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人生长恨水长东》续文）

　　灌江口。

　　小玉握着仍自昏睡着的丈夫的手，轻声道：“当年沉香答应了与公主合作，约定……合力封印玉帝。”

　　“什么？”众人听了不禁目瞪口呆，错愕地道，“封印玉帝？”

　　“三界不会有僵化不变的平衡。山川草木都能修炼成精，玉帝和王母……也是一样。”小玉秀眉微蹙，似在沉吟如何向众人解释，慢慢地道，“制度需要不断翻新以适应变化的三界，而守护三界也守护这制度的人也是一样。”

　　丁香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讶地道：“小玉，你的意思该不是说——”

　　“不错，”小玉缓缓点头，低声道，“玉帝已非死物，已不再适合做这三界之主。”她抬起头，并不意外地看到众人复杂的神色，微微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伏羲神王与女娲娘娘其实也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因而曾嘱托过龙吉公主，在时机到来之时，设法令三界易主，天地改元。”

　　“三界易主，天地改元……”重复着这八个字，几人面上的表情仍然是茫然的。

　　小玉正迟疑着如何向几人解释，便听一个有些疲倦的声音接道：“若按新天条治理三界，总有一日凡人将不再需要神仙也不再信仰神仙。”小玉一怔，只觉自己握住的沉香的手微微动了动，反握住了自己。沉香冲她微微一笑，又复继续道，“若是失去了凡人的信仰，天庭迟早也会不复存在。”

　　龙四若有所思地道：“距离凡人最近的神仙无非是山神土地和在地府任职的鬼仙。按照新天条，山神土地不得擅自干预凡人之事，除了生死和姻缘仍有定数之外，其余诸如物品丢失罹患疾病之事，地仙都不能予以任何提示。”

　　“如此一来，供奉地仙的香火必将越来越少。而失去了香火的供奉……”

　　听到这时其他人也渐渐明白过来，同时倒抽了口气：“三界虽有神仙靠修道习术延年，但更多的却仍须依赖香火供奉。地仙得不到足够的香火会虚弱而亡，上仙得不到地仙的供奉也会失去生机？”

　　“终有一日，神仙会消失于三界。但神仙若是尽数灭亡，凡人却也同样无法生存下去。”沉香叹了口气，颔首道，“虽说即使没有了司风雨雷电的神仙，三界仍然会有电闪雷鸣，即使没有了司花草树木的神仙，三界仍然会有花开花谢，凡人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太大不同……但，且不说各路妖魔的肆虐，便是上古年代被封印的异兽也随时有破印而出的可能。到那时凡人自是无力抵抗，而异兽破坏的本能也会令它们自相残杀，最终……”

　　“整个三界，将再也没有任何生命。”小玉低声接续道。

　　“可是现在就说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早了？”丁香嘟囔道，“谁知道凡人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对神仙失去信心呢？”

　　“好，便不说什么三界安危。”沉香咧了咧嘴，显然也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歪了歪头，他眼中露出些许笑意，“公主本意也不过是还封神榜上的各路修真一个真正的自由。但要做到此事，天地改元是最彻底最一劳永逸的方式。”

　　“最彻底也最一劳永逸……”众人静静地听着，突然同时涌现了一种奇异的心情。

　　很多年以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人，只为了能够彻底而一劳永逸地救出母亲，一手设计出了改换天条之事。

　　沉香的视线缓缓扫过梅山两兄弟、四公主和丁香，最后与小玉相视一眼，又像是苦笑又像是赞叹地道：“算起来……公主其实是舅舅的表姐啊。”

　　小玉紧了紧握着沉香的手，低声道：“你也是舅舅的外甥啊。”

　　沉香牵了牵嘴角，叹口气继续道：“现在的凡间……已几乎没有地仙了吧。”见众人露出疑问的神色，他微微一笑，解释道，“其实当时我与公主心中谁也没底，倒需感谢郑伦将军的主意。那时正好下界一个地仙犯事，我将他撤了之后故意不补上缺口，而是请闻太师在旁观察，并在必要时暂代地仙之职庇佑凡人。”

　　“闻太师？”梅山两兄弟闻言不禁一怔。

　　沉香颔首道：“不只闻太师，多亏了封神榜上诸多仙友的相助，我和公主终于能基本确定，即使没有地仙，凡人亦能凭自己的力量生存。”

