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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最觉萦怀抱
沉香啊沉香，娘怎么总是……错过你最重要的时候呢？
杨莲有些无奈地想着，却并不感到难过。跳到喉口的心稍稍放下，她将目光放到了一个人身上。十几岁的少女有着和她一般的容颜，却远没有她当年的无忧无虑。
她多少猜到了一些沉香的心思，却并不向孙女点破，只是尽她所能为少女提供她认为她需要的东西。她并不担心思思会像当年的她一样，但同样不希望少女似她的二哥或是她的儿子。催熟的果子纵然美丽，但内里的苦涩却只有自己知道。
沉香大概认为她只是借思思和衡儿转移精力吧？他却不知道，她其实是在与孙儿孙女的相处中学习——如何做一个长辈，她体会着当年二哥曾有的各种心境，同时思索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妹妹。
她一直在等。等沉香，给她一个答案。
二哥若是不在了，她不会再活下去。并非懦弱地想要逃避惩罚，而只是一种选择。等到衡儿与思思都长大——长大到足够坚强足够成熟的时候，她便会去见二哥。而他若是还在——那她便将选择权交给二哥自己。若是仍然愿意认她，她定要做一个最贴心最优秀的妹妹，再也不让他为她蹙眉为她伤怀；而若是他已彻底对她失望，若他终于心寒齿冷，她自也不会强求她的原谅，更不会选择死亡令他为难造成他的困扰。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确保——无论二哥哪一天“回来”，她都能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决心虽已下了，她也日日以此作为目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胆怯了。所以……才会来到泰山，想要自母亲这里得到一个安慰。
“莲儿，你已做得很好了。但是，还不够好。”恍惚之中听到母亲温暖爱怜的声音，让她仿佛回到了数千年前五岁的时候。瑶姬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微笑道，“再勇敢一些吧，我的孩子。”杨莲怔怔倚在母亲怀中，听到那温和的声音继续道：“娘相信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能做到的，是不是？”
“……娘？”
“思思虽然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不知道你在她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不要怕，娘相信她一定能体谅的。”
杨莲微微一颤，低声道：“娘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娘不知道啊，就像娘也不知道戬儿与沉香想做什么一样。”瑶姬抚摸着她的头发低语道，“但是娘知道，我的莲儿已经长大了。”和戬儿一样……长大了。天佑，你若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
杨莲有些哽咽地点点头，轻声岔开话道：“思思一直是个好孩子。我知道，沉香其实也知道的……”
“那不是很好吗？”瑶姬仍然在微笑，眼中却同样有泪水落下，“娘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戬儿……震儿，还有沉香小玉，衡儿思思……我杨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孩子！她鼻中发酸，却不欲女儿察觉，因而又强笑道，“好了，别再向娘撒娇了！你就是撒娇也逃不了一顿罚！”
杨莲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自瑶姬怀中而出，低声道：“娘，时间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瑶姬笑道：“去见你二哥？”
杨莲一怔，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半晌才道：“……女儿不敢。”瑶姬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却见杨莲揉着衣角，自语一般解释道：“女儿怕会坏了二哥的事。”
瑶姬见了杨莲的神色，心知此话并非她的托词，不再多说，只是叹口气问道：“那你是回华山？”
杨莲却仍摇了摇头，缓缓道：“女儿去凤凰山。”
瑶姬不再追问，只淡淡一笑，刚欲与杨莲道别，却见杨莲秀眉微蹙，低声道：“对了，娘……您可还记得女儿百余年前托您老人家帮忙的那件事吗？”
瑶姬一怔，颔首道：“证据已经搜集齐全，我也把藏匿的地方告诉沉香了。”
杨莲略一沉吟，摇头道：“思思对沉香诸多设计，我怕沉香兼顾不得。此事久拖不益，娘，未免夜长梦多，您若信得过女儿，便将此事交给我。”
瑶姬深深看了杨莲一眼，见女儿神色自信而坚定，不由展颜一笑：“好。”
……
杨莲自回忆中回过神来，便听见思思自嘲地道：“看来我不只小瞧了哥哥，也小瞧了您。”然而话虽是如此说，思思面上却没有一点遗憾惋惜，只是赞叹地道，“竟能狠下心不管我和父亲哥哥在华山外上演那一出骨肉相残，您果然是姓杨的。”
思思原就知道要从根本上阻止沉香的计划没那么容易，却未想到，此时竟连拖延时间的机会也没有了。就在今日朝上，杨衡联合了半数以上的神仙条条列举太上老君的种种恶行，并将老君安置于军中各派系的眼线一一揪出，竟生生将老君逼到不得不再次下凡的地步。这是远比几十年前沉香的点到即止狠绝的打压，太上老君甚至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一直以来，我想方设法拉拢老君，更是费了千万功夫才将他从父亲的定魂鼎中放出，结果竟是……全然的徒劳。”思思勾了勾嘴角，似是自嘲，“我确实令父亲分/身乏术无法兼顾老君，然而，我的对手并不是只有父亲一人。”
