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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烟雨凄迷
如今的娟儿已是完全丧失了心智,就如同一个玩心极重的野兽,把玩着手中的猎物。她的刀依旧不留缝隙的贴着我的肌肤,眼神却由陆议身上转开,在我和陆延之间逡巡了一阵后,先是百般嫌恶的对我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姊妹,你却比徐嫣这个贱人还要可恶!”后又凶神恶煞般的瞪着陆延:“你这小兔崽子骗我!害我不能与我的登儿相认!我也要让你见不着你爹娘!”
陆延小脸儿被吓得煞白,无助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陆议的身上,嗫嗫嚅嚅的喊了几声:“爹爹……”
陆议趁着娟儿不备,小心翼翼的向我们靠近几小步,不防娟儿警觉度极高,发现了他的意图,手中刀子的力量瞬间增了几分,冲破了我的皮肉,直逼经脉。我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尽可能的仰直了脖颈。陆议顿住脚步,脸色微变。
娟儿喝道:“往后退!再敢往前,信不信我真的杀了她?”
陆议稍稍移了小半步,言语上分散娟儿的注意力:“方才娟儿姑娘让我作出选择,如何我心意未定,姑娘便失了分寸?”
娟儿脖子一梗,似在思考陆议的话,刀上的压力减了许多,我方得以喘息。望着神志模糊的娟儿,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若是她脑子清明,或许还可用话去软磨硬泡的说服她,可现时的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完全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度她下一步的举动,挥刀杀掉我和陆延中的一个,也是极有可能,果真如此,我决不能让陆延有事。
半晌,娟儿恍然道:“对,我刚刚说,只杀一个,那你说,我到底该杀哪个?”
我看了眼陆议,他却只紧视着娟儿,虽在极力克制,但较往日急促的呼吸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我不忍再看他,亦不能让他去做选择,因为我知道,我和陆延之间,他势必要选陆延,但如果我因他这样的决定而死,他会对我心怀愧疚,而我,不愿意他内疚一生。
所以,在陆议开口之前,我闭了闭眼,然后狠心的刺激娟儿道:“你想见登儿?简直是痴人说梦!若不是因为我,孙权对你根本不屑一顾,现在我回了孙府,你以为我会让他接纳你?让登儿叫你一声娘……”
陆议的手突然狠狠一扬,出声阻截了我的话:“郡主,在下正与娟儿姑娘说话,请郡主莫要扰断。”
他的声音,犹如千年玄冰打磨的寒冰神剑骤然出鞘,使周遭的温度急速降至零点。我不由的颤了颤,收回了要说的话。娟儿本被我渐渐激怒的情绪也冷静了不少,只随着陆议的话对我轻吼道:“对!你给我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陆议的五指收紧成拳,缓缓落下:“娟儿姑娘,你我方才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娟儿不看陆议,而是对着我冷哼道:“当然作数,我要让她看看,这世上想让她死的人,不只我一个!”
我心意几度慌乱,不知是因为面临着死亡,还是因为面临着陆议的决定。我冷冷骂道:“娟儿,无非是你自己胆小如鼠,虽然恨我,但不敢亲自杀了我,非要拉着不相干的人下水,替你壮胆,你这样怯懦,怎配做登儿的母亲,登儿又怎么会认你这个没用的娘?”
架着我脖子的短刀不住抖动着,娟儿泪如决堤:“我是没用,我身份那么卑微,又一身肮脏不堪,怎么配让登儿叫我一声娘?可是今天,我已经见到登儿了,他差点就能叫我娘了,若不是因为那个臭小子还有你,我已经和登儿团聚了,我,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她头一转,向着陆议急切的催促,“快说,先杀了哪个?快点!”
陆议脸颊绷直,说话的语调却稀松平常:“请娟儿姑娘先放了郡主,犬子任由姑娘处置。”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落在我的耳中,不啻于惊雷疾电,我猛然抬头望他,带着不解和责问。在同一时间,他静静的看向了我,目光如水,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却是看得分明,他对我说:“别怕。”
原本,已陷入绝望境地的自己打算下一步便使力撞到娟儿的刀口上,终结这一场荒唐的抉择。生命,对于我而言,本就意义不大。但是,因为他的这两个字,令我突然对人世间产生了极大的眷恋,为了他,我必须活着,也必须让陆延活着,而他温柔平静的目光传递着他无法告诉我的话:相信他。
我微微牵动起嘴角,对他一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又转向发着怔的娟儿道:“姑娘难道想反悔?”
