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钗

　　天色依然漆黑如墨，纨月转头看一眼窗外，半分月色也没有，这也许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屋内微微跳动的烛火，映着兰仲夷惨白的脸。纨月伸出手，扶上那张苍白的脸。“仲夷……你的毒……解了。伤口……养几天……就好。我……”

　　兰仲夷一阵心痛，微蹙着眉头道：“月儿，你别说话。我有办法救你。”说罢，将纨月横抱起。

　　门吱嘎一声就开了，伴随着一阵冷风，将烛火吹得颤动异常。兰伯卿推门而入，见兰仲夷抱着纨月，急忙问道：“二弟，纨月怎么了？”

　　纨月一听是兰伯卿的声音，随着兰仲夷微微一笑道：“仲夷，兰大哥……他们，回来了。”说罢，头一偏，便晕了过去。

　　兰仲夷顿了一下，并没答话。将纨月放到床上，两人面对面，盘膝坐好。兰伯卿一看，大吃一惊，上前一步拦道：“二弟，万万不可。”

　　兰仲夷平静道：“大哥，我一定要救她，别拦着我。”

　　兰伯卿缓缓放开手，看着兰仲夷苍白惨淡的面容，心下一横，伸出手指点了兰仲夷的穴道。兰仲夷大叫：“大哥，你干什么？”

　　兰伯卿道：“二弟，你受了伤，又中了毒，纨月由我来救。”说罢，将纨月转了个身，在她左掌上用匕首划出一条血痕。

　　“大哥，你住手。”兰仲夷身不能动，心中却着急万分，“大哥，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也会中毒啊。”

　　兰伯卿凄惨一笑道：“我当然知道。那天晚上去韩府，我们虽然兵分两路，但是后来我又折回，正好听到了欧阳锦对玄平老道的话。”

　　兰仲夷缓缓闭上眼道：“既然如此，你还要救她。这样你会死的……”

　　“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你是不是也打算这样救她？纨月的毒发了两次，没有解药，她这回必死无疑。你怎么会舍得纨月死呢？”兰伯卿边说边在自己右掌上也划出一道血痕。

　　兰仲夷悄然落下一滴泪，缓缓说道：“月儿救了我两次，又将一片真心付与我，我即便用命换她又有何妨？”

　　兰伯卿缓缓伸出的手掌顿了一下，怒道：“二弟，难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怎可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兰仲夷看着兰伯卿缓缓伸出手掌，突然说道：“大哥，你也喜欢月儿，对不对？”

　　兰仲夷顿时愣在那儿，半响才回过神来，与纨月的手掌合在一起，又说道：“二弟，我求你一件事。如果这次我难逃一劫，请你一定要救木柔。不管她在天涯海角，一定救她出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虽然我一直视她如妹妹一般，但她始终对我一往情深。是我辜负了她的一番深情。”

　　黑暗过后，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纨月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疼痛不适的感觉一点一点地抽离出去，另有一股新鲜的暖流一丝一丝地注入进来。纨月的意识渐渐清醒，凭她对医术的了解，明确地感到自己毒性在消失。纨月心中一颤，猛地睁开眼，见兰伯卿与她双掌合并，用的竟是推宫过血之术。

　　推宫过血，就是将自己的毒转到他人身上。而那人，若无解药，三日内必死！

　　纨月双眼渐渐湿润，可是她却动弹不得。推宫过血之术，进行时，必须双方配合，若一方有抗拒，毒性立刻侵蚀二人，顷刻间就会毙命。

　　兰伯卿对着纨月轻轻一笑，说道：“纨月，二弟秉性淡泊，但身不由已。你要答应我，以后若有事与你的意愿相背，要多替他考虑。”

　　纨月泣不成声。兰仲夷凄凄地一声大哥，听的人心酸万分。

　　阿邦突然闯入，大喊道：“韩济的兵马在村口，早晚会……”声音嘎然而止，阿邦死死地盯着兰仲夷，诺大的一个汉子留下两行泪来。

　　兰仲夷双目射出精光，对阿邦道：“来的正好。阿邦，替我解开穴道。”

　　阿邦依言。兰仲夷又道：“阿邦，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他二人。”

　　阿邦一把拉住道：“不，二公子，你受了伤，还是你留下。”

　　“不行，我定要抓了那韩济，逼他交出解药。”兰仲夷回头瞥一眼兰伯卿，手抓着玉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兰仲夷在门外与阿立汇合，见韩济的兵马远远而来，赵友良仍在旁边，像一头恶狼般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阿立悄悄地在兰仲夷耳边说道：“二公子，韩济来的太快，我只在这里做了拌马绳。”

　　兰仲夷叹道：“也好。就等韩济他们下马。擒贼先擒王。”

　　阿立点头道：“二公子，我明白。”

