但看到父亲望向自己询问的目光,歪头想了想,似乎……好像……二哥的贴身丫鬟来请过自己,为了什么事呢……恩,这几天冷的自己一直有些精神恍惚。
倒是趴在湘西肩头佯睡的阿洛十分不耐的点了点头,湘西这才回答:“是。”
太傅这才怒气微笑,又叹了口气,每每提起这孽障,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实在不知是上辈子做了怎样伤天害理的勾当,这辈子派了这么个活祖宗来折磨自己。对身后的忠管家吩咐道:“派人把二公子请回来。哪怕只是走形式,面还是要露的……五皇子这次得胜回朝,七皇子可要再努力些了。”最后一句话呢喃像是自语,饶是湘西异于常人的耳力也只是隐约听了个大概。
用过饭,湘西便让未蘅跟着,骑上马向御宇轩方向不紧不慢的走去。
从小到大,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会碰上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湘西经历的多了虽是见怪不怪,却也养成了到哪里都不喜欢让下人跟随的习惯:解释起来麻烦,也不想牵扯上无谓之人。
未蘅却不大一样,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思细密,机灵乖巧,多话却不多嘴,这样一个书童并不让湘西如何厌烦。而更为重要的是,未蘅是当初墨国师买来亲自送进叶府的。据他说,未蘅这孩子生来便阳气极重,最不容易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实在是极为难得能伺候湘西却又不受湘西影响的下人。
当然,叶府上下了解个中缘由的也不过是太傅和湘西良人。便是当事人未蘅,也不了解自己还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行了多半个时辰,远远的才望见了青灰色的大门,这才算是到了御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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