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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故事
我连忙掉了个头,几步走到墙壁,拿脚轻轻一踢,伪装成墙的门应声而开,门内是一条幽暗的通道,我将昏迷的国师夫人扔到地上,门上有一把生了锈的锁头。瞥见明黄色靴子踏进房内,我轻轻阖上暗门,然后双手伸到国师夫人的腋下,倒退着将她向通道深处拖去。
通道内黑暗潮湿,脚下高低起伏,竖起耳朵能听见滴答水声,和通道入口遥远沉闷的喧哗之声。我心知锁头坚持不了多久,便一咬牙将国师夫人背在背上,脚下用力小跑起来。不多时便到了通道尽头,一扇糟木头门挡在面前。
我索性拿肩膀去撞,门被撞出了一道缝隙,而背上的夫人闷哼了一声,原来我不小心把她的头也撞在了门上。
侧身挤进去,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烛光。我揉揉眼睛向四周一看——满满当当全是佛传故事的壁画。
“我怎么在塔里?”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国师夫人悠悠转醒,她揉着额头站起来,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
我调整表情正想摆出一副凶狠姿态,没想到她一把扯下面上白纱,露出一副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二人四目相对,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我还在不确定时,她先开口了:“木奴姐姐!”
我试探着问道:“你是木梨妹妹吗?”
百里木梨上前一步,刚要热泪盈眶顺便叙旧,却看清了我的容貌,眉毛拧成了疙瘩。
我这时才看清了木梨的容貌,她脸颊圆润,妆容秀美,双目顾盼含情,□□高耸,正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模样。在这妇人圆润饱满的身躯之下,能隐隐看出当年那个笑着和我说“但求一心人”的木梨。
她身上有时间流过的痕迹,因而看到我的少女形象,渐渐心中生疑:“你到底是谁?怎么和百里木奴长得如此相像?”
我不知怎样回答,低声说:“天王盖地虎。”
木梨愣愣的接道:“宝塔镇河妖,你——是木奴姐姐的女儿吗?”
我摇摇头:“我就是木奴。”
木梨眼神一闪,没有继续追问,她看着周围的壁画:“木奴,你怎么把我带到旧塔来了?”
我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从通道里传来:“不好,他们追到塔里来了!”
木梨走到墙角蹲下身,掀起一块地毯,下面露出一个不起眼的铜拉环。她用力将拉环拉起,地面上竟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地洞,木梨也不多问,自己纵身跳了进去,口中喊着:“木奴,你随我进来!”
我也追随着她跳下去,才发现地洞很浅,只好弓着背将洞口关闭,转身瞥见木梨抱膝而坐,像个小女孩儿一般。
“谁在追你?”木梨向我招招手。
我猫着腰挪到她身边,也一屁股坐下:“哪里是追我的,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来。”我将常贵妃在她茶壶中下药、云崇帝去而复返的事情告诉她。
木梨盯着脚尖失神,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对狗男女!”
我见她双眼微红,显然是又怒又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常贵妃便是当年的“七姨太”,是二老爷最宠爱的扬州瘦马!
二夫人诬陷常素娥毒杀了二老爷,将她二人关了起来,是我偷偷将她们放走。没想到常素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云崇帝的宠妃,柔柔弱弱的木梨成了国师夫人,而当初相依为命的母女俩现在竟如仇人一般。
“你们怎么会在姚国?”
木梨搂住我的胳膊,像很久以前那样,她沉吟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我们逃走后,她带着我先去投奔了舅舅,所谓的舅舅不过就是吃酒耍钱的破落户罢了,当初就能把亲妹妹卖了换酒喝,见了我们来投奔,两眼发直跟见到金子一样,还有我那表哥,一刻也不曾将眼睛离了我身上。”
她停下来,听见头顶上响起了说话声:
“我可不敢上去找,听说这旧塔邪门得很。”
“我看贵妃娘娘就邪门得很,把我们兄弟叫过来去搜国师夫人的密室,又不说到底在搜什么,将来夫人怪罪,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如咱们现在回去,只说什么也没找见,赶紧交差吧。”
“正合我意!”