　　兰仲夷捡起一块小石头，朝远处一扔，轰咚一声响。韩济立即警觉，带着人朝那声响奔去。兰仲夷见韩济的马近了来，对阿立使个脸色，两人狠狠拉起两条拌马绳。顷刻间，骏马嘶叫，人声哀号。韩济和赵友良飞身而起，回头看时，众小兵半数跌倒在地。

　　兰仲夷看准时机，同阿立一起从一侧攻向韩济和赵友良。韩济惊愕之下，连连挡住。兰仲夷玉箫一点，对准韩济要穴。韩济眼看不妙，推到墙根下，甩起一捆木柴。只见那木柴噼啪一声，顿时散开。兰仲夷纵身一跃，又向韩济攻去。韩济避过一招，顿时缓过神来，立即出招相迎。

　　不料这韩济功夫倒不弱，两人一推一进，一上一下，拳来掌去之间，竟也打了个平手。韩济心中暗暗吃惊，这兰家二公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倒藏着一身好功夫。此刻还是在他重伤中毒之下，否则，早已落了下风。哪里知道兰仲夷心中挂念兰伯卿，只想着尽快抓住韩济，逼他拿出解药，根本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

　　韩济见众人爬起身来，喝道：“愣着干什么，抓住这二人。”兰仲夷暗念不好，他们人多势众，要是齐齐攻上来，单凭他和阿立，更难抓住韩济。兰仲夷心念一动，更是使出全身力气，势要抓住韩济。不料牵动伤口，渗出丝丝血迹，越来越多，不多时，竟一滴滴滴到地上。

　　阿立大叫一声，情急之下乱了章法，生生吃了赵友良一锤，吐得鲜血满地都是。韩济阴森一笑，见众人围上来，便退到一旁，观看一场好戏。

　　兰仲夷扶起阿立，两人背靠着背，不敢有一分的松懈。阿立悄悄说道：“公子，一会我我牵住他们，你趁势逃出去。”

　　兰仲夷凄惨一笑道：“傻阿立，他们人多，怎会让我逃出去？何况，我们两个，我看韩济更想抓的是我。”

　　阿立眼一横，沉声道：“那就跟他们拼了！”说罢，大叫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

　　纨月听着屋外的兵乓之声，心中焦急万分。阿邦守在门口，手中死死地握着剑，想冲去又怕有人闯进来，急得不知所措。

　　兰伯卿深呼一口气，缓缓收回了内力，对着纨月一笑，便扑通一声靠在了床柱上。

　　纨月此刻也虚弱万分，唤阿邦扶着自己，从腰带中拿出黑珍珠。阿邦一掌把它劈个粉碎，倒在水中，给兰伯卿喝了下去。

　　兰伯卿笑道：“纨月，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仲夷，还有……要救出木柔……”

　　纨月眼泪簌簌而下。阿邦见状，把碗一摔，要冲出去。纨月立即喊道：“阿邦大哥，你回来。”

　　阿邦急道：“我要去杀了那韩济！”

　　“你去也无用，你回来，照顾兰大哥，我去。”纨月缓缓站起身来，可是腿脚酸软，站不稳，竟倒了下去。

　　阿邦一把扶住。纨月笑道：“看来，还要你扶我出去了。”

　　兰伯卿道：“纨月，韩济怎肯给你解药，你不要以身犯险。”

　　纨月凄然一笑道：“兰大哥，我条命是你救的，怎会轻易舍去。你放心歇歇，我有办法拿回解药。”

　　不等兰伯卿回答，阿邦便扶着纨月出了门。此时，众兵士围着兰仲夷和阿立。兰仲夷手臂上一片殷红，阿立胸口片片血痕。纨月立即红了眼，大声喊道：“住手……”

　　韩济见纨月出门来，大喜，立即挥手，众兵士退下，韩济上前一步道：“月儿，叔叔好心劝你一句，你可是忠良之后，可不要跟那些贼人混在一起？”

　　纨月见兰仲夷和阿立缓缓退回来，才冷笑一声道：“你所说的贼人是指谁？”

　　韩济道：“不要跟我装傻？那日跟你一起的那位公子，赵将军已经认出来了，便是巴蜀军的主公。”

　　“那又如何？”纨月反问道。

　　“如何？”韩济回道，“识相的，便乖乖跟我回韩府，否则，贼寇落败之日，我韩府可庇护不了你。”

　　“真是笑话！”纨月挣开阿邦的手，上前一步，怒道：“我苏纨月长到一十六岁，何曾得到韩府一点点庇护？相反，若不是你韩府，我今日还在蝴蝶谷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怎会受蚀心蚀骨之痛？”

