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缠魂（4）
15
临行前夜，本仙姑自测一卦，卦象却不甚明朗。我抱着卦辞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宿，自觉是指时机未到，让我不可操之过急。
难道此番面见温陵君竟是错了？我心下惴惴，打定主意只确认蛊毒异状，至于其余诸事，绝不插手。
次日我以丹青覆身，又施个缄诀将周身仙气封住，方才以怀弥的面貌晃悠悠走出房去。
蜀山的小道姑一身青袍，已在楼下等我好久。
“看来你不光长得不错，也有几分好手段。”
她双靥生晕地看着我，笑眼明丽的样子，根本不似前几日那般敌意。
我见这神情心中一抖，忙推辞道：“哪里，若不是先从姑娘这儿偷了风声……”
她杏眼忽闪，摇了摇头：“不，能得太子看重，都是你的功劳。你修仙几年？师承何处？我叫沐阳，你呢？”
我磕磕巴巴道：“怀……怀弥。师门早年散了，现下在沧澜山拜了个仙人。”
唉，怀弥啊怀弥，本仙姑当真对不住你。
沐阳见我面色有异，却也浑然不觉，只兀自奇道：“原来你师父是真仙人？怪不得你也那么厉害！对了，等飞升之后，我去沧澜山找你游玩如何？反正那时候……你也闲得很罢！”
我苦笑道：“沧澜山荒凉，并非赏玩的好去处。”她笑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别的地方呀。”
我一阵猛咳，没有说话。心中愈发惭愧——出门短短几日，竟替怀弥惹了一身情债，回去之后，当真要好好向他谢罪。
不多久有道童到来，带我们离开牡丹楼。入宫之后，我与沐阳分作两路，男的可直接面见青帝，女的却要先给澜晴过目。
我心中不由冷笑，这作风哪里像个风华绝代的女上神？说是凡世人家中一只坐镇胭脂虎，倒还容易信些。
她在温陵君身边这些年，似乎愈发诚惶诚恐。现下进来个道姑都要亲自过目，未免太过小题大做……难道天上界第一绝色的澜晴，也至于如此计较么？
我随宫人沿着曲折回廊向前，一路上繁花似锦，轻烟缭乱。未及云擎山脚下，便听幽幽一阵琴声。领我来的宫人停步路口，躬身伸臂——“帝君就在前方，道长请罢。”
我冲他一礼，脑中很是混乱。
缓缓朝那琴声踱去，手指却几乎握不住拂尘。
彼时那明亮的暖阳耀得人眼中流光溢彩。晴空湛蓝，落花如雪，那仙人按着弦的指尖，却端得比雪还要白净。
他的脸色也是一番毫无血色的苍白，颇显病态。便以这般病容坐在花树下抚琴，也成了另一种美不胜收的景致。
他挑了眼梢瞧我，我一时胸口巨震。
琴声戛然而止，纷扬的琼花堆积了满眼。那人眉宇间一痕朱砂犹胜过剧毒，眼神不似过往透彻，反多了几分无知和迷惘。四目相对间，那春水似的眸子中有涟漪一漾。
“青漪……”只听他轻声地道。
我只觉天旋地转，全不知身在何处。
本仙姑转世重生，命格已变。如今又顶着别人的脸容，没理由会被他一眼认出罢？
即便如此，待我回神之时，还是仓皇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我……”
“你是谁？”一瞬的工夫，他眼中又复了清明，似笑非笑地看准了我：“怎么能到得此处？”
我大大松了口气——原来他方才是神志不清了。
可神志不清也要叫本仙姑的名字吓人么？我一面腹诽，一面冲他躬身作揖：“贫道怀弥，今次机缘巧合，有幸得太子殿下看重。在此见过帝君。”
“旭儿？”他微微皱眉，转头轻咳了数声：“这小鬼头又在耍甚么把戏？”
混账，还不是为了你？本仙姑又不禁重重腹诽。可他既问了，便也原番不动地将旭儿所说的转述一遍。
想我儿对他如此孝顺，他便是给我建十个地宫，也未必偿得了这份恩情。
那厮听罢，却只淡淡勾唇：“幻梦？”
他竟反问于我，脸上神情颇是不以为然。
我不敢多言，依旧躬着身子：“帝君身中妖蛊，元神恐有损伤。”
他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原来人人都觉得本君疯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我：“那么，道长也如此认为？”
我偷瞄他一眼，你上来就叫出个忘了好几百年的名字，难道竟不是疯么。
当然，本仙姑不可能说出实话。只清清嗓子，道：“天君上神说的疯话，也够我们这等愚钝之资参悟好几十年呢。”
马屁拍得自个儿都觉着有些过了。
温陵君也不言语，笑了一笑，走下琴台。
他的面容已不似刚刚那般惨白。将折扇在手心里打着，眉角眼梢里都是玩味。
“道长想要的，真的是得道升仙么？”
我在他的逼视下冷汗涔涔，忙道一句：“自然。”
他微微点头：“既是如此，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心头重重一沉——明明已万无一失，仙气都给隐了，怎会让他看穿？
也许他是试探于我？想到此，我不动声色抬眼看去：“贫道愚质，还请帝君言明。”
