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牙

　　到了新宅，龙一吩咐厨娘把炖的粥拿来，自己帮赵笋脱了繁琐的大衣，把他推到火盆旁边。“你先暖和一下。”
　　粥是天山的人参粥，已经炖了一晚上，就等赵笋回来。
　　“趁热喝。”龙一不满道：“你在良草堂待到这么晚我没意见，但是你起码要吃饭。实在不行，我让厨娘去良草堂伺候你。”
　　赵笋唏嘘着喝粥，抬头冲龙一笑笑，“没事，我不饿。”
　　龙一坐到赵笋身边，“你身上的毒还没好利索，我虽然不懂医术这些东西，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子肯定是对身体没什么好处的。”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赵笋，眼神里有些恋恋不舍的疼痛，“赵笋，我不想有那一天，我看着你离开却无能为力。就当是为了我，好好珍重你的身体。”
　　赵笋的思维就那样顿了一顿，半垂的眼睛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己要等到多少年之后才能不像这样为了龙一的一句话而心动呢。
　　火盆中的碳隐隐约约还冒着火星，赵笋已经红透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暖和过来了。
　　昆仑山脚边的洗刀镇，最近做解寒强身药材生意的人几乎都整了个盆满钵满。所有人都知道南国最近遭遇严寒，南国过来的商队都是奔着要才来的。洗刀这里的药材也跟着水涨船高般涨了个天价。
　　宋选是袁大奇的左臂右膀，这次袁大奇有事缠身不能亲自来，就只能由他来跟队。
　　此时的宋选站在呼和楼门前，看着来来往往面目不一的行人匆匆而过，脆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冻得通红的鼻头也有了生气。洗刀这里有最好的药，虽然目前价格高了点，但是运到南国，就是奇货可居，也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宋选抬头看看天色，他第一次来这么冷的地方，对时节和时间的概念颇为混乱。在心里暗暗自嘲的笑笑，转身进了客栈。
　　天字一号房的灯亮着，宋选走到门口时不由垂眼想了一下，自己临出门时忘了灭灯吗。一时想不起来，又是自顾一笑。自己头脑真是混乱了。
　　推开门，明晃晃的一把剑横在自己肩头，剑身闪着微微灼亮的光，带着窗外属于昆仑的寒气逼近眼前。即便是宋选这样不懂武功的人也感觉到了这剑主人的冷漠孤傲和不可一世。
　　“侠士，有话好说，用不着这样刀剑毕露的吧。”宋选随手关上门，并不回头看。他身着一身暗紫大衣直直站在那里，瞥一眼影影绰绰的灯，“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满足你。”
　　身后的人哼着笑了一声：“果然是袁大奇的人。”
　　宋选这才慢慢转头去看，身后的人穿着青色棉衣，剑已归鞘，脸色可能是因为严寒有些苍白，但是眉眼中的气色迸发，虽然还带着一分的稚气，却已然露出了涵盖不掉的冷酷多情。
　　“你是……”宋选略一偏头，皱着眉问道。
　　“路小右。”
　　宋选并不认识路小右，他转身坐到桌边，拿起尚且温热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旁边，另一杯凑到嘴边，浅浅喝了一口。这才问道：“找我何事？”
　　路小右坐到宋选旁边，“你来洗刀，袁大奇给了你多大的权利？”
　　宋选不由笑起来，他对这个少年的兴趣尚未减弱，少年的话立刻又吸引了他更多的注意。难道这就是袁大奇临行之前告诉他的，“洗刀是个惊喜不断的地方”吗？
　　“这里的事情我都做得了主。”宋选说话永远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张扬神色和内容，但是就是能让人相信。
　　路小右仰头一口喝下面前的茶，味道有些怪，所以喝完不禁咧了咧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价格，条件是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好说，什么事情？”
　　“以后需要你做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侠士，你可是在跟我开玩笑？做生意要货真价实，交易也要看值不值得，我尚不知道你让我做什么就答应下来……”宋选忽然觉得很无奈，并不想多说什么，淡淡道，“你当我是白痴吗？”将手里的茶碗扣在茶盘里，“恕不远送。”
　　路小右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你是袁大奇身边的人，精打细算惯了。也是财大气粗，有很多人保护。今晚我单单进这个房间就费了不少劲。”
　　宋选略一思量，“可你还是进来了。”路小右并不是在炫耀他的功夫有多好，宋选听得出来，他是在跟自己谈生意。
　　“没错，我没伤害任何人，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诚意来跟你谈的。”
　　宋选不说话。
　　路小右这才接着说：“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想伤害你其实并不难，并不是在威胁你什么。我可以跟你保证，今日给你的条件，将来你若觉得不值得做，完全可以不做。”
