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月如梦落尘

　　夜深，人静。知了阵阵。
　　倞国使者下榻处，一道黑影翻过围墙，躲过巡逻的侍卫，跃上枝头，闪身进了主楼。烛火下，一个男子侧卧于塌上。镂空雕琢，花开富贵。男子身着素色水墨山水样式外套，流苏之上绣着一只白虎。他微微眯着眼睛，如一只刚刚从酣睡中醒来的猫儿，桃花眼中水光点点，顾盼生情，冰肌玉骨，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他抬眸看了一眼来人，打了个哈欠。
　　面前的人站立不前，她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暗中骂那十王艳福不浅，真是羡煞旁人，若有如此的美人相伴，便是她也愿意出一百金。
　　“小美人，你可真诱人。”她一脸猥琐的笑容，一双眼睛似乎能透过衣裳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楚灵珑随意摆了下衣袖，笑道，“姑娘深夜来访只是为了赞本宫一句？”他摆摆手，道，“多谢姑娘了，出门记得帮忙把门带上。”
　　凉凉的几句话让来人笑容尽失，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十王可是悬了百金要你一夜呢，等十王尝够了，你便是我手中之物，侍候不好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楚灵珑起身，露出锁骨，他优雅的转头，看着屏风后面，道，“左相啊，她是来找死的，你就成全她吧。”
　　她心惊，见屏风后转过一中年女子，眼光如利刃，手中的一把匕首散着莹莹的白光，她想跳开，却发现自己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来人一步步逼近自己，那匕首上的血槽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寒凉。
　　“你们要是动了我，小心十王不放过你们。”
　　楚灵珑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的中年女子却寒了张脸，收起刀落，来人已经毙命。
　　他托着下巴，看着左相，“想不到你寻来寻去竟然找了个这么有趣的玩具。”
　　上官幕将匕首扔到地上，楚灵珑递给她一块丝帕，道，“擦一下，一会给你看皇兄的信。”
　　上官幕不说话，接过丝帕，仔细的将手上残余的血迹擦干净，厌恶的将帕子扔在尸体之上，才和楚灵珑一起走到书桌前，楚灵珑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上好的暖玉簪子，取出玉簪之后，他轻轻推开上面的隔层，上官幕吸了一口气，接过楚灵珑递过来的纸张，细细的读起来。楚灵珑坐在椅子上，远远的看着上官幕，她仔细的翻看着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这是上好的藏宝图。他心思微动，眼前却是那个那日清王的身影。她若是蒙上面纱，穿上流苏裙，倒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早在倞国之时，他便听说了清王，只说是个风流不羁，温润如玉的女子，当今的女皇十分喜爱这个妹妹，这也是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京城的原因。中山一役的真相让他始料未及，他不得不抽调人手重新细细的调查了这个王爷，却发现暗中有两股势力保护着她，派出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真如人间蒸发一样。
　　如果他没有看错，寿宴之时坐在她身后的男子看似柔弱，却内功深厚。用内力强行震断人经脉的人内功自然非同一般，而那男子明显是顶着侍君的名义，做着侍卫的工作，武功怕是比清王本身还要高。
　　他正细想着，上官幕已经将信烧掉，转过头来，一脸平静的看着楚灵珑，道，“女皇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楚灵珑抬眸看她，笑道，“别的倒是没有了。只是那十王也太草包了，别说帮忙，不拖后腿就好。”
　　上官幕也微微皱眉，道，“五王已经失势，清王倒是一个好人选，只是我们摸不透她，怕是一个麻烦。十王贪小利忘身，但好控制。”
　　楚灵珑微微点头，烛火吡啵响了几声，他忽而开口问道，“清王，是一个怎样的人？”
　　上官幕沉默思考一会，道，“风流倜傥，深受女皇陛下的喜爱，颇有文采，只是胸无大志。”
　　楚灵珑冷笑几声，道，“胸无大志？一曲杀了中山侯，寿宴之上与本宫周旋，化险为夷，本宫不信这世上真有淡泊名利至此的人。”
　　上官幕的眸子中有几分认真，她想了想，道，“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为后患。”
　　楚灵珑却想起了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打断了上官幕的话，吩咐道，“上官大人在这里继续工作即可，至于清王，本宫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何志向。”说罢，他又忽而换了温柔的声音道，“皇兄那里大人不必忧心，他过的很好。”