“这丹青障目之术失传已久。隐了仙气，即便上神也很难察觉。”他折扇一开，稍挑了眉：“只可惜本君之前亦曾用过，知道此法有个破绽。”
我悚然心惊，想要后退，却被他笑着一把拉住。
“别往回走，我正要教你怎么看这所以然。”
他手中折扇微垂，我默默顺着看去，明媚阳光之下，我脚下踩着的影子竟赫然是个女子模样。
“平日里自不显现，只有午时三刻最烈的太阳底下，才能照出你本身的影子。”
可谁又会赶着在这一刻奔到太阳底下去呢？就算奔去，想必大多数人也不会特别在意。
本仙姑此次，大约只是中了霉头……
想到昨日卦象，心底悔不当初——操之过急，果真是操之过急！
温陵君好整以暇地松开了呆立的我，悠悠然道：“说罢，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恨得咬牙切齿，无奈不可在此时发作。脑中飞速过了百来句说辞，终是灵光一现。
当下摇身变回原样，又冲面前那混账盈盈一礼。
“……你是……”他停住扇风的手，面色微惊。
“紫仪宫天妃丹朱。”我一字一句地轻道：“帝君若要降罪，小仙无话可说。”
他皱了皱眉，似有费解：“紫仪宫？”末了淡淡一笑：“我与九祗清君往来不多，天妃莫不是走岔了地方？”
我抬眼看他，目光灼灼：“昆吾琢玉刀。”
“哦？”他笑容微敛，眯了眯深黑的眼眸：“你因想偷它，这才密潜入宫中？”
我不置可否。若照实说出冲着他身上那蛊毒而来，大约更是罪加一等。
不如拿出点儿天鸾族的底气来，也好同他争辩。
昆吾琢玉刀切玉如泥，从火中铸成时，已有稀世龙纹遍布刀身。传言以它雕出的玉器皆有灵性，随意乱刻间亦别有一番形状，乃是天帝赐予天鸾族一件万年难见的奇珍。
当年天鸾族家底绵薄，一向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此刀得手之后，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烦。逢须赠礼，便由族内幼仙取他山玉石来刻，时日久了，竟赫然成了天上界的玉器名门。
身为凤羽长公主的晏青漪去世后，云擎山下便建起一座恢弘地宫。地宫中摆放着各类稀世珍宝，昆吾刀也在其中。
天鸾族奉上此刀甚不情愿，还是那位澜晴娘娘几乎用抢的，才将它夺走了。按她的说法，祭奠姐姐的魂魄，光以玉器太过单薄，天鸾凤羽既是血亲，必要时还是得忍痛割爱的。
步楹仙子每每同我提起，眼中都写满心痛：“若不是我们找不到绕去云擎山的路，早就下地宫把它拿回来了！长公主身边那么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多一把刀又能怎地？”
这前因后果想必温陵君也有耳闻，故而听我提起其名，神情间也没见怒意。
他轻轻一笑道：“你们这群鸾鸟儿竟能为财执着至此……真是让本君大开眼界。”
我也不反驳，只道：“帝君过奖。天上界谁人不知我族吝啬，你克扣我一分，我们必定要全盘讨回。”
他似颇觉有趣，垂了一束眸光瞧我：“你可知那把刀现在何处？”
我便微微地笑：“怎么不知？自是在那长公主的地宫之中。”
“盗人墓穴之事，你身为仙人也做得出？”
本仙姑忍不住想，怎做不出？那可是我自己的墓穴。表面上却不能如此回答他——“小仙并非去盗，而是名正言顺地讨回来。”
“……”他挑一挑眉，又是一乐：“你要怎么讨？”
“伤自身，散修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说是帝君病入膏肓，竟一并把区区修仙者也逼疯了。”
我平静道来，他却转头轻咳，片刻，才回过脸道：“这么狠厉的手段？简直是损人一道，伤己七分。”
“小仙本就没有几百年修为，散一百年算不得甚么。可帝君一旦解释不清，必要用好处来堵我的嘴。”
他若有所思地接道：“好处便是宝物或仙根。”舒展的眉目不见病容，在晴光下宛如一笔丹青。
我险些被晃了一瞬眼，忙低下头来，清了清嗓子。
“事已至此，丹朱也不多作辩解。帝君要罚便罚罢。”
他瞥我一眼，声音清明：“你倒是看得开。”顿了一顿，脸上的笑意微微无奈：“可本君哪有那么大架子，竟敢责罚紫仪宫天妃？”
我愣了一愣，他已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怀弥画像，在我身上一比，又将我变成了来时的道人。
“不必闹大了。”他道。
竟不追究？我彻底傻了。
他似疲累，浅浅地呼出口气，缓步朝那条栽了万树琼花的小道中走去。
“本君这两日，确是在宫里呆得憋闷。你若想赎罪，便带我四处走走罢。”
嗯？我又是一愣：“去哪里？”
“自是要你自己琢磨，如何才能讨本君开心。”
他停下脚步，背影翩然，却一直未曾转头。
插入书签
又熬夜鸟...TAT
小陶明日想请个假~调下生物钟TAT~周末一定更的..坑品坑品>-<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