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小乐子，你终于来了。”当我把伞收好放在门口时，就听见安晚纤细又带点谄媚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能让他兴奋成这样的，估计那人今天的心情不错。“咦，炜炜呢，她怎么没来？”他跑到我身旁，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楚睿找她有事，我就自己来了。”我避过他想要刨根究底的眼光，走去与朋友们打了招呼，从包中掏出剧本，找了个角落开始回顾到上次排练到的那场戏——越女行船而来，对着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歌唱。负责唱歌的贝贝的音色古朴，每次排演听她的声音就是一种享受。她的歌声委婉动听，绕梁三日也不绝于耳，还真有点好奇安晚是怎么请到这个喜欢独立于人群却有着声线悠扬缠绵的贝贝。
　　“嘿，”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很少失约的。”易墨一充满磁性的独有男声充斥在周围。这个男人，看上去和善，实际是个危险品。往往他开始对某事产生兴趣时，就代表着有人要遭殃了。回想起见他的第一面，就让我毛骨悚然。安晚，怎么偏生对你生了情。
　　“你很闲吗？”还是转移话题的好，不然又会被他拐着弯套话。“我还没看练熟呢，等会要被安晚骂死了。”一旦进入排练，安晚就像个六亲不认的主，只要没背熟台词，就被他拉出去教育。我们都知道这场表演的重要性，因此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的严格对待。
　　“别拿安晚当借口，”他阴晴不定的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不知是演戏还是认真，“你不是早对这种戏烂熟于心了嘛。”说完就风一样地离去了，留下一脸无措的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脸怒容的我回到舞台上，还是得表现成惊喜娇羞对着子皙款款而唱的越女。生活，演戏，这是嘲笑了谁。“乐乐，你怎么回事，脸僵得跟被冻了一样，表情！表情！”安晚在台下冲着我吼，那样子活像个抓不到香蕉的猴子。我轻笑出声，含情脉脉地望向刚还死水微澜，现在却光华夺目的易墨眼中。
　　对他，我自愧不如。
　　第二场戏是鄂君子皙将爱慕他的越女带回宫殿生活。相处中子皙虽喜欢越女，但也不会为她放弃弱水三千。而越女本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并不习惯勾心斗角的后宫。一日又一日，子皙也许已忘记了这个隔着湿雾的芦苇大胆示爱的越女。
　　我靠坐在布景回廊深处，木然地看着裴浩饰演的子皙与其他嫔妃的调情。明明生得阳刚气十足，在此刻却媚眼如丝，面如冠玉。这是他潜藏的魅力吗？我偷瞄了一眼安晚，发现他也直楞地凝视着裴浩。有些东西，或许只有爱的人懂得。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Eason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心突地一跳，这个铃声是我专门为孤儿院的小笙设定的。那儿照养他的人一般没重要的事是不会打给我的。
　　我匆忙地跳下舞台，跑去接起电话。小笙又犯病了，打了孤儿院一个小朋友后，独自一人拿着小铁锹跑后院去了。他把后院的门锁起来，任院长怎么说都不肯开。与小笙相处时，他倒没有这样暴躁过。只会淡淡地瞅我一眼，然后把视线挪开，做他自己的事。
　　“安晚，对不起了。我要去见一下小笙，他出了点事。”挂了电话后，我冲着安晚急急地说到，背起包就想离开。
　　“又是这小子。小乐，自从你心软要照顾他开始，他就老爱犯病。哼。”安晚又在旁边絮叨了，这才让我放下心来。要是他一声不吭，事情就严重了。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在他耳旁低语：“你不就是嫉妒人家小笙长得比你俊，比你年轻，比你能吸引易墨吗？”看着他逐渐泛青的脸，对他挥了挥手，“先走了，我回去一定刻苦练习，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哈哈。”
　　打趣着与大家道别，大步奔向出口。小皮靴踏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也许是底部磨损的有些厉害，总感觉身体有些不稳。顾不上那么多，要尽快赶到孤儿院，小笙一个人呆在后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啊~”重心不稳，糗了，脑袋一阵晕眩，正当我准备投向大地的怀抱，腰间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扶起。谢谢两字还没出口，就听见熟悉的调侃声：“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从腰上生出的阵阵灼热，炙烤着身体。
