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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殷向晚毅然决定忽略唐逸欢的不对劲，照常开始自己早就熟悉的工作。唐逸欢被两个量身的伙计摆弄完，无聊地把店里头的每种样布都看了一遍，不时偷偷往向晚的方向瞄去。
跟在一唐间时一样，殷向晚一旦开始跟掌柜讲工作就全神贯注，根本不会有多余的心神去理会其他事物。
华绣庄的大掌柜和二掌柜此时都站在向晚旁边，明明她是最年轻的一个，但那两位却都像个学生一样，认真恭谨地垂首听她说话。回想起之前在一唐间也出现同样的画面，唐逸欢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元劳就进唐家做事了，这样一个资历深远的大掌柜，面对这个唐家这个年轻的女管家也是一脸的信服。
她才十七岁不是吗？到底是怎样操持起整个唐家的家业的？其他十七岁的女孩子又是怎么过的？
这些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突然之间就一个接一个地涌进唐逸欢的脑袋里，正好两名十来岁的姑娘进店选布料裁衣，唐逸欢不自觉便将目光移向她们——头戴金步摇，耳坠明月珰，脸上薄施脂粉，身上穿的是色泽鲜艳的绫罗绣缎裙，正饶有兴致地在彼此身上比对着各色布匹，跟店里伙计探讨现今流行的衣裳款式。
许是唐逸欢的目光太过直接，两个姑娘很快就意识到有人怔怔地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见是个俊俏公子，俏脸一红，低下头去耳语几句，便娇羞地笑着走出了店铺。
眼见一单快成功的生意从指缝间溜走，那个伙计不由得恨恨地偷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心想这大少爷素日不驾临一次，一来竟是来赶客的。但唐逸欢却无知无觉，只是呆呆地将视线又移回向晚身上。
她穿的是方便做事的短褂布裙，而且是不容易弄脏的淡青色。脸上脂粉不沾，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上插着一枝样式简单的银簪，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就再无一件首饰。
唐逸欢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眉心已经紧紧地蹙起，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那厢，殷向晚已经把事情处理完，又准备去下一个点，一走出来就看到唐逸欢便秘的表情，挑了挑眉，她想开口，但想想又觉得唐大少爷今儿个一整天都处于非常态的状态，也就懒得再问了。
“喂！”正要越过他走出大门，唐逸欢却先出声叫住。
向晚回头，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就在外面跑来跑去的？”
“……我这样子又有什么不对了？我不是每天都这装扮吗？”这大少爷又想找什么茬？
“你……”唐逸欢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故作挑剔地说，“作为堂堂唐府的大总管，你不觉得自己的穿着实在是朴素得过分了吗？”
“不觉得。”殷向晚干脆利落地甩给他三个字，“向晚只是个下人，不是大小姐，用不着花枝招展地打扮自己。这样的装束，正方便我做事，这样回答，可以了吗，少爷？”
唐逸欢被她一阵抢白噎得再次无言以对，再看她已经大步走在前面，赶紧跟上去，不死心地在她旁边说着：“你这样走出去别人会以为唐家有多苛待你啊！反正所有的钱不都掌握在你手里吗？干嘛对自己那么刻薄……”
殷向晚偷偷翻了个白眼，对自家主子忽然化身为啰嗦男简直是无言以对，干脆不对，任由他在耳边唠叨，极偶然才回一两个音节作为回应。
看出她的敷衍，唐逸欢不乐意了：“喂，你这是在敷衍本少爷吗？”
“没有，少爷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中。”殷向晚脚步未停地向下一间商铺走去，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他。
“看看！就是这种态度！不是敷衍是什么……”唐逸欢的大声抗议在看到某人之后不自觉地弱了下来，脚步也随之停住。
耳边的聒噪骤然停歇，向晚也不由得慢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唐逸欢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略带敌意地以倨傲的神态盯着前方。