　　上官幕眼神闪烁，道，“属下知道。”
　　楚灵珑也没有了别的事情吩咐她，便让她离去，屋子中只留下那僵硬的尸体，他低头反复诵着“不负如来不负卿”，忽然朗声道，“把这里打扫干净，本宫今日到隔壁休息。”
　　虚空之中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转眼便有三个人影下来，楚灵珑也不看他们，转身离去。
　　洛茗清这一夜睡得极好，紫衣在她外屋的小塌之上休息。府中的下人只道是王爷极其宠爱紫衣侍君，每夜里都离不了他，平日里对紫衣甚是恭敬。
　　清晨时分，洛茗清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坐起来，外屋几个侍立的人影见屋内人起了身，便各司各值，井然有序，小兰掀开帘子，转过屏风。眼前是一张宽大无比的相思木做成的床榻，四周用深色厚重的毯子围着，只在最顶上是白色的烟雨罗莎，这样的床塌甚是奇怪，绕是在宫内见多识广的小兰刚刚见到之时也不禁咋舌诧异。卧室的布置也与别处不同，地上铺着厚厚的游牧民族才用毛毯，踩上去软软的，似乎在云端行走。小兰拉起帷帐，光线投进帐子里面，外面已经大亮，屋内却是晨昏时的天色，系好帐子之后，小兰将一双长相奇怪的“拖鞋”放在洛茗清脚下，她才隔着窗户的三层细纱拉起，屋内一下子变得亮堂多了。
　　紫衣捧着洛茗清今日需要穿的衣服进来，叶姨拿着帕子，小荷端着铜盆紧随其后。洛茗清的卧室只有这几人能进。紫衣原本也是只能在外面侍候，却是去年洛茗清吃了五王送来的荔枝之后，第二日便开口让紫衣进来服侍。叶姨等人以为洛茗清是让紫衣做真正的侍君，但紫衣当夜仍旧在外屋就寝，让众人摸不清头脑。
　　紫衣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衣裳，嗅着淡淡的清香，却不敢抬头，一张俊秀的小脸红云朵朵。对面的洛茗清此时只穿着一件她特别吩咐小兰做的“寝衣”，上好的云段丝绸裙子，却只及胸，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裙子下端散开，只到膝盖，她光着脚站在地上，似搪瓷娃娃一样精致。
　　洛茗清不得不承认，这个身子相貌极好，不愧是皇家血脉。
　　“荷花种子准备好了么？”洛茗清的嗓子略微沙哑，叶姨递了一杯茶水让她漱口，又端上果子露，洛茗清就着叶姨的手喝了一口。
　　“昨夜已经装盒了，奴婢亲手装的。”小兰说道，她将洛茗清云段丝绸裙子的带子解开，那裙子便掉落在洛茗清脚下，紫衣不自在的将头埋的更低，手握得很紧。
　　小兰不以为意，从紫衣手上拿过里衣，为洛茗清穿好之后，才转过身来拿第二件。平日里洛茗清穿着并不如此繁复，只是今日是楚灵珑下拜贴的日子，她才不得穿的正式一点。
　　当小兰取走了外衣之后，紫衣总算松了口气。
　　小荷看了一眼如蒙大赦的紫衣，忍住笑容。
　　“紫衣，”洛茗清似乎想起什么事，这一声让紫衣的神经又绷起来，他连忙跪下，道，“属下在。”
　　这般大礼让洛茗清轻笑出声，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紫衣紧闭嘴唇，一副听训的样子。
　　洛茗清坐在梳妆台前，此时小兰和小荷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工作，退到一边，她开口道，“你可是我极其宠爱的侍君，即便是与人私奔，只要记得及时奔回来，本王也会既往不咎的。”
　　“属下没有。”紫衣急忙辩解，抬起头，却看见洛茗清嘴角带笑，分明是在逗自己。他松了口气，洛茗清示意他站起来，继续说道，“宋大人的弟弟可好？”
　　宋然对主上有意，他是知道的，只是主上却流水无情，让他去探病，便是生生的让宋然断了对她的念想。
　　“宋公子感染了风寒，已经喝了御医的药。属下去看他的时候，宋公子已经好很多了。另外，”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下本想着宋公子爱吃徐记的桂花糕，去探望之时便去徐记，却听说徐记做桂花糕的糕点师傅被官宦人家请走了。”
　　“恩，”洛茗清不置可否，便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去看望宋公子的时候，喜公公在那，说是女皇陛下排他去送了桂花糕。”
　　洛茗清不答话，她知晓宋然的心思，但自己一心求回去，既然给不了他任何承诺，不如早早划开距离，为他寻得一个好的妻主，也算是报答了他对自己的情义。只是，皇姐并不在她的名单之内。皇宫那种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一旦失去了皇姐的庇护，宋然便只能任人宰割。宋冉那日说了女皇陛下似乎对宋然有意，也是忧大于喜。
　　叶姨打量着洛茗清的脸色，小兰等人具是不动声色，须臾，洛茗清似乎敲定了主意一般，道，“叶姨，你将燕六和小可调回来。”
　　小兰心中微微惊讶，这两个人具是武功高强，心思敏捷之人，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独挡一面，也是主上和五王爷亲手培养的心腹之人。
　　叶姨应下，便有下人来请示早膳是在膳房用还是端来烟雨楼，洛茗清吩咐到膳房，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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