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钗

　　未时初刻，阿九带着两名家将如约到来，纨月背着竹篓，便同阿九等人直奔莲花山。秋日的萧瑟景象越发明显，一路上都是落叶飘零满地黄。纨月可顾不得感叹，脚步匆匆地赶上山来。

　　莲花山上一道山道蜿蜒而上，到半山腰转而往南两三里便到了斜云坡。斜云坡位于莲花山东南侧，地势平缓，雨水丰沛，草木繁盛，如此萧条之季，竟也有累累硕果。纨月等人到莲花山斜云坡下，一队人马站立等候。纨月走进一看，竟是韩治的贴身护卫。阿九快步上前，轻声问道：“将军可在斜云坡？”

　　那人说道：“正是。九哥要去么？”

　　阿九道：“将军每次上斜云坡，均是独身，我看还是稍等片刻吧。”说完，便回身对纨月说道：“苏公子，我家将军在斜云坡上，依我看，还是等将军下来再前去吧。”

　　纨月听后，心中极不爽快，暗道，这斜云坡难道只有韩治来得，其他人便来不得？夫人要是碰上那韩治，可就糟糕了。于是便冷笑一声道：“他是你们的将军，不是我的，我现在就要去采药。”说着，便往斜云坡而去。

　　那阿九猿臂一挡，说道：“苏公子，不可。将军来斜云坡每次均是独往，从不允许他人打扰……”

　　纨月立即打断道：“阿九，我去采药可是为了你家老太爷。你若是怕被韩治责怪，我自己去便是。你要再拦着我，你家老太爷的病我可管不了了。”阿九听了，面露难色。纨月见状，又温色道：“不如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前去，若有危险，我大叫便是。况且我采药时也从不喜欢有无关人等在场，想来将军也不会责怪。”阿九犹豫半响，才点头答应，又嘱咐纨月不可打扰将军等语。纨月便轻笑一声，独自进了斜云坡。

　　纨月沿着小道一路往林中深处走去，边走边环顾，可是夫人的身影却迟迟不出现。纨月无奈，只得先寻一品红。突然间，听得树林间沙沙声作响，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纨月心中一阵激动，肯定是夫人到了，于是寻声走去。不多时，便见一片竹林，林中一男子手持利剑，左右挥舞，前后穿刺，剑起之处，寒光纵横，身落之所，落叶飞舞，一派苍苍悲凉之意。更令纨月惊奇的是竹林尽处一座圆形坟墓，不大，却很精致，墓碑上只有四个字：素儿吾妻。纨月一怔，想起那日在韩南江小厅上韩治喃喃叫着的那个名字，正是素儿。

　　纨月正出神，忽觉颈边一阵寒意。纨月抬眼一看，韩治的剑已然顶到了纨月的脖子。韩治一脸冰霜，冷冷道：“秦百韬医术绝世无双，武功也属一流高手，想不到他后人的武功竟平庸至斯，真是可悲。”

　　纨月冷笑道：“可悲？哼，到底比不上韩将军对坟独舞的苍凉。”

　　韩治的脸似要结起冰来，狠狠地问道：“你……你怎么上得来？不怕我杀了你么？”

　　纨月念他对亡妻一片深情，心中存几分怜悯，终不忍再以言语激他，便放缓脸色，缓缓道：“纨月今日上斜云坡来只为采药，阿九等人虽有阻拦，但纨月并不知韩将军在此是祭奠亡妻，更无意打扰，只是被你的舞剑声吸引过来，将军若以此要纨月的命，那便只管拿去，纨月绝不惜命。”

　　韩治双眼盯着纨月的脸，终于缓缓放下剑，柔声道：“她不会想见我杀人的，你走吧。”

　　纨月见韩治脸上凄苦，心中倒对他减了几分厌恶，便柔声道：“逝者已矣，将军要保重，纨月去了。”说完匆匆离开竹林，朝另一边走去，越走越远，回头看看，竹林已经看不见了。纨月叹口气，不知怎的，想到了三夫人，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家中妻妾成群，还在这边祭奠亡妻，若说他是对亡妻长情，可对身边人未免凉薄了。一代将军，驰骋沙场，活了这把年纪，怎么就不懂得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的道理。还说我可悲，哎！”