待这搜查之人的脚步远了,我想推开头顶的小门钻出去。木梨一把拉着我的胳膊,低声说:“姐姐,你先别急着出去,我有好多话藏在心里,从来没别人说过。”
我与她相认之后,木梨一直称呼我为“木奴”,大概我如今的身体年纪实在是小。在这低矮暗室里,木梨与我看不清对方的年龄、容貌,仿佛回到了平静无忧的百里府,仿佛我与她回到了少女时光,同榻而卧倾诉心事。
“在舅舅家,我被表哥欺负了,”木梨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力气大,我力气弱。这件事我并没有和母亲说过,她在舅舅家一躺就是小半年,每天念叨着要替爹爹报仇。后来舅舅将我们卖给路过的姚国商人,换了几车羊皮。母亲抵死不从,那商人也不用强,直接将我们关起来饿着,说哪天母亲想通了,哪天才给我们饭吃。”
木梨将头轻轻靠在我肩膀:“饿了很久很久,我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母亲在为商人洗脚,好像是水太烫,商人一脚踩在她的脸上,母亲不敢擦脸,添了凉水继续洗。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母亲的脊梁骨弯了。她变得很害怕,害怕吃不饱,所以当商人说让我也去伺候他时,是母亲亲自将我领到他的床上。”
“后来呢,我们母女俩走了大运,商人死了,商人的正妻将我们赶出门去。母亲受不了便想带着我投河,在河边遇见了迷路的云崇太子,母亲一眼就看出他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姚国的太子,更没想到他会对母亲如此着迷。”
我摸着她的头发,感到肩膀一片濡湿,木梨小声啜泣,还倔强地说:“姐姐你不需要安慰我,我现在是国师夫人了,再也没人会看低我、欺负我。”
“你知道颜十一被关在哪里吗?”
“你是为救颜十一而来?”木梨似乎恍然大悟:“他被关在塔顶的房间里,我带你去吧。
我直直看向黑暗,轻声问:“你母亲她,还在追查杀害二老爷的真凶吗?”
木梨冷笑一声:“她现在心中都是权力地位,生怕别人说自己不够格当贵妃,哪里还敢把自己先做扬州瘦马、后做妾的旧账翻出来!”
”
我得到了心中问题的答案,便直起身将地洞的盖子移开。烛光撒进暗室,木梨的轮廓渐渐清晰,脸上是无伪的诚挚,只是岁月将刚才的幻影打破,她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天真。这依旧是一张养尊处优的面孔,但养尊处优是假,步步惊心是真。
木梨到底没有告诉我,颜十一是用来诱捕我的饵。
若我没有提前潜入塔中,偷听了颜二的计划,只怕今日在听了木梨一番透骨剖白之后,会对她深信不疑。跟着她一步步进塔,成为颜二的俘虏。
木梨挽着我的手上石梯:“木奴,你知道我为何将云中山庄建在旧塔旁边吗?”
我摇摇头:“不知。”
“传说中,旧塔下面镇压着一个河妖。我当初听到这个故事,就想到你教我的那句暗语,‘宝塔镇河妖’,莫非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数,将你送到我身边?”木梨说的动情,眼眶微红,她低头揩去眼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我递给她一个手帕:“常贵妃这样暗算你,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她?她早就走下坡路了,云崇帝好几次对进宫拜访她的命妇动手动脚,现在她只敢在身边放一群十几岁的小丫头,将年纪大、容貌美的宫女一律遣送出宫,她这是急得疯魔了,想要对我下手。”木梨神色阴沉不定,看到我盯着,便勉力一笑,“早晚我也让她吃吃苦头。”
“颜国师对你还好吗?”我状似无意地问她。
木梨顿了一下,淡淡地说:“他已经很久没来见我,我也不怪他,远京里人人都说我与母亲二女共侍一夫,颜国师心底是很厌恶我的。”
聊着闲话,很快就到了塔顶,一扇木门半遮半掩,里面传来嗡嗡声响,仔细去听时却消失不见。门口站立着两个巫傀,见了我们便飞快隐入门内。
木梨紧紧箍住我的右臂,高声惊呼道:“有巫傀——难道有颜家人在此处?”
木门迅速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喜不自胜地说:“嫂嫂你怎么来了?”
木梨连连给他使眼色:“二叔,这是百里木奴姑娘。”
颜二才看清我的容貌,长大了嘴巴好像□□似的,呆呆在门口傻站着。还是木梨看不过去,说:“你是不是前一阵子误抓了十一弟,百里姑娘是来救他的。”
颜二“哦哦”了一声,笨拙地钻进门内,从门里向外招手:“十一弟在这里睡觉呢,你近前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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