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牙

　　新政六年冬，南国下了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雪。
　　似是三月扬花飞落，盖住了花都的五颜六色。
　　但是，在赵笋看来的久违的严寒和冰天雪地，对南国人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场灾难。长时间生活在温暖气候中的南国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搞得难以出门。很多人都生了冻疮，这倒是不难治。但是更多的人都得了风寒。一时间，花都的药材奇缺。
　　正在南国人因为这场雪愁眉不展的时候，远在西北常年盖雪的昆仑也迎来了又一年的大雪封山。但是，今年不同于往年。
　　虽然血池冰冻三尺，昆仑大雪及膝，山里鸟兽罕至，但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冬天，江湖的霸主要出关了。
　　时光荏苒，三年时间一晃而过。三年前的那场浩劫，所有九纹阁弟子都心有余悸，同时也憋了一股气。九纹阁这次出关，头件大事就是报仇。
　　九纹阁的人为了这次出关也是做了不少准备。首先就是九纹阁易主的仪式。这个仪式是在麒麟的正阳苑举行的，九纹阁的人全部到场。过程很简单，麒麟就说了几句话，“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九纹阁的宫主。九纹阁的新宫主是于希晏。正阳苑也交给希晏来掌管。希望各弟子能扶持希晏，团结相爱。”
　　于希晏一身雪白狐裘，咬了咬牙，跪在麒麟脚边，“宫主，我不要正阳苑，希望宫主能继续住在这里。”
　　麒麟呵呵一笑，伴随着嘴边的白雾，拍了拍于希晏的肩膀，“希晏，我自愧对不起师祖，没有将九纹阁的功夫和医术推广出去造福于民，这是我的失职。你还年轻，大有可为，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师祖失望。”
　　“是。”
　　麒麟转身欲走，却被于希晏叫住：“宫主，你要去哪里？”
　　于希晏实在是年轻，麒麟转身看去的时候，只觉得天地苍白之间只有这张俊秀的脸是生机勃勃的，带着尚未枯竭的朝气，蓬勃欲发的动力，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跟青黄师兄去周游江湖。”
　　九纹阁的弟子听到这里，不禁都皱了眉。
　　于希晏站起身来，顾不上扫去膝下的雪，道：“宫主，我派人保护你。”
　　麒麟笑起来，“怎么，你觉得我年纪大了怕我受欺负？”
　　“不是……”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半辈子都呆在昆仑，也觉得闷得慌，趁现在还走得动，出去看看。你不用担心，有青黄师兄跟我一起呢。”
　　于希晏一脸的六神无主，他根本没想到麒麟会离开昆仑。站在他身后的路小右也不无惊讶之色。麒麟的决定一向都是没有反驳的余地。路小右怕的是，麒麟这么有号召力的人一走，九纹阁的弟子会不会不听从于希晏。毕竟，于希晏在九纹阁算不上资质最老的。
　　但是，于希晏是个能将回天之术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拉拢人心是他最擅长的。他的计谋总是想得既快又稳，直指人心最软弱的地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能够知道别人想要什么。
　　麒麟的背影消失之后，于希晏转头看向路小右，“去弄些酒来。”
　　路小右毫不迟疑吩咐了下去。不多时，一坛坛烈酒被送到正阳苑，九纹阁几百名弟子一人一碗。
　　于希晏给自己倒了一碗，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举到眼前，“各位弟子，这碗酒，给三年前的今天为九纹阁长眠的弟子们。今天我要给他们喝这碗酒，因为从今天开始，九纹阁就只有两个目标：报仇和夺回江湖第一！我们要让三年前来践踏我们的人知道，九纹阁不是那么容易受欺负的！我们要让他们为三年前的启程后悔！”
　　于希晏将碗里的酒洒在雪地上，手上内力一发，“嘭”的一声将黑瓷碗硬生生捏碎。手心里立刻血色蔓延，鲜红的血滴在雪白的地上，颇为震动人心。
　　二三百名九纹阁弟子瞬时斗志昂扬，一个个高呼：“报仇雪恨！重夺霸主！”同时都将手里的碗摔碎。
　　正阳苑里，天地一色雪白，却充斥了浓郁的酒香，还有年轻尚未收敛的不羁。
　　昆仑山上，从此不再宁静。
　　夜色深沉，于希晏住的南风苑里，灯尚未灭。
　　路小右拿着疗伤药给于希晏敷上，同时不禁念叨：“看起来伤口不浅，这几天不要碰水了。”
　　于希晏坐在桌边，并没有听到路小右的话。他需要一个计划，能够一箭双雕的计划。
　　路小右抬起头，正好看到于希晏深思中的侧脸，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颇为迷人。这个男人，他的外表与他的内心一样既精致又强势。