　　“哈哈，月儿说得好精辟，小小年纪，竟也知道惜取眼前人么？”

　　纨月寻声望去，不远处一名老妇，衣袂飘飘，孑然而立，一身青衣绣袍，像一株青杉，挺立在秋日的阳光里，格外的注目。纨月大喜，飞奔过去，扑到蝴蝶夫人怀里，眼泪唰唰而下，呜咽道：“夫人，你可来了，月儿想死你了。”

　　蝴蝶夫人笑道：“刚才还是一副智者模样，说起理来头头是道，怎么这会倒像个小女孩了？”

　　纨月擦擦眼泪，撒娇道：“月儿本就是小女孩！”

　　夫人又笑道：“到明年月儿就是二八年华了，寻常女子到你这般年龄，可要惜取眼前人了，月儿到了京城，可曾遇见自己的惜缘人？”

　　纨月嗔道：“夫人，你又取笑月儿了。月儿同先生是被驾到京城来的，身形活动均不得自由，哪里能遇到什么人。我还整日担心我娘亲呢，夫人，我娘亲可好？”

　　夫人道：“你娘亲身体还好，只是担心你，眼睛都哭红了。我得知消息后赶到长安，几经周折才与先生联络上。哼，韩南江个老匹夫，终有一日，要他偿了所有的债，才能消我心头只恨。”蝴蝶夫人语气坚决，对韩南江恨之入骨。

　　纨月问道：“夫人，你既到了长安，何时救我们出去？先生被困在韩府，半步都不得离开，可恨我从小没好好习武，如今连累到先生和夫人了。”

　　蝴蝶夫人安慰道：“先生说你中了毒，还是等你毒解了吧，大约三五日后，你的毒应能全解，那时你找个借口出了韩府，先生武艺卓越，会寻找机会逃出，我在外接应，应该不成问题。可恨如此一来还是杀不了韩南江。”

　　纨月心中暗想，自己武艺低微，若伴随在先生身边，无疑是个负累，可若是出府等待，未免太被动，左右为难，无奈，只得先答应夫人。

　　第二日，秦百韬将制得的解药交给纨月。纨月看了一眼那黑色的丸子，张口就要吞下。秦百韬伸手拦住，说道：“月儿，就这么吃了？不怕解不了毒反害了你性命？”

　　纨月嘻嘻一笑，说道：“我相信先生。”

　　秦百韬道：“月儿，你从小在山谷中长大，对人未免太过真心，要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虽然为小心起见，这药丸的剂量并未加足，但也需小心，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纨月道：“即便世上人心险恶，但先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害我。再说，总有人做试验，不如就让月儿来吧。”说完，将药丸放入嘴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骨碌便下去了。纨月见秦百韬皱着眉，又道：“先生放心，月儿好歹学过医术，知道身体状况，一有异常，立即能察觉。”

　　不过是过了片刻功夫，纨月便觉得腹内热气升腾，继而不住的翻腾，横冲直撞，额头冒出了细细汗珠，仍旧坚持着，俏脸憋得通红，喉咙口一阵腥热，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秦百韬一看不对劲，抓过纨月的手腕，眉头顿时皱起，恨恨的说：“配方果然改了，幸好剂量不大。”说完将纨月手掌托起，手心对手心，运气缓缓输入纨月体内，纨月嘴角渗出一丝丝黑血，体内却觉得舒畅无比。

　　秦百韬运功完毕，说道：“月儿，经此一遭，你的毒恐怕会提前发作。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三日后离开韩府。”

　　纨月微微喘着气，点着头，缓缓说道：“先生放心，月儿没事了。一品红的毒已经逼出来了，我们也获得了一些资料，下次一定能解了毒。”

　　韩南江的病已治到第三日。这日治疗完毕，纨月正要离开，韩南江突然问道：“苏小公子，老夫经你治疗，身体倒是清爽不少，只是功力似乎退步了，不知为何？”

