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青衣

　　（二）

　　一天巧遇三次，成却此生因果。

　　帝京有一西湖，浩瀚无边，碧绿见底。我负手立于岸边，看湖上十里荷花开的娇嫩。有几条花船在湖面游玩，不时传出歌女的乐声和男子的大笑声，那歌女的轻吟仿佛烟雾般似有若无，绕在心头宛若羽毛拨弄。我侧耳听会，也只得丝竹之音，遂放弃。

　　一拱桥横跨湖两岸，我边赏那童子垂钓摘莲，边听声乐入耳，自有一番情趣。这般闲情逸致下，踱步上了桥，哪料走了几步，一人便迎面撞了上来。

　　“呀——”伴着一女子的轻呼，我突然回神，看来人撞的连连倒退三步，接着身子一歪就要摔地上了。我哪还管是谁先撞上谁，男女有别的念头。心道一声不妙，连忙将她扶起，口中不住道歉：“惊扰惊扰……姑娘没事罢？”她带着面纱让我看不清神色，但想来是红了脸的。挣脱我的手，轻轻摆头：“并无大碍。”声音清灵柔和，我微愣。

　　依旧是一身青衣曳地，三千青丝轻拢束于耳后，俨然是一派闲适的行头，不带珠钗，不施胡粉。

　　青衣……

　　我不觉恍然，心中暗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如一颗石子打入平静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我的手指头在颤抖，原谅我没有勇气喊出你的名字，更不敢冒然与你相认。唯有遗憾不舍的点头，与你擦肩而过。

　　青衣微微颔首，身姿摇曳的渐行渐远，留我茫然回首，看着美轮美奂的淡青色背影。我嗅着空气中关于她的淡淡清香，心中一阵激荡。这……算不算缘分呢？她可有记得我？她过的好不好？想罢，复而自嘲一笑，我想这些干吗？我不过是喜欢你的众多人员的一位，你又怎会记得我……

　　心下怅然不已，也没了赏景的心思，呆立半晌，便回了暂居的客栈。

　　客栈名曰“福悦”，位于帝京繁华地段，规模宏大，占地极广，来往客人不绝。小二领我上了二楼临窗处，安排了酒菜就退了下去。我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独自酌饮。微眯着眼，口中呢喃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词句。起身，随性倚窗向街上望去，任喧哗嬉闹入不了耳。神情恍惚，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小女孩，竟出落的这般惊才绝艳，足以独当一面了么？

　　一抹淡青色的人影掠入我的视野，硬生生的把世间百态比了下去。我是不是酒意上了头，我，我怎又看到了青衣？心跳猛然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阵狂喜，青衣，青衣！

　　我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仔细的看她一举一动。看她进了几家琴铺，又双手空空的出来。不断有人前来搭讪，其中不乏王室贵族，有人递上请帖，有人以上好古琴相赠，却都被青衣拒绝了。她站在那，歉意的谢绝这些人的好意，并不因他们的身份而承情。

　　好么高洁的女子呵……我痴迷于她此刻的模样了。

　　心中忽的浮现娘亲的一句话：“一日遇三次，此生结因果。”因果么？因，果。我来了精神，心突突的飞跳起来，只余一次了呀！饭菜顾不得尝一口，放了十来个铜板，便连忙下了楼上街。从街头到小巷，从琴铺到烟花楼，却再也没能遇上让我魂不守舍的女子青衣了。此刻已入了夜，街道却仍然灯火通明，来往的人比白日还多，年轻的男女结伴在西湖岸游玩。一问才知晓，今日是帝都的‘赏莲节’。我若有所思，也顺着人群一同去了西湖下游，看男子将手中的莲花递予佳人。心中艳羡，转而想想自己，只觉有些苦涩。

　　一女童蹦跳到我身边，扑闪着一双大眼，指着手中的花篮问道：“公子，要株莲花么？”我心一热，不知怎地就点头允了，付了一个铜板，接过她给的花。末了，女童嬉笑一句：“想来公子的心上人正在桥上呢。”我低头看她，她天真无邪一笑，又蹦跳着卖花去了。

　　我手中握着莲茎，茎上的刺早被除去，可我仍觉手心发疼。她在等我？怎么可能……又忍不住上了西湖桥，却见一青衣女子倚桥而立，正背对着我。

　　莫不是……

　　我几乎要站不住身子，莫大的喜悦要将我冲晕了，那女童竟一语成真！啊，啊…何时，我也成了个受不得大喜大悲的文弱书生了？暗恼自己的无用，却又抱有希翼，悄声唤了句：“青衣姑娘？”女子闻声转了头来，那顾盼之间风华绝代之人不正是青衣？！

　　她看我一眼，皓眸微弯，脆声道：“我是见过公子的，是也不是？”她记得我！

　　我忙不迭的点头，手里捏着莲花，恨不得掐入掌心去。她的目光便望向我手中所执之物了。我支吾：“这莲，是方才见一女童颇为可人，买下做了她生意……”暗道她莫要误会我有心上人才是。

　　可她又怎么会误会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所以她只是淡淡回我：“是么。花开的很漂亮。”我一喜，将花递到她面前，语不成调，断断续续道：“那，这花，这花就送与青衣姑娘罢…鲜花赠佳人，再好不过了。”她直直盯着我，也不作答。我只觉面上发热，又急急自我解答：“不收也是成的，只是，只是可惜了这花…”她“噗哧”一声笑了，双眼弯如天上的明月，鼻子娇俏的微皱。

　　我的心似乎融入了血液中，耳里、头里不断回响她银铃般的笑声，和我那与血液共震的心跳声。

　　我痴了，手悬在空中一刻也不曾放下。

　　她伸手，这象牙白脂的一只手，接过了我的花。

　　“一日遇三次，此生结因果。”这句话在心中炸开。我却意外的平静下来，看着她的容颜，我知晓，我一生也忘不了她了。而她，是否还会记得我呢？

　　赏莲节，是男子向心上人表达心意的日子，女子若是接了花，便是允了。

　　又是一声轻响，胸口的种子，一瞬间破土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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