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月如梦落尘

　　楚灵珑到莲合碧波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站立在岸边的船舟之上，舟无蓬，四周围起栏杆，船身在荷花丛中若隐若现。今日阴天，天色略微有些昏暗，风势颇大，吹得女子白衣翻飞，如空中飞翔的鸟儿一般，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将头发挽起来，垂下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楚灵珑嘴角擒笑，想起来的路上小侍说的关于清王的轶事，最出名的莫过于礼部侍郎宋冉求娶清王的事情。
　　他仍记得小侍眉飞色舞，小脸上带着红色跟他说，“当时是奴领着宋大人去见陛下，路过莲池，清王殿下那日穿的是一身流纱紫衣，她站立在水中央好似在，”他挠挠头，道，“好似在抓鱼，头发也是用缎子系着，所以宋大人以为殿下是男子。”
　　紫衣……楚灵珑忽而想到了紫衣侍君。暠国未婚男子在非正式场合下都是用缎子系着散发，加上清王身材娇小灵珑，容貌清丽，那时才不过十三岁，雌雄莫辨，宋冉将她误认为男子也是情有可原。
　　“宋大人当即愣在那里，说着‘玉指缠缠，笑靥嫣嫣，清风不及，风华绝代，仙子亦不过如此。’传为京城佳话呢。”
　　本是打发时间的闲聊，如今站在这里，楚灵珑又想到那五句话。
　　“今日本王在湖心小亭设下小宴，还望殿下赏光。”洛茗清说道，等楚灵珑在船上站定，小兰撑起船只，船儿安稳驶出了荷花丛。
　　风吹来，楚灵珑青灰色的衣裳飘飞，衬出了他清瘦的身材，他被风呛了一口，洛茗清向左前迈了一步，为他挡去了大半的风，草木香气顺着风飘进了楚灵珑的鼻子中。楚灵珑自幼身子弱，常年和草药打交道，鼻子甚是灵敏，最讨厌时下流行的熏衣香，却对洛茗清身上这淡雅的气息并不反感。
　　小亭之中，早有一人站立其中，一袭紫色，楚灵珑微微眯眼，外界传闻清王只有一个宠侍，这真真假假却有几个人能看得透。
　　紫衣见船靠岸，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接住跳下的洛茗清。
　　“清王殿下与侍君情义深厚，果然让人羡慕。”楚灵珑说道，洛茗清笑道，“暠国百姓可能不知道本王，但却知道有一位紫衣侍君呢。”
　　她伸出手，手上垫了帕子，将楚灵珑扶下来。
　　小亭四周纱帐飘飞，亭中却并没有风。
　　紫衣用温水将茶杯擦拭干净之后，倒上茉莉花茶，放在二人面前，洛茗清低声对紫衣说了什么，紫衣出了亭子，吩咐小船上的人一些话语，重新进入帐子中。
　　“这是本王当日承诺的莲花种子。”洛茗清说道，她将一个食盒般大小的木雕盒子放在桌子之上。
　　“那日还要多谢王爷承让。”楚灵珑让随着的小侍接过盒子，自己也不看，似是对她十分信任，紫衣已经接过侍立在外面的小兰端上来的一盘新鲜荔枝，白色的果肉中夹杂着冰块。
　　“这是五皇姐封地的特产。”洛茗清笑道，“今日也算借花献佛。”
　　紫衣挑了几个放在小碟之中，先是端给了洛茗清，后又上了一个小碟，才放到楚灵珑的面前，洛茗清笑着握住紫衣的手，道，“一大早就见你开始忙了，平日里也没有见你这么上心的服侍本王，还是美人的魅力大啊。”
　　紫衣紧盯着洛茗清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不知如何应对，楚灵珑抿着嘴笑道，“让紫衣侍君服侍本宫，倒是本宫不是，疏忽了。”他回身对小侍说了什么，那小侍给了他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是暖玉簪子，玉体通白，一枝茶花慢慢的沿着簪子盘沿，在顶端绽放。
　　“让十一皇子殿下破费了。”洛茗清见是暖玉，也不推脱。紫衣体寒，她也寻过暖玉，只是一直得不到好的，这只簪却是上品，她收了簪子之后，笑道，“这暖玉难寻，本王一时间也没有相称的还礼，明日里为十一皇子殿下送行之时，定还殿下一份大礼。”
　　楚灵珑桃花眼眨了眨，笑道，“莲合碧波各类种子已经算是大礼了。若是可以的话，本宫倒是很想听听王爷在中山之战中的曲子。”
　　话题又绕回到这里。洛茗清不知道楚灵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如此言辞确切，怕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是他却一直点着自己那日之战的“猫腻”之处，是想让她主动承认？这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忽而，她感觉手里紫衣的手腕似乎绷劲，这才反应过来怕是自己沉思过长，到让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她拍了拍紫衣的手，道，“紫衣去取我的琴来，”她又转向楚灵珑，“一首曲子换一只价值千金的暖玉，这赚钱的方式可比本王拿俸禄来的容易多了。”