　　“但那些妖魔鬼怪呢？”丁香皱眉道，“如果没有了地仙，下界的妖怪还不得将凡人赶尽杀绝？”

　　沉香闻言不由沉默不语，却是小玉叹了口气，摇头道：“下界也不乏修道之人……而纵然只是普通的凡人，其实也已有了对抗妖魔的能力。更何况，”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妖亦有道，善妖亦会相助凡人诛戮恶妖。”

　　四公主在边上听了许久，心知这话题若是深入下去便将没完没了，便打岔道：“沉香，你可以肯定凡人能离了地仙生存？”

　　沉香严肃地点头道：“可以。”

　　丁香见状便也不再纠缠，只是道：“地仙被你解决了，那天仙呢？”

　　“哪有天仙这种说法啊？”沉香嘀咕了一句，但他早已习惯丁香的性子，便也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摇头道，“天庭大半势力已在我与公主的控制中……再加上外婆搜集的老君的罪证，也许真的能一手遮天也说不定。只是，”说到此处，他不由有些失神，但仍下意识地勾起了嘴角，缓缓道，“……兵权和地府的控制，掌握在衡儿手里。”

　　众人闻言心下同时一沉，却听小玉低声道：“沉香。”

　　沉香一怔，回过神来，勉强笑笑，岔开话道：“其实也不必将整个天庭地府都控制住……只要能顺利将玉帝封印起来就行了。”

　　“封印玉帝……”话题又回到了最初，龙四不禁喃喃地道，“若将玉帝封印，那谁来做新的三界之主？”

　　“仍然……是伏羲神王与女娲娘娘的法器，”沉香苦笑一声道，“而在千万年甚至亿万年之后，新的三界之主也会再次退位。也许有一天，三界之主的位子，终将落到生灵的头上……但我想，那一天大约我们都是看不到的吧。”

　　千万年甚至亿万年之后的三界会是如何？这里没有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即使是当年力量可与天地比拟的古神，也未必能知道。

　　“那跟我们都没关系，”梅山老六打断众人的沉思，开口问道，“沉香，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沉香一震，迅速掩去目中的波动，微笑道：“如丁香所言，地仙虽已解决，天庭一些冗余的上仙……还有上古年代被封印住的异兽，也同样不应再存在。”见众人都在用心聆听，他继续道，“改元天地并非小事，但无端杀戮终不可取，因而公主与我已决定封印玉帝之后，便打开通往三界之外的大门，将那些异兽送往另一个地方。”

　　“三界之外的地方？”丁香讶道，“不是说根本没有什么三界之外吗？”

　　“有的。”沉香眼帘微垂，尽量平静地道，“……古神执念所化的封神台，便在三界之外。”

　　小玉知道丈夫想起了什么，又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补充道：“上古异兽不能留在三界，而那些对三界并无贡献，只是尸位素餐的神仙，则给他们自由选择进入轮回还是离开三界的机会。”

　　“对，就是小玉说的这样。”沉香向几人微微一笑，“还有什么我没说清楚的？”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四公主皱眉问道：“那些上古异兽肯乖乖听话？再说当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异兽被封印……”

　　“四姨母放心吧，异兽所在有人能够解决的。”想起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的后羿，沉香非但不觉得头疼，反倒有些好笑，说得极为肯定。

　　“那我二弟三弟五弟他们现在……”康老大迟疑地问道，却见沉香小玉并不开口，倒是四公主温言道：“梅山几位将军分别在南西北三海。”见梅山两人面现讶色，她眼中露出笑意，颇有些欣慰看了沉香一眼，道：“天庭地府都已纳入囊中，沉香又怎会漏了四海？只需一声令下，四海水族皆听命行事。”

　　得知兄弟的下落，梅山二人都放下了心。只是这半天也未听沉香说到正题，梅山老六不禁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我们该做什么？”

　　沉香闻言似是有些迟疑，沉默了许久，终是低下头，轻不可闻地道，“若是可能的话……想请两位叔叔去华山照顾我母亲。”他见二人同时变色，嘴角不由也带了些苦意，轻叹道，“罢了，是我强求了……”

　　“好，”康老大沉声打断沉香，“三圣母便交给我和老六吧。”