　　挪开一步，逃离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谢谢，但我不希望被人误会。”他不是已经有新的发展了吗？干嘛还来招惹我。乐乐，你在想什么，不是要去找小笙吗？“我有事先走了，再见。”烨，再也不见了。
　　下雨天，taxi里不是满的，就是挤满的。这儿走去孤儿院，天估计都黑了。着急地拦着一辆辆“载客”的的士，有些好心的停下来，听我去这个偏僻的地方，就留给了一个潇洒离去的车影。
　　有些沮丧地揉了揉前额，还是快步走去那试试，也许天黑前能赶到。小笙，你别做什么傻事就好，心里默默祈祷道。
　　“嘟——嘟——”两声汽车的鸣笛声在我身侧响起。顾长歌在车内，虽然没听见他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神中就知道我是非上不可了。本想赌气走掉，但小笙还在等我。收了伞，坐上了后座，我没看错吧，竟然觉得他的嘴角有些上扬。
　　“请把我带去雾都孤儿院。快点，谢谢。”何时，我们说话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反光镜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车子快速地奔驰着，即使我说需要快一点，也不用这么快吧。我紧紧地抓着安全带，他这是生什么气。
　　“我是要去孤儿院，不是警察局。”我冲着他说道。
　　“不是你说要快点的吗。”估计他又狠狠踩了油门一脚，这车开得跟飞似的。
　　“慢点，慢点。”我还想活着到孤儿院的，默默地在心底呼喊。
　　他渐渐放慢了速度，周围的景象由飞速的抽离到缓慢的倒退。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叔超越了我们，还不时转过头来瞄我们几眼。
　　他故意的！我翻了个白眼。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啊？他的个性怎变得反复无常，让人难以琢磨。抬起头想从车前的镜子中看看他，却正对上他在镜子中的目光。一边慌忙躲过了他看我的眼神，一边咒骂自己的无能。谁也没有发现各自眼中那一种挣扎着的深情稍纵即逝。从前要是能静静得与你呆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享受，但好像我们都往着自己的轨道渐行渐远，偶尔回头张望，也只看见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紧抿着着的嘴微微发痛，趴在靠窗上，车窗外几千雨丝滑落，细细地，密密地，打湿了谁的脸庞。
　　前面的人轻叹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出了车祸去了国外治疗，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淡漠的语气让我觉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几个月前我回来，也曾找过你，没想到你一直在我身边。”
　　如果，你昨晚肯停下来告诉我这些多好，偏偏等我想要死心了才来触动我。“至少昨天你没有发现我就在你的眼前，看着你。”喃喃着。要是从前的我，早就跑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指责他的“罪大恶极”，那时的许烨会很是无奈地拍拍我的头，哄着我开心，带着我去吃他意外发现的小吃，以至于高中时我的体重一直居高不下，他也算是半个功臣。
　　“我不是让你等我吗？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他解释着。
　　什么时候他说过让我等他？思绪倒带回了昨夜，耳边充斥着摇滚舞曲的音乐，和一串“噔噔噔”离去的脚步声。“没有听见。”我瞄了他一看，镜子里的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反驳。
　　他不再说话，很快地车就停在了孤儿院的门口。
　　“谢—”另一个谢字还没出口，他就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之间需要这样生疏吗？我陪你进去看一看吧。”你明明知道我不忍心拒绝你的。狠不下心的拒绝，是我对爱情的妥协。就算是我平时最厌恶的拖泥带水的感情，到你这儿也似乎变成了心甘情愿。你不说开始，我也不说结束，仿佛我们还是曾经的彼此。
　　下了车门，才发现雨已经停了。湿湿漉漉的小路上，落叶堆积了不少，蜿蜒地延伸至孤儿院的门口。树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水灵灵地等待着落回大地滋润土地。微风轻轻一吹，席卷着秋日的寒气还是不禁让我打了寒颤。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走向了孤儿院。