　　韩济一愣，阴森的脸庞闪过一丝怒色，又立即温和起来，说道：“月儿，你到底是韩家人，流的是韩家的血，只要你回去，你的毒一定帮你治好。你爹为你娘歉疚了这么多年，你也该回去慰藉一下你爹……”

　　“住口！”纨月听得一阵阵恶心，这话从韩济口中说中，当真是臭不可闻。“韩济，你听好了，我不是韩家人，我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点韩家血脉从今日开始也荡然无存了。还有，不要口口声声月儿月儿，你不配！”纨月说得激动，身子猛然一抖，晃动一下。兰仲夷上前扶住，亲身道：“月儿，你不该出来。”

　　纨月轻轻一笑，对着兰仲夷摇摇头。

　　韩济冷哼一声又道：“哼，好一对苦命鸳鸯。苏纨月，别说我没提醒你，今日你若不跟我走，在场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纨月怒盯着韩济的眼神慢慢缓和起来，突然嫣然一笑道：“你要抓的是我，我跟你走，但是有两个条件。”兰仲夷急道：“月儿……”

　　纨月微笑着，身体早已支持不住，软软地靠在兰仲夷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只有这样，才能取得解药。你放心，韩济要如意钗，不会杀我的。”

　　韩济眼睛一亮，掩饰住兴奋的神情，假装平静地问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第一，放他们走。第二，交出入骨丸的解药。”

　　韩济轻笑道：“今日我有众多兵马，抓住你们轻而易举，你怎会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的条件？”

　　纨月笑道：“你抓我们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是要想知道如意钗的秘密可就难上加难了。”

　　韩济双眼放出精光，急急问道：“你果真知道如意钗的秘密？”

　　“哼!”纨月冷笑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韩济沉思片刻道：“放他们走可以，但是解药我没有，在玄平道长那里。”

　　纨月心头一惊，暗道，若没解药，怎么救得了兰大哥。纨月斜眼看去，见韩济嘴角邪邪一丝得意，心中顿时大怒，立即沉下心来，细细思量。

　　兰仲夷冷笑道：“韩济，你与那玄平道长以及欧阳锦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真当我们信你吗？”

　　韩济一愣，双眼盯着兰仲夷。兰仲夷又道：“玄平道长曾说过，入骨丸毒发作一次，极易发作第二次。你千里迢迢追赶我们，怎会不知月儿的毒极易发作。你想得到如意钗，应该不会想让月儿那么早就毒发吧？既然如此，你怎会不随身带着解药？”

　　韩济冷笑道：“兰二公子，我倒小看你了。”说罢，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仍向兰仲夷。

　　兰仲夷一把接住。纨月凑近一看，抓起药丸，狠狠扔到一边，怒道：“韩济，你当我不识药么？真正的解药是黑色，弹丸般大小。可是你给的是黄色药丸，如雀卵般大。”

　　韩济心中一惊，暗道：倒忘了这丫头习过医术，真不能骗她。于是，拿出一颗黑色药丸，道：“你看好了，这可是真正的解药。我看你这样子，确实是再次毒发了。看在大哥的份上，便给了你！你过来，把它吃下去。”

　　纨月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我拿到解药，一定跟你走。但是我却不放心这药，定要验过才行。”

　　韩济无奈，交出解药。纨月接过，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才说道：“应该是真的。阿邦大哥，你拿去，立即给兰大哥服下。”
　　阿邦接过药，对纨月深深一躬，转身便走了。

　　纨月对着兰仲夷笑道：“仲夷，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来日再见。”

　　兰仲夷道：“月儿，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纨月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向韩济，却听得背后阿邦大声喊叫：“二公子，不好了，大公子不见了。”纨月回头，见阿邦匆匆跑来，手中还拿着一张纸。

　　兰仲夷接过看时，见上面写着：切勿为我枉送了性命。

　　纨月泣道：“兰大哥定是知道我要以身换药，才留下这一句话！”

　　兰仲夷道：“阿邦，大哥身子虚弱，定走不远，我们分三路去找，三日之内一定要找到，否则大哥性命堪虞。”

　　阿邦阿立得令，立即出发。纨月却道：“仲夷，若超过了三日，也要找下去。我给兰大哥吃了黑珍珠，也许能延迟几日。”

　　韩济听着，这才明白，纨月的毒是被兰伯卿以推宫过血之术给解了，难怪这么急着要解药。韩济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他人死活与我何干，一枚解药换的如意钗，也是合算的买卖。于是说道：“纨月，该走了！”

　　纨月擦一把一眼泪，说道：“仲夷，你自己保重。”

　　兰仲夷凄凄然道：“月儿，等着我。等我找到大哥，我便来救你。”说罢，与阿邦阿立分三个方向而去。

　　纨月看着三人背影渐渐消散，不禁悲从中来，心中默念道：兰大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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