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缠魂（3）
14
先日被我占了便宜的几个道人，都是千里迢迢从蜀山而来。
听说他们的师父前些年修得地仙，因放心不下这群半吊子徒弟，一直留意着青殇城的动静。他密切探查了好些日子，探出了太子会在十日内来牡丹楼的消息……望徒成器，方才把催着他们来了。
我问起他们师父的名号，小道姑说是“长空”。本仙姑孤陋寡闻惯了，自是不曾听说，只在心中默默记下，决定办妥此事再去还那长空一个人情。
果然，不足七日，旭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其时我正靠着镂空的窗，琢磨那沉香炉里的灰怎地有三种颜色。清早沉寂，楼内空无一人。昨夜的残余的几分喧闹繁华，亦让仙奴沙沙的扫尘声掩了个干净。
只有小道姑一如既往起了个大早，眼巴巴盯着楼下，一刻也不松懈。
她忽然冲过来拽我，道一句：“有人来了！”
我随她赶到扶手边瞧了眼，有个身着清蓝道袍的少年刚看过牌子，正冲楼上走来。
我和小道姑皆是屏息。那少年面容清雅，唇角含笑，身后尾随两个道童，越过我们朝楼顶天字间去了。我忙转过脸，对小道姑点头：“是太子。定是太子不差！”
几百年不见，这小子的神态举止，出落得愈发像他那不成器的爹。
小道姑慌了手脚，原地团团转道：“怎么办？我们应当怎么办才是？”我压低声音道：“一切交给我来，你先回去。”
她依言归房，我往楼下走去。
正巧有仙婢端茶上楼，和我面对面地碰上，冲我屈膝致礼。按牡丹楼的规矩，她手上这壶茶应是送上去为新客接风的。
我见四下无人，心生一计，便随手捏下一个眠咒，朝她眼前一晃。
仙婢身子登时软了，昏昏然朝旁倒去。我一手接了她的纤腰，一手扶住了她的茶盘——此举在外人看来，当真流氓之态尽显。我不禁黯然自愧，心下十分对不起怀弥。
仙婢倚着楼栏沉沉睡去，我又在她额前贴上一瓣忘魂花。如此这般，她醒来时便无法忆起是谁让自己失了神智。
做完一切，我手拿茶盘一溜烟闪回房内。这几日晚上，我让仙奴送来许多七宝团子，今日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炷香的工夫后，我已身在旭儿门前。心跳如擂鼓，抬手三番，终是叩响了房门。
有人打开一条门缝，冲我露了半个脸：“甚么事？”神色戒备，赫然是方才的道童。
我将手中盘子照给他看：“贫道来送新茶。”他皱眉道：“牡丹楼的仙婢都偷懒去了？”话音未落，但听少年清澈的音色从中喝止道：“绯鸢。他既能找上门来，就给我端过来罢。”
道童这才接过我手上的茶，道一句：“你等着。”转头进屋，一脚又把门踢上。
本仙姑背靠门口一扇屏风，约莫打了十个盹，那门才冲我缓缓翕开。
刚刚的道童探头对我招手：“进来，进来。”我不敢怠慢，起身进房，但见那眉目如画的少年坐在房间正中，施施然喝了口我送进来的鲜茶。
我儿子冲我抬眼，对我道一句：“道长请坐。”笑意盈然，依稀看得见小时候那番纯真。
本仙姑即便情绪激荡，心潮翻涌，表面上也只得作得一揖，依言去他对面坐下。
“道长在此守株待兔，等了我多久？”旭儿开门见山，放下茶盏笑道：“想已知晓我的身份，这才投我所好，连爱吃的小点都一并送了罢？”
我忙道：“不敢当。这主意是师妹所出……贫道只是捡了个便宜。”
他眼中略显惊奇，道：“道长师承何处？”我道：“蜀山派长空。前几年飞升了。”
旭儿微微点头：“原是长空。这就不奇怪了。”
他恍然大悟，我却心下暗惊——竟连太子都和此人甚为交好，这长空究竟甚么来头？
想至一半，被旭儿打断道：“你是长空座下弟子，本殿便不拐弯抹角了。外界的传言你也应有所耳闻——我父君病了，病得很不寻常。近来他怪梦不断，一直是心绪混乱、郁郁寡欢……我怕他困在前尘往事的幻境里脱不出身，便想着给他找些新鲜事做，也好叫他宽心。”