　　这座孤儿院是属于个人资助的私立孤儿院，有一个院长和一对任教的夫妻，这些孤儿们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两年前陪着阳阳来做志愿者时，认识了小笙。当我们分着带来的糖果给小朋友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躲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何诺院长告诉我，小笙从一年前送进来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自闭，从来不愿意多和人说一句话。不过因为他长得很可爱，院里大部分小朋友还是很喜欢他，只是都会带着点小心翼翼。我渐渐地走近他，他不后退，不害怕，张着大眼睛瞪我一眼，好像在警告我侵犯了他的地盘一眼，随后就移转了视线不再理我。
　　我上前把一把悠哈抹茶奶糖放在他的面前，哄着他吃一些。他却站起来，走了。被一个小孩忽视至此，我就站在原地愣了。阳阳跑过来拉着我去那群孩子的中间，揶揄着劝我顾好大局，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眼角瞄见他瘦小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心疼了。小时候，从妈妈死后，我跟着爸爸东奔西跑，一直没有很好的朋友。直到认识了偲炜，直到爱上了许烨，生命中该有的感情我拥有过。而他，那么小，那么无助，还筑起厚厚地城堡与人隔绝。
　　“采薇，这儿。”何阿姨拉着我急切地向后院走去，看来这次小笙的事儿把她给急坏了。“今天晨晨和小笙说了一些话，小笙就和他打起来。后来小笙拿着小铁锹去后院了，到现在也没出来。我喊了他好多遍都没反应。我看得出来小笙这孩子虽然自闭，但是和你挺亲近的，只能来找你了。我问了晨晨，这孩子什么也不肯和我说，哎，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管了。”
　　“阿姨，为什么不把门锁劈坏，进去看看呢？”至少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好过在外面担心。
　　“采薇，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笙的个性。”阿姨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这么不计后果地跑进去，等小笙真的跑到一个我们不了解的地方去，那可真的麻烦了。
　　“是我考虑的太少了，阿姨，辛苦你照顾他们了。”希望小笙能听我的话吧。
　　“我都是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到了。”阿姨转过头来和我说道，竖起食指指着我身后，“这位是？”
　　还没有回答，一件宽大的Burberry风衣就套在了我身上，喜欢的牌子，熟悉的味道，温暖的感觉，驱走了那一丝丝的寒冷。
　　“阿姨您好，我是顾长歌。”他伸出手友好地向何阿姨问好，“乐乐的男朋友。”
　　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什么意思，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是，不是的。”我出声辩解，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我明白，明白。”何阿姨和蔼地朝着我笑了笑，“小两口过会儿再闹别扭，现在先把小笙的问题解决好。”阿姨，你不明白，我在心里嘟囔着，不甘心地走到厚厚的木门前，隔着门朝着里面的小笙喊着：“小笙，我是乐姐姐。我来看你了，开个门让我进去~”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敲着门，继续往里面说：“小笙，小笙，乐姐姐上次说要带你出去玩儿的，你不是也同意了吗？快出来吧。姐姐在这儿等你。”既然你不让我进去，那就你出来好了。尝试着劝说他发出一点声响，好歹让我们知道他平安无事。但显然我开得条件不够诱惑，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指头上有些泛红，这个木板门还真是硬，就像小笙的性子一样。
　　“你不是挺擅长爬门的吗？”顾长歌在一旁挖苦我，“还是仅仅只是在去买甜筒的时候才爬。”
　　“有本事，你来开！”他一改温文尔雅的样子，站在身旁看好戏。我努力假装的毫不在意在焦灼中也彻底瓦解，仿佛又回到那年斗着气耍嘴皮子的日子。
　　“后退一点，”顾长歌拉过我退到他的身后，一个回旋踢就把那扇木门给踢开了。他什么时候，有这种身手？何阿姨看着那门呈呆滞的状态，恐怕是没见过外表和善而行动却如此暴力的人。
　　“何阿姨，不好意思啊，这门的钱我会赔的，你……”我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没事吧？”我颇为担心地瞧了瞧她，心里不断腹诽顾长歌，就算开门也不用这样吧，吓坏了何院长不说，要是把里面的小笙也吓到，我又难做人了。
　　“还不进去。”顾长歌低喊着，瞅了瞅还在招魂的我，向着院内走去。