娟儿回了神,一脸不可思议的质问陆议:“你为了这个女人,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不要了?你与她有私情,是不是?但是,里面的那个,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这样做,还算不算人?”
陆议态度漠然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若是郡主有何差池,在下整个家族必受牵连,与其如此,不如牺牲区区一犬儿,来换得全家安宁。”
说这话时,陆议的脚步在娟儿分神的那几瞬又向前微移了些,我眼神一一扫过洞内四人的位置,顷刻间,似乎明白了陆议的意思。娟儿现时正挟持我面向着陆议,而陆延虽离得我们只有咫尺,却是在背着娟儿的角落里,如果娟儿对我动手,陆议决计救我不及,若是她改变主意向陆延下手,那陆议便有可趁之机,在娟儿侧过身时,一招将她制服。
但此刻的娟儿,似乎不甘心于陆议的选择,握着刀子的手丝毫不懈,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道:“哈!别以为我会让你儿子痛痛快快死去,这是剧毒无双的绝命丸,我会让他服下,看着他七孔流血,肠穿肚烂的死在你面前。怎么样?改变主意了吗?”
角落里的陆延被娟儿的话吓得一哆嗦,愣是屏住了抽泣声,不敢有任何动静。陆议的拳头捏得很紧,仍是只望着娟儿。我知道,他在极力克制去看陆延的冲动,不想在关键时刻分了心。
娟儿拿着“绝命丸”在我眼前晃了晃,一股清香悄无声息的钻入我鼻中,我细细的分辨着药丸的气味,试探着问她:“娟儿,这‘绝命丸’中有哪些毒药?”
她一愣,支支吾吾道:“有……有鹤顶红……还有曼……曼……”
“曼陀罗吗?”我接道。见她忙不迭点头称是,我却暗中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娟儿从来就对药物一无所知,这两味毒药还是以前在孙府,我与她闲聊时提起,当时的她,天真烂漫,光听到服了这两种药的下场,就骇的脸无血色。而面前这颗药丸的气味,绝对不是鹤顶红或曼陀罗,更像是几种鲜花合成的无毒丹药。
这时,陆议道:“在下的主意不变,娟儿姑娘请动手。”他的嗓音压低了几分,语速也有所增快,虽然表情仍是平淡无异,但显然,陆延的反应已经影响了他。
“好!那我就让这死小子吃下这颗绝命丸,然后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哈哈哈!”娟儿大笑着转身,欲将药丸送向陆延的嘴边,而另一只握着小刀抵住我脖子的手,不觉松了下来。
眼下的情况要比想象中的好很多,如果伸向陆延的是这把刀子,或许还有误伤了他的可能,现在只要陆延拒绝服下药丸,那要击倒娟儿,在时间上绝对绰绰有余。为了让陆议无后顾之忧,我看向他,与他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快速扫了那“绝命丸”一眼,对着陆议摇摇头,示意那并不是毒药,他大可放心。
陆议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就在娟儿背转过身看不见他时,迅猛的单脚挑起地上那根击倒我的棍子,抬手接住,紧跟着向娟儿的后脑勺袭去。
可就在棍子要落下的那一个瞬间,娟儿忽然间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我颈上的刀子“当”的掉落。“死小子,你放开我!疼啊!”
原是陆延在娟儿不备时,伸长了脖子,狠狠的一口咬在娟儿夹着药丸的拇指和食指上,死都不松开,脸红到了脖子根。
陆议快速扔了木棍,趁势一招将娟儿制服,并对着陆延安抚道:“延儿,没事了,快松口。”
娟儿不会武功,大悲大惊之后体力已是不支,软绵绵的倒在了一边。陆延这才放开了娟儿,刚要开口唤爹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急促的闷声咳了起来。
陆议抚着陆延的背帮他顺气。陆延渐渐止住了咳嗽,狠狠咽了几口唾沫。陆议见他没事,就俯身拾起地上的刀子,割开了我和陆延身上的绳索。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此番有惊无险。却在这时,陆延扑到陆议怀里,战战栗栗道:“爹爹,延儿是不是要死了?延儿把那颗绝命万不小心吞了下去,会不会死的很惨?”