　　紫衣出去，半柱香的时间，已经抱了一把红色琵琶回来。这把琵琶比乐坊所用稍显圆润些，琴弦发着幽幽的光芒。
　　“这把琵琶比不上绿止，本王喜欢是它声音悠远，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言毕，洛茗清慢慢抚琴，先是中山之地流行的曲乐《望乡》，是写游子在外，新年时分不能归家的愁绪。琴声果然悠扬，加上阴云密布，倒是让人有忧愁在心，张口却道不明。
　　忽而金戈铁马，铁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白发人送黑发人，妻离子散，老无所依，幼无所怙，琴弦急转，五指翻飞，衣摆无风自摆，倒如罡风袭来，让人气息紊乱，胸中闷气。紧急之处，洛茗清却猛然松了琴弦，尾音绕梁，在空旷的荷塘之上回荡。
　　楚灵珑将胸中憋闷的气吐出，桃花眼晦暗不明，道，“气吞山河，果然好曲。”
　　紫衣已经接过了琵琶，洛茗清笑道，“殿下谬赞了。”
　　此时，外面传来小兰的声音，道，“王爷，殿下，已经在回风轩备下酒宴。”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膳时分，小兰打起帘子，楚灵珑这才看清，那艘小船四周围了和亭子一样的帷帐，回航之时，船中微风徐徐，倒是舒服的紧。他回头，见洛茗清带着浅笑看他，说道，“这罗莎细腻柔滑，可挡风。皇子可喜欢？”
　　楚灵珑道，“甚好，王爷府上一草一木都是贵不可言。”
　　洛茗清却不搭话，只是转头吩咐小兰，让她上岸之后抱上一匹罗莎送到楚灵珑的车子之上。楚灵珑身边的小侍却有些蹙眉，这几日他跟着楚灵珑长了不少见识，往来送礼，若是锦织之物，均是百批为数。洛茗清只说送一匹，未免小气。楚灵珑也未制止他表现不满，他倒是想看看洛茗清如何解释这一匹之数。
　　洛茗清却似不闻不见，不做任何解释，倒是一边的小荷略有不忿，被洛茗清点去先行一步，打理膳食。
　　膳阁布置简单，分为三个房间，中央为主厅，上有女皇洛茗裕的题字“一叶知秋”，楚灵珑想了想，估计是提示平日里要戒掉奢华的意思。洛茗清领着他进了右侧的一个小房间，那房间临水而立，在屋内能听得到水声，从窗户望出去，还能见到几位锦鲤在水草之间嬉戏。
　　小兰备菜前问过楚灵珑的随身小侍，知他不喜甜口和荤食，爱吃笋，故而菜色简单，荤菜只有一个，还是鱼，一盘笋丝凉拌，一盘笋片百合，加上另外两个菜，共五菜一汤，搭配极好看，如玉在雪。小兰问过楚灵珑的随身小侍，
　　小兰为楚灵珑布菜，紫衣坐在洛茗清身侧，大多数的菜在洛茗清的菜碟之中转了一圈，便进了紫衣的碗里。楚灵珑抬头看了一眼习以为常的洛茗清，微微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吃随身小侍为他添的笋丝。一顿饭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洛茗清想不明白为何楚灵珑想亲耳听那乐曲。她从头到尾细想了一边，并没有觉得乐曲有何奇怪之处。若是没有内力支撑，也是普通民乐而已。
　　月上柳梢之时，马车缓缓离开了清王府，叶姨奉洛茗清的令，带着侍卫一路护送，楚灵珑桃花眼睛四处扫了一下，便看见了几个举止不俗的人在街边走来走去，出了清王府的范围，这样的人才渐渐少了。他嘴角含笑，心道，真是护的滴水不漏。忽而想到那匹罗莎，便问道，“叶总管可知哪里有卖罗莎的？本宫甚是喜爱，想买些送给本宫的几位皇兄。”
　　叶姨道，“罗莎是厉王送给我家王爷的，也只有两匹，一匹已经被我家王爷用了，另外一匹送给皇子殿下。”
　　“那罗莎很难得么？”
　　“罗莎用雪蚕丝织就，雪蚕丝较一般蚕丝细上数倍，这两匹罗莎用了锦镇十位针织大家三年的时间才做成的。”
　　小侍嘴巴微微张开，甚是惊讶，回想自己在清王府一副不忿的样子，心中愧然，又联想到即使自己不满，洛茗清也不做解释，仍旧温文尔雅，心中对洛茗清更加向往。
　　楚灵珑叉着胳膊，闭上眼睛，他来之前便知道洛茗清在找暖玉，故而将大皇兄的玉簪讨来，他只是略微试探，洛茗清便抚琴，送罗莎。
　　“殿下，清王极其重视您呢。”小侍说道。
　　楚灵珑冷笑一声，怕不是重视他，而是更重视他的暖玉罢了。
　　叶总管一行人在驿站之外停下，楚灵珑的车子则是直接进了驿站。马车压在青石路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忽而，车夫请示道，“储君殿下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楚灵珑脸色大变，嘴角隐隐有牙齿咬出的血痕，半饷，回复道，“明日便启程回去，本宫会日夜兼程，让皇姐不必心急。”
　　这几句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车夫恭敬的应了，却是满脸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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