向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来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身藏青长袍滚蓝边，腰间挂青玉环佩，英伟之中平添几分清逸高洁的风姿，正是唐逸欢的死对头——项怀之。
相较于唐逸欢显而易见的敌视，殷向晚就友善得多了，端起笑容，大方地打招呼道：“项校尉！”
项怀之点点头，视线先是淡然地扫过唐逸欢，不冷不热地唤一声：“唐公子。”随即便将目光移到向晚身上，笑容也霎时放大，用热切得多的语气说道：“向晚姑娘，又见面了。”
不待向晚回应，唐逸欢便跨前一步，故意挡在她前面，抬了抬下巴说：“校尉大人这段时间看来是颇为清闲啊！”
项怀之微微一笑，朗然回道：“确实，当今圣上英武，国泰民安，边境无战事，百姓生活安康，是没有本官用武之地。”
抬出了皇上，唐逸欢再怎么想驳斥也只能忍气吞声。反是项怀之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倒是难得一见唐公子在玩乐之外还会做别的事情。”
唐逸欢的脸皮抽了抽，生硬地说：“是啊！本少爷要忙的事情还多得很，可没空跟项校尉在这闲聊了！先走一步，告辞！”
说罢，猛然捉住殷向晚的手腕就拖着她一起走。
“喂，少爷……”殷向晚被他拽着往前走，甩了几下没挣脱，只好边走边回过头去满怀歉意地向项怀之告辞，“项校尉，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说还要走好几间铺子吗？还在这废话什么？”唐逸欢生生打断她。
“少爷，这是基本礼仪好不好？”
“我已经很礼貌地告辞过了啊，主子都辞别完了，还轮得到你来说什么？”
“少爷方才的做法根本与‘礼貌’二字完全搭不上边好不好？”
“现在你是在指责你家主子了？”
“向晚不敢。”殷向晚说完，就不再理会唐逸欢，加快脚步往下一家店走去。
唐逸欢撩拨了她几次都得不到回应，也自讨没趣，却也难得地没有甩袖子走人，而是乖乖地跟在她后面，顺着街道巡视属于唐家的商号。
向晚到每家店子里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核账，询问近来卖得好或卖不动的东西，记录大概客流量……林林总总，有的唐逸欢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的他全然不知是在干什么，总之觉得琐碎得很。
她的时间捉得很紧，每进一家店几乎是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开始工作，到后头连嗓子都有些许的沙哑了。但由于她的高效，才一个上午，就已经走了五家商号。
眼看着早过了午膳时间，向晚似乎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本想叫她先歇一歇，却看她连走路时都还手拿账本认真地看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忽然，闻得一阵令人胃口大开的飘香，唐逸欢眼神一亮，不远处正是东街“啖啖香”芝麻大饼。这家烧饼铺连个正正经经的店面都没有，却是在整个柳京都赫赫有名的。每天老板吴大推着小车过来摆卖，数量有限，但排队的人极多，基本每到中午时分就已售罄。
“哎，在这等我一下！”唐逸欢连忙叫住向晚，还不待她回答，就朝“啖啖香”直奔而去。
殷向晚还没反应过来，转头已经看到唐逸欢小跑着奔向前方的人龙。
“啖啖香”前跟往常一样排着长长的队伍，唐逸欢径直地冲到最前面，对排在第二位的小伙子说道：“哎，这位小哥，我给你二两银子，你这位子让给我可好？”
“是唐少爷啊？”小伙子一眼就认出这个在城中知名度颇高并且时常能够在柳京各大酒坊食肆茶楼见到的首富家大少爷，却腼腆地笑了笑，说，“真是对不住了唐少爷，我家媳妇怀了孩子，现在就想吃芝麻大饼，这会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得赶紧给她买回去，这位子不能让给您了。”
唐逸欢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他马上又转向小伙子后面的大爷亲切地说：“大爷，我给你五两银子，你这位置让我行不？”
大爷“呵呵”笑了两下，摇着头慢悠悠地说：“那不行，我老伴打昨儿个就念叨着要我来买饼给她吃，这会带不回去又要被她念上一天了。”
……这柳京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痴情男子？唐逸欢有些郁闷地排在队伍中央。
