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城旧事

　　四
　　只是没想到这几日不知怎么的，连赛婉也没有来找她，整个许公馆却突然有些人心惶惶了起来。秋日的午后方好，却还有点晒人，她正在花圃一处荫阴凉，那是一大簇的美人蕉，待得久了，也有些凉意，正要离了回去，却听到有人说话：
　　“老爷这回得罪了委座，也不知会怎样？”
　　许春天听出那是厨子张妈的声音。她在许家来说也是个老下人，日子久了，难免有些倚老卖老的样子。又一个声音传来，大抵是个小丫头，声音有些尖细，说出的话却更伤人：
　　“还听说老爷本想把春天小姐献给吴将军来赔罪，只可惜春天小姐也忒不争气了些。”
　　“哼，不过仗着老爷的亲侄女，叫她一句小姐。要知道这吴将军据说是委座的亲生儿子，真儿正经的贵少爷，看不上咱们这位小姐，也是自然。”

　　她只觉得内心一震，那美人蕉绿油油的，凉得仿佛渗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只觉得发抖，牙齿似乎要打颤，她们还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她等了一会，那说话的声音远了，方才走出来。
　　原来如此。她原以为，自顾自的封闭久了，便会相安无事。没想到，旁人早已将她视如无睹，只将她作为物品似的，送来送去，任人玩弄，听人嘲讽。
　　走过花圃，便是一排水榭长廊，许公馆虽说不及赛家宏大，里边的景致倒也是照着苏州园林的样式造的，十分精致。她只怔怔地走着，步履却重得如同棉花吸满了水一般，又重又无力。那软底的缎鞋好像也进了沙子，走起路来格外硌脚。她一恼，所幸不走了，坐在那长廊的长椅上，抚着那朱红柱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是哪家的丫头，在这里哭？”
　　吴川麟拗不过许炳华的几次三番请去赴宴——说是赴宴，其实还是看中了他的身份。如今只怕整个郦城都知道自己和委座的“特殊关系”了。其实他是聪明人，知道整个时候极为敏感，委座因为云南大军阀丘虎云拉拢内阁蓄意叛变的事大为光火，而许炳华则被查出，身为陆军总长，还给过丘虎云军火的便利，这个老狐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从小父亲就教育他，脚踩两只船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许家这般拉拢他，不过妄图他凭着自己的身份，为之求情罢了。酒席倒没有几个人，毕竟这种事业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他也只带了一个副官何勤，席间加上许家的未来女婿褚浩，是许家的未来女婿，这种时候，自然是忧戚相关，连成一体。许炳华虽不紧逼，不停劝酒，叫他一阵烦闷，托了个小解的借口出来溜达，净往那无人的地方去。方才发现一处水潭，饶是他，也觉得此处颇有江南风韵，实在是个好院落。

　　谁知竟又遇上她。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是她，她叫许春天。倒是个奇怪的名字，人…也是奇怪的紧。那天在赛家的宴会后他出来透气，看见她倚着亭子睡着了，今天却又看见她倚着长廊在哭。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针织的衫子，下面的裙子也极为普通，鞋子也脱了，他看那双脚，白得像白玉一般。正想着，春天抬起脸看他，也是一怔，那张脸上泪痕斑驳，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叫人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惜。
　　春天连忙穿了鞋子，转身就要走。他心下诧异，这几年在军中待得有些久了，本来是极有耐力的，不知这么的，竟然却有些直白了起来：
　　“我可是你叔父请来的贵客，为何这般没礼数，见到我还跑呢？”
　　她顿了顿身形，转过头来看他，心下多了几分厌恶，但还是忍住气，福了一福身子：
　　“吴将军贵不可言，春天不敢攀谈。”
　　明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还端着架子。吴川麟原本有些探究，现在心下却有些厌倦这副作态。他叹口气道：
　　“你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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