　　南国，花都。
　　赵笋这几天着实忙坏了，天气丝毫没有转暖的意思，花都得风寒的人越来越多，药草奇缺，价格飞涨。良草堂的药材早就卖光了，虽然前来看病的人不少，但是都拿不到药。听说，某些贫困的人家已经开始死人了。
　　这夜已经很晚了，良草堂里还有咳个不停等着看病的人。龙一在新宅里左等右等都不见赵笋回来，怕出什么意外，只好冒着大雪到良草堂看看。
　　虽然已经很晚，赵笋却一点都不着急，甚为仔细的给病人把了脉，想了想，抬笔写了方子交给病人，“我这里早就没有药了，你拿着这方子去别家拿药吧。”
　　病人念叨着：“唉……现在花都哪还有药材啊。就算有个一星半点的，价钱都贵的要命，我可怎么买得起。”
　　赵笋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了一下，并未答话。
　　旁边的病人凑过来说：“听说袁家已经派人去弄药材了，不用几日就会有的。”
　　“到那时候怕我已经病死了。”
　　“就算病不死，也没钱买啊。袁家是不吃亏的主，药草怎么可能便宜呢。”
　　这就是龙一站在良草堂门口的所见所闻。听得他不禁也要皱眉。墨仁玉就得了风寒，这几日胸口一直疼。自打那年在血池受了伤之后，墨仁玉的身体最不能经受严寒。这场雪好像就是专门为了要拿他小命而下的。
　　待所有的病人都离去之后，龙一才进了门。
　　赵笋见他进来，身上厚厚的一层雪，不禁心疼问道：“你来了怎么也不进来？”
　　“我看你这么忙，怕打扰你。”龙一一把握住赵笋的手，有些凉。这屋子里火盆生的不算差，他的手还是这么凉。“你怎么就穿这么点。”龙一忍不住把赵笋的整个身体环在怀里，“小心自己也生病。”
　　赵笋回头看看伙计，有些窘迫的推开龙一。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么容易害羞。“行了行了，这就回去了，快松开，被别人看到多不好。”
　　龙一浅笑着松开手，“你别以为你是金刚不倒之身，你现在的身体连小孩子都不如。”
　　“我知道了。”赵笋一边收拾着东西说道。
　　深夜的花都，静谧得像一汪泉。雪下得小了很多，路上积压的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嘎吱”响。这久违的声音让赵笋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昆仑将近二十年的生活。
　　龙一见赵笋这般沉默，就知道他在想事情。赵笋的貂裘上落了一点雪，龙一伸手去给他扫掉，顺口说道：“是不是想九纹阁呢？”
　　赵笋回过神来，并不隐瞒道：“这几天就是九纹阁出关的日子。”
　　“我收到消息说，麒麟已经将宫主之位交给于希晏了，于希晏放出话来，这次出关，就是为了报仇和夺回天下第一。看来，燕门要有麻烦了。”
　　一年之前，龙一披荆斩棘坐上了武林至尊的位子，燕门从此是不争的天下第一。于希晏盯着燕门不是一天两天，养精蓄锐处心积虑的，就是为了出关这一日。
　　赵笋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于希晏的性格。不过，于希晏在人前还是一副翩翩君子的外壳，他要做样子，有时候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些。
　　“于师兄这样说，不过就是给九纹阁弟子一个目标，同时也收拢了人心，让大家为他效力。等到这两个目标都实现了，他自然是九纹阁弟子心目中的英雄，到时候就会忠心耿耿尾随于他。”
　　龙一点头道：“这的确是于希晏的长项，不用浪费人力物力，说几句话就能让别人听他的。”
　　“不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对燕门下手。当年昆仑遭围攻的时候，怎么说也是燕门帮了他大忙。一出关就来对付恩人，会让天下人骂他的。他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八大门派。之后才会来找燕门，不过应该也是光明正大，咱们没什么好怕的。”
　　龙一揽过赵笋的肩头，这幅肩膀永远都是瘦骨嶙峋的，一直都没有长胖。“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对付他，正如你说的，咱们没什么好怕的。你还是安心养身体吧。反正你的良草堂里也没有药材了，去了也帮不到什么人，这两天还是在家好好休息。你看看，又瘦了。”
　　“仁玉怎么样了？”
　　“他好得很，有人照顾他呢，不用你跟着操心了。”龙一不想多言墨仁玉的私事，所以就没说袁大奇为了这小子专门派人去找药材，不管多少钱的他都要。一连半个多月更是衣不解带的在照顾他。
　　花都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宽阔又寂寥的街道上，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相互依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