　　宋选有些困惑：“不做？”
　　“你做的事情，不会伤害你自己、你主子、袁家的产业，以及所有你认为重要的人或事。”
　　宋选慢慢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到底是谁？”
　　“九纹阁虎灵堂堂主，路小右。”
　　宋选不愧是身经事例的人，马上明白过来，“你要对付的，是燕门？”
　　“这不能告诉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保证？”
　　“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路小右说得对，简直说到了宋选的心坎上。
　　宋选是个沉稳相当的人，他在花都有妻室，有地产。这种人不求什么大起大落，也没什么冒险精神，只想挣钱过稳定的生活。袁大奇给过他一个价格空间，与洗刀的价格落差就是他的回报。九纹阁既然能提出要求，就说明他们知道自己的理想价钱。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具体能拿到多少钱，但他清楚一点，那就是，绝对不会少。
　　九纹阁想对付的是燕门，自己跟燕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瓜葛，九纹阁一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来找自己的，到时候做的事情也定是见不得人。
　　万一，九纹阁之后杀人灭口呢？宋选一想，自己又不傻，当然会想到这一点，九纹阁肯定也会想到自己会留有后路。反过来复过去这样一想，宋选倒是觉得没意思。
　　“好，我答应你。你最好也记住你给我的保证。”
　　路小右从怀里掏出一块锦书递给宋选，“明天，你拿着这个去红参堂后门装车。”
　　宋选接过来，尚未来得及看，路小右身轻如燕，一个偏身已经从窗户飞了出去。宋选慢慢走过去关上窗，这才低头看锦书，落款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于希晏。
　　于希晏就是这样的人，你水深火热，他是你的救世主，是雪中送炭的那个人。你无欲无求，他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个人。你有欲望，他就给你最渴望的东西的那个人。他总是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你顾虑什么，你害怕什么。宋选不是个会冒险的人，他想事情也很周到，唯一能打动他的就是钱。但是，他想要钱却不是那么明显。直接给他钱他也不一定会要。因为那样有风险，万一给袁大奇知道了，也不好解释。所以，通过做生意的空子塞给他最合适。袁大奇既然给了他一定的权利，就不会左右的查他在这次生意中挣了多少中间差价。就算数额巨大，也只能说明宋选有本事，别的什么都证明不了。
　　于希晏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把握宋选会答应他。
　　果然，路小右回来告诉他，宋选答应了。
　　于希晏桌上一壶清酒，见路小右被冻的脸色苍白，不多说什么，倒了一杯给他。“喝了暖暖身子。”
　　路小右接过来，直接仰头喝下去。他平时并不喝酒，这一口喝得太快，喉咙那里着了火一样撕扯着疼起来。路小右皱着眉头咳嗽，咳得红了眼圈。
　　于希晏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我忘了你并不喝酒的。”伸手抚了抚路小右的脊背。路小右年少尚未成长开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棉衣，隐约能够感觉的骨骼的蓄势待发和充满力量的温热。
　　路小右强忍着抬起头，“我没事。”
　　不知是他红起来的眼睛，还是被额前细弱的发丝遮了一半的眉角，亦或是已经红转过来的脸色，瘦得尖尖的下巴，在灯光下泛着雪一样发亮的光泽的脖颈。于希晏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有那样一瞬，他的神情游离了出去。仿佛时光退回到了五年十年之前的某一天，在这个房间里，赵笋就是这样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一眼万年。
　　不得不说，路小右在某些地方，跟赵笋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总是苍白的皮肤，少年成长不起来的身体，柔软的头发，这些都是，又都不是。或许是每每不经意间那种缺乏信任的眼神，无辜的，却又带着眷恋，湿湿的投过来的时候，于希晏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总是会颤抖一下。
　　于希晏回过神来，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路小右的脸。路小右有些惊讶，略微睁大了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于希晏的手翻转过来，拍了拍路小右的肩头。
　　路小右迟疑着点点头，“嗯。”
　　直到走出南风苑，他都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