　　纨月大惊，脑子一转，随即问道：“韩老将军治病过后还去练功？”

　　韩南江呵呵一笑，说道：“正是，老夫生来是个武痴。那《无字天书》又是旷世绝学。”

　　纨月心中骂道，果然老奸巨猾。于是故意眉头轻皱，轻轻摇头道：“韩老将军，怪纨月不好，没有提醒你，你的病因《无字天书》而起，治疗期间万万不可练，否则轻则治疗效果减缓，重则药石无灵，神仙乏术。”

　　韩南江听罢，愣了半响道：“既如此，就依苏公子之言吧。秋菊，从今日起，你去服侍苏公子，记住，要好好服侍。”

　　纨月一听，知道韩南江起了疑心，连忙阻止道：“韩老将军，纨月乃是乡野粗汉，不需要人服侍……”

　　“哎，苏公子为老夫殚精竭力，老夫赠与个丫鬟服侍，有何不可。”

　　纨月知道韩南江老奸巨猾，若多加推辞，更加重疑心，只好接受，只是心中暗暗盘算。

　　连着两日，除了茅厕，秋菊紧跟不离，甚至连沐浴也要伺候在在侧。纨月本是女儿身，多年改扮，已练得言行举止有八九分像男子了，非亲近之人原也瞧不出来，若栽在这丫鬟手里，那就太冤了。纨月费尽口舌，才让秋菊打消了伺候沐浴的念头。

　　约定那日傍晚，纨月依计出了韩府，当下去药铺买了几味药，秋菊自是形影不离。纨月心下甚恼，对秋菊好言相劝要她暂时回府，秋菊只当未闻，依然紧紧相随，以至见了蝴蝶夫人也只能暗使眼色。纨月秀美一横，便施展轻功，心道，我的武功虽不好，轻功却得自夫人真传，蝴蝶夫人轻功天下闻名，不信甩不掉你。当下暗中运气，足底生花，便在长安大街上翩然而过。谁知那秋菊娇滴滴一个弱女子，竟练得一身好功夫。纨月使劲全力，竟不能甩开半丈。纨月问道：“想不到你一个丫鬟，轻功竟也如此好，谁教的？”

　　秋菊微微一笑道：“苏公子取笑了，我们做丫鬟的，只知道做好本分。太老爷吩咐要伺候好公子，秋菊只能一刻不离了，公子走慢些，秋菊就走慢些，公子走快些，秋菊只好走快些，又哪里懂得什么轻功了。”

　　纨月暗道，这秋菊如此小心，言语之中不肯透露半分。是了，韩南江的贴身丫鬟，怎会是个平庸之人，只怕此人武功更是一流。我只当她是小丫鬟，今日才知深藏不漏。纨月啊纨月，你真是粗心大意，怎么此刻才觉醒。好险，幸好我只是要甩开她，我若偷袭她，可就遭殃了。如今拖不得身，天也快黑了，夫人恐怕已赶去韩府了，不能依计行事，只好先回韩府，随机应变了。当下主意打定，又回了韩府。

　　秦百韬见纨月又回了韩府，并不奇怪。以秦百韬的功力，早就看出秋菊非等闲之悲。

　　晚上。纨月吩咐秋菊道：“秋菊，你去叫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公子，您又要沐浴，最近您可天天沐浴呢。”

　　纨月俏脸一横，秋菊便低眉顺目道：“是，秋菊这就去准备。”

　　乘此空挡，秦百韬躲到纨月房中。秋菊命人将热水倒入木盘，准备一应沐浴物什，便准备退下去。纨月侧目偷视，见秋菊正要出去，便说道：“秋菊，今日我累了，你服侍我沐浴吧。”秋菊应声，便走道屏风后面，纨月张开双臂，秋菊低头便替纨月宽衣解带，此时秦百韬从秋菊背后突然窜出，颈后一掌，秋菊双眼冒星，便晕了过去。纨月恨恨的说道：“哼，先生在此半日了也没听出来，看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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