只要太上老君还在，沉香在天庭便算不得一手遮天。无论要做什么，都不得不顾及太上道祖的力量。思思想利用老君拖慢沉香的脚步，却没有想到——所有或多或少参与到那个改元天地的计划中的人都没有想到，遥远华山中那一座恢弘却冷清的圣母宫里，三圣母曾为他们做到了什么。
“而您，甚至并不知道父亲和我想做些什么。”思思低下头凝视自己的足尖，苦笑道，“您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够狠的，这一下父亲他们在天庭终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毁了天庭，毁了陛下。”
三圣母听到此处，终于露出了些许错愕：“毁了天庭，毁了……玉帝？”
思思闭上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所以，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了。”
三圣母紧紧将星星握在手中贴在胸口，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奶奶……拭目以待。”
……
思思离开之后，三圣母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衡儿，你在吗？”
“我在。”杨衡的声音自星星中传出，顿了顿，低声又道，“您还好吧？又是天庭又是地府的，还泰山凤凰山雁荡山的到处乱跑，您的身子……”
“奶奶没事，就是苦了你和金星了。”三圣母温和地笑笑，低声叹道，“……也不知你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事，金星他老人家也还好，睡得挺香的。不过……”杨衡沉默片刻，忽然带了淡淡笑意道，“奶奶关心的只是我爹和我娘？”三圣母一窘，便听杨衡低声又道，“奶奶放心吧，我昨日还见过师父，他很好。”
三圣母闻言勉强笑笑：“是吗？那就好了。”只是脸上忧色却仍未褪去。杨衡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打岔道：“对了奶奶，您猜猜来救我们的会是师父还是爹爹？”
三圣母心知杨衡是故意逗她开心，便配合地道：“衡儿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杨衡老实地道，“爹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至少……我就不知道他居然想毁了天庭和玉帝。”
“也未必就是如此，”三圣母摇头道，“思思说的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反正现在我们多得是时间，衡儿你不妨说说当时你爹怎么同你说的？”
杨衡道：“爹当时说要打开通往三界之外的大门，需要发动一个阵法。”
“阵法？”三圣母听到三界之外的说法倒不如何意外，只是对杨衡提到的阵法颇为好奇。
“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要利用四面什么旗子……”杨衡竭力回忆着，却见三圣母面现恍然之色，微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奶奶？”
“阐教玉虚的杏黄戊己旗、兜率宫老君的离地焰光旗、西天释门的青莲宝色旗，以及天庭王母的素色云界旗。如果能将此四旗的灵气完全引导出来，确实足以打开任何空间。”三圣母脸色有些苍白，皱眉低喃道，“但是打开通往三界之外的大门，这与毁了天庭毁了玉帝又有何干系？”
杨衡闻言也有些奇怪，困惑地道：“爹令我设法掌控军权和地府，不过他曾提过凡间也有事需要人办……”星星散发出温和的光晕，杨衡的声音有些低沉，“可我当时没问他。”
“另一件事？”三圣母思索片刻，摇头笑道，“衡儿，你想偏了，我想你爹说的那件事与这个无关。”杨衡一怔，只听三圣母又道，“你想想，沉香为什么要打开通往三界之外的大门？是他要从那里取什么东西，还是有人要离开三界？”
“思思说爹要毁了天庭……”杨衡沉吟着道，“若要毁了天庭，首先要想办法安置的便是天庭的那些神仙。”
“不只。”三圣母轻柔地吐出两个字，继续道，“如果真的有三界之外的地方……”
“那些上古异兽！”杨衡想起一步步爬到将军的过程中曾收服过的异兽，恍然道，“上古异兽已不适合在现在的三界生存，可是对他们而言，与其永远被这么封印下去，不如离开三界，去一个更适合他们的地方。”
“而你爹所谓在凡间的事，指的应当便是对上古异兽的收服。”顿了顿，三圣母继续道，“以你之力能兼顾天庭地府已是极限，凡间的异兽自然得另择他人收服。毕竟……”三圣母微微一笑，“后羿虽是古道热肠之人，但你要让他一一解开他自己的封印再与异兽相斗……对他，多少有些为难了。”
“奶奶连后羿的事都知道？”杨衡附于星星之上无法看到脸色，但语气不可谓不惊讶，“难道爹所下的禁制真的那么……呃……”
三圣母闻言，不由扑哧一笑乐道：“他是我生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说着，举目望向窗外芳菲灿烂的桃花，有些担忧地道，“只是，四旗中蕴藏的灵力过大，若要彻底控制住，也不知……”
“奶奶很担心吗？要不要我设法出去看看？”话虽如此，杨衡的声音里却并无担忧，更多的反倒是打趣一般的揶揄。
“你若是出去我岂不更加担心？”三圣母闻言也是失笑，稍稍整理了一下云鬓道，“担心什么呢？有你爹娘，有哪吒后羿，有四公主和嫦娥姐姐，也许还有更多……”已经，不再是三千年前，他只有她，而她也只有他的时候。这样很好，真的。
杨衡听了片刻，轻声道：“奶奶，您别这样难过……”见三圣母温和一笑便要开口，他立刻又道，“我们是一家人呀，而且，还有思思……”说到妹妹的名字，杨衡的声音低落下来，苦笑道，“思思怕是恨死我了吧……”