我心尖一颤，不动声色道：“怪梦？”旭儿道：“不错。做到一半又常常醒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个中意味。”
约莫是那蛊魔想吃尽元神，可温陵君道行高深，不像那青鸾一般轻易便被降伏……元神拼力抵抗间，多少会带出被妖蛊压制的记忆。虽不完整，却正是这幻梦朦胧之处，最折磨人。
旭儿顿下一拍，对我歉然道：“道长一心向仙，我却如此利用，心下惭愧……可我只想让父君做回自己原先的模样，得罪之处，请多见谅。”
我忙道：“岂敢岂敢。”他叹了口气，续道：“我近来也总帮他栽花，陪他下棋，把以往他爱做的通通效仿一遍……他的病情似乎稍有了好转，却还是时不时沉沦于梦境，分不清现世种种——”抬手喝了口茶，他定定看住我的眼睛：“因道长是有缘之人，我不想用些虚浮之词敷衍。我父君神志不清已久，此番进宫，未必会对你们飞升有甚好处。……请放心，本殿不会做任何强人所难之事。只是要请道长好好想清楚，再作答覆。”
一席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倒是没料到我儿愿意把心中大实话，全部抖给一介陌生道人。
愣过之后，却又觉愉悦——旭儿不愧是本仙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性子直率，从不爱说谎骗人。我做长公主那会儿何尝不是如此，可惜……现今变了。
我儿看着我，我亦看着他。大眼对小眼半晌，我起身拱手道：“请太子殿下带贫道进宫。”
“你还是要去？”他眸光微闪。
“贫道心慕青殇帝君已久，算是半个仙痴。若能亲眼得见帝君之姿，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原来事到如今，我已能脸不红心不跳，当着亲生儿子的面，撒下这弥天大谎。
本应是莫大的嘲讽，可旭儿却并未怀疑一分。只见他打了个手势请我落座，后悠悠道了句：“道长通情达理，本殿甚为感激。”
我如鲠在喉，宁可他不要和我这般客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平定了心情，终是敢转头看一眼旭儿。他正默然低头品茶，介于少年和成人间的脸容，眉眼却像极年少时的我。道袍分领下露出一方脖颈，那颗小时就有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我恨不能伸出手去，把他抱进怀里，再顺一顺他的头发。如此简单的念想，却全是奢望罢了。
旭儿看出我脸色有异，抬头奇怪地道：“道长没事么？怎地突然之间，手抖得这么厉害？”
我深深吸气，忙将掌心握起：“无妨。第一回亲眼见到太子，自是……有些紧张……”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听闻太子殿下近来大喜？”
旭儿也不回避，一笑置之：“竟已传到蜀山那边去了。是长空告诉你们的？”我没否认，只微笑道：“三公主天人之姿，此番确是要恭喜殿下。”
“多谢。”他淡淡颔首。神态中却殊无喜悦之意，仿佛对大婚一事并不挂心。
本仙姑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不是婚后这段时日，那公主欺侮我儿良多。
其实还想问那三公主是否娇纵，婚后多久才定圆房？若二人皆未至天仙的修为，双修之下免不得有损进境，青帝难道对此也毫无微词？……因思及由我一个道士关心这些，颇有断袖之嫌，犹疑许久，还是作罢了。
“道长欲在青殇城呆上多久？”旭儿喝完一杯茶，抬眼问我。
我掐指算过九祗的归期：“大约二十日有余。”
旭儿笑了笑道：“倒是不久。”我也笑道：“本想多待些时日，既逢帝君抱恙，还是赶早回去多做功课的好。”
此时他杯中新茶已空，我慢慢替他再次倒满，便也起身，就此拜别了。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