　　沉香感激地道了一声“多谢”，满足地闭上了眼。他知道此时其实尚有许多问题他没有解答，比如他将如何处理整个三界最后一个地仙三圣母，比如所有的一切完成之后他们将何去何从，比如思思的敌对杨衡的倒戈，甚至比如打开通往三界之外大门的方法……有那么多的问题他不曾提及，但他们并未刨根问底地追究，而是将所有的信任托付于他。

　　他知道那是因为舅舅的关系，因而不由再次感激向来只会玩弄他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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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看上去是全招了？”黄天化踏着悠然的步伐走入内室，打量了一下几人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黄公子？”沉香见到黄天化不禁有些错愕，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低眉笑道，“恭喜你，恢复自由之身了。”

　　“同喜同喜，”黄天化漫不经心地道，“木吒刚来过，现在找他徒弟去了，韦护……哦，就是公主说的那个神棍找杨戬去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养伤，明天别去上朝。”

　　“不去上朝？”沉香闻言一怔，黄天化已摆手道，“静不下来的话就去找后羿嫦娥……找木吒他徒弟也成，总之抓紧时间把上古异兽都解决了。”见沉香皱眉不语，黄天化不由笑道：“怎么，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沉香哭笑不得地道，“可是……”

　　“地府和天庭都不是问题。”黄天化不客气地打断，“还是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杨衡和刘思思都不是问题？”见沉香脸色微变，他不由摇了摇头，继续道，“当然，你要担心也是难免，那便等杨戬回来再说……如今的你，应该猜得到他去了哪里吧？”

　　沉香闭了闭眼，苦笑道：“地府？”

　　“不错，”黄天化见了沉香神色似也有些无奈，“你虽不欲杨戬操心，可发生了这种事……他不可能不为所动。”见沉香垂眼不语，黄天化顿了顿，朝室内另外几人道，“老康你和老六有事不妨先去办——至于四公主，你和敖夫人也先回东海吧，顺便将今日所知告诉另外三海，以便在时机到来之时安排好四海水族。”

　　待众人尽数离开之后，沉香才低笑一声道：“黄公子好威风啊。”

　　黄天化一听便知沉香在暗示他当着众人的面揭了他伤疤之后才想到令众人离开，不由有些尴尬，干咳两声道：“谁让木吒韦护各顾各的跑了？我……我向来和哪吒一样，先行的料而已……”

　　“公子要留在这里吗？”沉香轻声问道。

　　“怎么可能？”黄天化闻言摇头失笑，神色已不复方才的爽朗，而带了些许怀念，“我自然要去见见父亲和几个弟弟。”

　　待黄天化也离开，居室之内终于只剩下沉香夫妻二人之时，两人终于抛开了人前的克制，紧紧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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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十八层地狱。

　　杨戬负手站在血湖之前，静静站了半晌，忽然开口道：“脱困了？”韦护没好气地道：“原来你也会说废话啊。”杨戬忍不住一笑：“那四面旗子交给孙悟空，你放心得下？”

　　“当年他被如此严刑逼供都没把我招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杨戬心知韦护说得轻巧，但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之时他定然为了这徒弟操了不少心。也不说破，只淡淡一哂：“你不问我是如何猜到的？”

　　“有什么好问的？”韦护拍了拍地上的灰尘，席地而坐，仍是懒洋洋地道，“就你那外甥的德行，唬唬别人还行，一到你面前那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沉香可不知道你的身份。”杨戬微微挑眉，略含笑意地道。

　　“那是他傻。”韦护不为所动，白了杨戬一眼道，“如果你不能从沉香那里猜出我的身份和责任，那只能说明杨戬你跟你外甥呆了太久，被他同化了。”

　　杨戬闻言脸色微沉，正欲开口，便听另一个声音带笑道：“哟，神棍出山了？”

　　韦护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眉毛：“佛母一向可好？”

　　“佛母你个头！”孔宣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把如来那个混蛋分尸！”

　　“别老分尸分尸的，”韦护咳嗽两声道，“就不怕没人帮你收尸？”

　　孔宣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天庭那帮废物？你、我、龙吉木吒，还有你边上杨戬，我们哪个在乎过什么收不收尸了？”