前头问了好几个人，令人惊讶的是来买烧饼的人都不愁钱了，竟连遭拒绝！最后价位提高到三十五两，才在队伍中间找到一个肯把位置卖给他的人。
那人喜滋滋地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走了，唐逸欢看了看前方，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回头看了一眼，殷向晚还在等他，亭亭玉立地站在阴凉的屋檐下，似乎不见什么不耐，依旧神色清淡，低头静静地翻看账本。
唐逸欢更是焦急，不时抬头往队伍前方张望，队伍在不断地缩短，但他总是嫌太慢。眼看着前面终于排得只剩下三四个人了，唐逸欢才复又期待起来。
谁知，等他前面第三个人买完，吴大从车底拉出一块蓝白相间的布匹，往车上一盖，大声喊道：“后面的各位，不好意思啦！今天的大饼已经全部卖完！多谢大家热心帮衬，请下次再来啦！”
“啊！差一点就排到我了！怎么这就没了！”后面的人纷纷爆发出惋惜的失望的嚷嚷声，但都是习惯了“啖啖香”生意习惯的人，抱怨了几句之后还是相继散去了。
“什……什么？没了？”唐逸欢像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似的，他只知道这家烧饼店卖的大饼好吃，但每次他想吃，都是动动嘴皮子就打发唐青跑去买回来的，哪里知道生意竟会好成这样子，下午都还没到就卖个净光！
排在他前头那两人已经嘟囔着离去，唐逸欢快步上前，对正在收拾着摊位的吴大叫道：“后面还有那么多人，你……你怎么就收铺啦？”
吴大抬眼一看是唐逸欢，笑着说：“唐少爷，我这饼都卖完了，还不收摊能怎样呢？”
“那……那我还没买到呢！”唐逸欢看他一点也没有停下收拾的动作，有些急了。
“那也没办法了，难得唐少爷也亲自来排队捧我的场，但真是抱歉，您只好明天请早了！”吴大把板车上的东西收好，拉起来就要拖走。
“喂，可是……我那……”唐逸欢急切地叫住吴大，不自觉地回头又看了仍侯在那里的殷向晚一眼。
吴大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去，看到不远处的向晚，却放下了板车的把手，凑近唐逸欢小声问：“莫非……唐少爷这饼……是要买去给殷姑娘的？”
“啊？什么？”唐逸欢一时未能立即应声。吴大已经接着说道：“您该早说啊！殷姑娘到我这来买饼，几时需要排队的？还好……”
他俯低身子，往布匹里头探去，竟从车上的炉子底下摸出两面大饼，即使透过包着的油布，也能闻到阵阵浓香扑鼻而来。吴大悄悄把大饼塞到唐逸欢手里，笑道：“还有两块我给自己留着回去路上吃的，唐少爷赶紧趁热拿过去吧！”
“这……”隔着油布，唐逸欢仍能感觉到两块大饼散发出烫手的热气，看向吴大诚挚的笑脸，他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殷向晚就可以不用排队啊？”还有，为什么知道是要给她吃，他就愿意把自己私藏的最后两块饼都贡献出来？
“呵，我吴大虽然是个粗人，但还是知道报恩的。殷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唯独做饼还算有一手，也只能靠这个还她了。”吴大摸摸后脑勺，憨厚地说。
“她……对你有恩？”唐逸欢听得更是疑惑。
“唐少爷不知？”吴大像是有些讶异，马上说道，“两年前我娘得了重病无钱医治，我砸锅卖铁就连这卖烧饼的破车都给卖了，还是给不起药费。是殷姑娘出钱替我娘请了医生，买了药，还替我把这车子买了回来……若不是她，不但我娘熬不过去，就连吴家这‘啖啖香’的老字号也要败落在我手里了！”
唐逸欢听得一脸怔忪，像是无法消化内容。那个小气管家，平时家里一分一毫连点根灯油火蜡都要过问的，竟愿意花钱给个毫不相干的人治病？
吴大见唐逸欢愣愣地杵在那，又催促道：“唐少爷，这饼要是凉了就不香了，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唐逸欢这才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捂着热腾腾的大饼往向晚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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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用完的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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