　　“没事，没事。”何阿姨总算回了神，“你男朋友这么生猛啊。采薇，你应该很有安全感哦。”何阿姨，你真是多想了。安全感，他走了三年后回来还惹桃花，我哪来的安全感。想到这儿心就闷闷的，“阿姨，我先进去看小笙了。”
　　推了推“行将就木”的木门，心里为它默哀了下。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小笙拿着铲子对着顾长歌。顾长歌不在意地蹲下来与小笙平视。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
　　“小笙。”我刚出声，他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就背对着我走去木凳了，敢情是和我在闹别扭。晨晨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好不容易对我打开的心扉又有关闭的趋向。难道是因为我上次答应他今天下午来看他而迟到吗？我已经打电话和院长帮我向他解释因为排演会晚点到，这样他就生气了？看来我要回去恶补儿童心理学了。
　　“小笙，”我走到他的面前，他一扭头。我又跑到他面前，迎接我的是他很帅气的后脑勺。“你怎么不理姐姐了。”他貌似从来没理过我，只是不排斥我。心理泛起一阵沮丧和挫败。和小笙相处，要有耐心，耐心！嗯，安慰了自己，我又厚着脸皮继续和他说话。
　　估计顾长歌很不适应我和小笙的相处模式，一个唠唠叨叨，一个默不作声。他走过来背着我与小笙说了些悄悄话，小笙竟然给他脸色看。不是吧，我说了这么久，你都无动于衷，顾长歌这么会儿就把你给收服了。
　　顾长歌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就了然他要我干什么了。这些默契也许只有我们自己心中明白。我佯装挽着他要离开，走了几步，小笙还没什么反映。我就忍不住想要把头转过去了。
　　“忍。他也在等你回头。”顾长歌低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着，他身上有着阳光的味道，淡淡的，幽幽地充盈了我的呼吸。有这么一刻，我动摇了，想找回三年前的自己。三年，不止是他的外貌变了，连我自己也差点变得不认识自己。没有任何亲密的言语，没有任何感人的行为，仅仅只是这味道，就让我红了眼眶。
　　仿佛过了好久，我才感觉到袖子被扯动了一下，虽然那动作如此的轻，几乎让人觉得是幻觉。在我转头的瞬间，还是看见小笙埋着头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怎么不敢看我了，有着那样光亮的眼眸就这样被他低头掩埋。
　　蹲下身子，用双手捧起小笙的脸颊，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我突然憎恨起自己的绝情，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我就这样试探他是不是在乎我。
　　“小笙，都是姐姐不好。”我抱着他，原本红了的眼眶再也没能压得住泪水，面对这个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能这么轻易地调动我的情绪。也许，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成了家人，看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要不你打我一下，出出气，好不好？”我拽着他稚嫩的小手，打着我的手心，一下一下，他刚刚的样子让我慌了神，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打在谁的心上。
　　“乐采薇，你哭的样子真丑。”一道清澈却故意抑制着情绪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小笙，他居然和我开口说话了。好激动啊，听院长说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偶尔心情好也只是机械地点个头或者摇个头。
　　“烨，你听见没有，小笙他和我讲话了。”我转身拉着他的手腕，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抬头看见他那张脸，我犹如晴天霹雳，乐采薇，你还真是忘乎所以了。我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那儿。
　　“小宝，”他清清浅浅地道了我的小名。只有爸爸和曾经的他才会这样叫我。他深邃如幽潭的眼就这样直直地望进了我的心底，对他，我从来不会防备。“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就在我忍不住说出那一个字的时候，“她是我的。”那道刚让我激动的声音再次出现，配合着声音，小笙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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