“胡说什么呢？”三圣母轻轻拍了拍银饰一下，皱眉道，“什么恨不恨的，小丫头要是敢，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所以我这不是乖乖呆在这儿陪您老人家说话吗？”杨衡蹭了蹭三圣母，撒娇道，“明明随时都能将您带出去，偏偏要困在这儿等人来救……我容易吗！”
“好好好，知道你心疼奶奶……”三圣母笑着安抚了一句，想到方才也对孙女说过同一句话，不由有些涩然，半晌才摇头道，“只希望思思能懂你的一片苦心吧。”
“她会明白的。”杨衡很肯定地答了一句，又笑道，“她不但是我的妹妹，还是奶奶您老人家的孙女啊！您教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她？脸上装得越凶，心里就越软。”
“脸上越凶，心里越软……”三圣母低声重复了一遍，低眉笑道，“说得真好。”
……
“三妹……”杨戬低喃了一声，却很快回过神来，皱眉道：“老大老六，你们是说，一个时辰之前突然发现自己离开了圣母宫，而后便是思思令你们传话？”
康老大和老六互视一眼，点头道：“不错，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时辰……”沉香闻言也皱起眉道，“以思思的修为，除非她退朝之后一点耽搁也没有便全速前往圣母宫，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这么说，是朝上发生什么了？”他迟疑地看向杨戬，却见杨戬沉吟片刻，突然回头问道：“老大，除了思思之外，你们在华山可有见到衡儿？”
康老大刚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见前殿忽然发出一抹亮光，直传入后殿。
几人见状不由同时一愣。灌江口的神庙说到底也只是上仙驻在凡人的道场，若有另外的神仙前来拜访，且并不刻意掩饰身份，前殿自然会发光作为示意。但在此时，会是什么人来拜访？
沉香等人正自疑惑，杨戬却已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来人显然未想到自己方一现身迎来的便是杨戬不客气的一句抢白，不由啼笑皆非地道：“我做好事都不行啊？”见杨戬不语，沉香却狐疑地看着自己，他不由微微一笑，打一揖手道：“洪锦见过司法天神。”
“……龙德星君？”
“其实我不介意你喊我表姨夫。”洪锦洒然一笑，也不待沉香反应过来，话锋一转，肃容道，“——说正事。”见杨戬沉香等人也纷纷正色相待，他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王母已在我手里，玉帝最迟明日也可交给你们。杨戬，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杨戬颔首，沉默片刻，忽然淡淡问道：“今日朝上发生了什么？”
洪锦闻言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俊道：“你倒肯定我会告诉你——而不是像郑伦那小子那样遮遮掩掩的？”杨戬横了他一眼不语，洪锦不由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随即又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老君自请下凡吗，你何必明知故问？”
见几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洪锦不由也是一愣：“怎么？不是你们安排的？”
“我……外婆下凡之前是跟我提过老君的罪证，可是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沉香看了看杨戬，有些不解。杨戬闻言皱眉不语，洪锦道：“仙母？那也不是没可能，今日联合众仙参倒老君的人正是杨将军。”沉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讶色，低眉掩去，微笑道：“多谢星君相告，不知可还有其他事？”
洪锦沉默片刻，苦笑道：“……没有。”
见杨戬沉香同时摆出一副“既是如此，星君请便，恕我们不远送了”的表情，他又叹口气，喃喃道：“平平都是封神榜上的神仙，为什么就我一个这么不招人待见……”
说罢，却也不去看两人的神色，拱手道：“洪锦告辞。”
洪锦离开之后，杨戬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转头道：“老大老六，”见二人面带愧色，他不由轻叹一声，摇头道，“思思之事你们无须自责，此事怪不得你们——”横了沉香一眼，“是当爹的教导无方。”
梅山两兄弟一呆，沉香已尴尬地抓了抓脑袋，低下头去。杨戬也不废话什么，径自向两兄弟吩咐道：“你们去一趟地府，之后听哪吒安排。”两兄弟一怔，立刻抱拳应道：“是！”摇身下到地府。
待到此地再次只剩杨戬与沉香二人时，沉香心下一紧，硬着头皮道：“舅舅……”杨戬一怔，见外甥面色苍白眼神闪烁，心中一软，却仍不开口相劝，只淡淡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沉香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正欲开口，却听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道：“我说杨戬，你没事又欺负你外甥做什么？”沉香一愣，却见杨戬无声地叹口气，面上也现出无奈之色，眼眸深处却依稀有一抹温暖的笑意。
“再说了，”那声音又咕哝道，“当着小辈的面，好歹给沉香留点面子啊……”
沉香怔怔抬起头，日光之下，木吒一手搭在陆遥肩上，微笑道，“是不是啊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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