　　“喂喂喂，你和杨戬不在乎是你们的事，扯上我和龙吉木吒做什么，我还是很想搞个善终的……”韦护不轻不重地踹了孔宣一脚，眯眼笑道，“你死了没事，就不怕大鹏闹起来？”

　　孔宣闻言随口便要反驳回去，却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凛：“你个神棍又吃饱了撑的算了什么？这些年你泄露了多少天机你自己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西天的事……”

　　“你都说了我吃饱了撑的……再说了，我爱算什么便算什么，你管不着。”韦护漫不经心地咧了咧嘴，却听杨戬淡淡打断道：“韦护，你以为会掐算之道的只你一人吗？”

　　韦护一怔，孔宣却已回过神来，苦笑道：“杨戬……”

　　杨戬神色不变地看了眼毫无坐姿可言的两人，突然恶作剧般地勾了勾嘴角：“放心吧，杨戬可没兴趣兼职神棍，我不过算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比如？”韦护认命地问道。

　　“——比如此事了结之后，你二人是否还有命在。”

　　“不只我二人吧？”孔宣叹口气，给了韦护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喃喃道，“向来不信天的杨戬居然也会掐算天机，这三界果然要变天了。”

　　杨戬目光温和下来，面上也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向二人道：“二位继续叙旧吧，杨戬告辞。”

　　“等等……”韦护一怔，方欲拦住杨戬，却见杨戬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韦道友又有天机可泄？”

　　韦护闻言一愣，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我昏了头，居然忘了你是杨戬。”

　　——杨戬行事，从不需要借助所谓的天机。

　　韦护并并未开口询问杨戬之所以拒绝他原本打算相告的天机，是否还有除了他不需要之外的其他原因，只是微微一笑，吐出最简单不过的三个字：“道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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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地府，再次呼吸到凡间的空气，杨戬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欣然的悦色。

　　袖手站在二郎神庙的庙门口，他的神色平和安宁，却隐隐显出一分威严：“沉香，小狐狸，这是要去哪儿？”

　　沉香和小玉同时后退一步，嘴角扯出僵硬的笑：“舅舅，您回来啦？”

　　杨戬“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语气平静地道：“回去躺着。”

　　“舅舅……”

　　“还要舅舅再重复一遍？”杨戬的神色更加平淡，却看得两个小夫妻心虚不已。见两个小辈的眼神不断闪烁，杨戬终是叹口气，无奈地道：“你们若还是放心不下，那我明日变化作你的样子……”

　　“不要！”沉香脱口打断杨戬，一张脸不由涨得通红，见杨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讪讪道，“也……也不缺这一天两天，我明日不去上朝便是。”

　　杨戬满意地颔首，却见小玉仍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拽着衣角欲言又止。他微微皱眉，疑道：“小玉？”

　　“舅舅……”小玉闻言也脸红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道，“我……我有点饿了。”

　　杨戬一怔，忍俊不禁地摇头道：“去房里再歇会儿吧，我给你弄点吃的。——沉香也是。”

　　看着杨戬温和地笑笑转身而去，沉香和小玉几乎落下泪来。什么也不必问了，舅舅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的怀疑是对的，衡儿没有背弃他们……

　　“小玉，”沉香搂住了自己的妻子，有些哽咽地道，“他比我强……”

　　小玉伸手反抱回去，同样含泪笑道：“嗯，衡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远比他们的父母强。小玉依偎在沉香怀里，静默了半晌，忽然道：“沉香。”

　　“嗯？”

　　“我还是放心不下。”小玉朝沉香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却不是数百年来习惯了的体贴温柔，而像是两人初识不久时，耍赖地喊着“沉香，我不让你走”的神色。沉香一怔，不由苦笑一声，露出了拿妻子没有办法的表情。

　　杨戬回到殿内时已没有了小玉的身影，但他只是挑了挑眉，也不去理会沉香闪烁不定的目光，淡淡道：“不是饿了吗？吃饭吧。”

　　沉香感觉像是回到了数百年前与杨戬穿过数个小镇来到峨眉山的那几个月。就算只有一天也好，他也想要再次重温那样的感觉。却没有想到，天意果然弄人，第二日刚用过早饭，便迎来了梅山兄弟慌张的报信：“——二爷，不好了！思思将三圣母扣起来了！”

《昔年兵戈（修改稿）》
精彩的《封神演义》原著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