我连忙搂着他安慰道:“延儿不哭,那粒药没有毒,是刚才那个姑姑吓延儿的,延儿不会有事的。”
“嗯。”小家伙昂起哭花了的脸,信任的道,“我就知道,爹爹和姑奶奶会救延儿的,延儿……”
岂料陆延一语未完,话音就被他剧烈的喘气声所取代,只见他的小嘴越张越大,拼着命的在呼气吸气,清秀的小脸刹那间变得青白。
“延儿!延儿……”陆议手足无措,又不敢贸然去碰他。
我心里凉意顿起,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娟儿手中的真是什么毒药?不敢再往下想,我跌跌撞撞跑到娟儿跟前,一把拽起她前襟,颤声问道:“你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毒药?有没有解药,快点拿出来啊!”
娟儿看着我傻呵呵的笑道:“毒药?什么毒药?”
我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想让她清醒过来:“你说的‘绝命丸’啊!到底是什么毒?你快告诉我,延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娟儿吃痛,惊栗的缩了起来:“什么绝命丹?我胡乱说的,我又没打算害死你们,我只是……只是想吓吓你们而已。那颗东西是……是丁嬷嬷给我的‘凝香丸’,她说这颗药丸汇集了十多种花草的香味,吃了下去一定会让肌骨生香,男人们会更喜欢。”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脑中轰炸开来,凝香丸,汇集了十多种花草的香味……陆延这不是中毒,却是对其中的一种或几种花过敏。
陆延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更糟,原本还能应陆议几声,此时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陆议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更是方寸大失,想将他抱起,却颤颤巍巍的不知从哪里下手。
我推开娟儿,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冷静下来。颈间的汗水混着血液触目惊心的滴落在地,我浑身一凛,对着陆议道:“洞口窄,我先抱着延儿出去,你仍从上方走。”
说罢,我弯下腰小心谨慎的将陆延竖着抱起,让他趴在我的肩头,一起走进狭仄弯曲的通道。
黑暗中,我带着陆延艰难的东拐西弯,用手护着他的头,不让任何坚硬的岩石伤害了他。
小孩子的身体如棉花团一样温暖而柔软的包围着我,使我稍稍踏实下来。但在我绕过第三个转角处时,绵软的身躯突然又毫无预兆的剧烈颤动了起来,我心中大乱,不停的安慰着陆延,也安慰着自己:“延儿,要坚持住,爹爹在外面等着延儿。我们很快就能出去找大夫,延儿一定会没事的,延儿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孩子听了我的话,果真一点一点的没有了动静……
一瞬之间,我却觉得周遭寒气逼人,冻得我牙关直颤,仿若陷于冰天雪地之中。
我心头空空落落的,茫然的抱牢他的身体,脚上沉重的像锁着千斤的铁链,举步维艰的迈向洞口。
陆议早已等在那里。见了我,忙要从我身上接过陆延。
“伯言!”我制止了他,慢慢将已经一动不动的陆延平放在地上。
我紧咬着嘴唇,控制住发颤的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那稚嫩的暖热再也无处可寻,我不甘心的再去按压他颈部的动脉,却徒劳的发现,那跳跃的微光已化作消散的青烟……
我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软软的瘫坐在地,无意识地用袖子为他擦去了嘴角的一串白沫。孩子闭着眼睛歪着脑袋,湿漉漉的额发紧贴在脸上,粉嫩的双颊鼓得高高的,像在做着什么香甜的美梦,睡的很安详……顿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伯言,延儿他……他……”
死一样的沉寂弥漫在整个山谷中。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唯有秋风萧瑟,秋雨寂寥。
陆议一言不出的静静看陆延的脸,慢慢跪倒在地,将孩子的身躯死命的扣在自己的怀中。我不忍直视他,背过身低低饮泣。
很久很久之后,他颤动着手横抱起陆延慢慢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下山的路崎岖泥泞,他走的不稳,时常磕磕绊绊。我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仿佛觉得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却又觉得,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忽然,陆议脚下一个阻滞,被一根粗圆的树枝绊倒,人不由控制的摔倒,抱着陆延向山下滚去。
我惊慌失色,连跑带滑的急急掠过这条山路,找到了蜷缩着身体,死命将陆延护在怀里的他。
他染满血污的白衫被树枝分割的支离破碎,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同样支离破碎的,还有他的心。
我手撑着地,艰难的走到他身旁。他把自己缩成一个圈,如同在母体中的婴孩,把脸深深的埋进土里,无助的抽动着。我心上一阵痉挛,痛到无法呼吸。我试图用手轻轻的去安抚他,想要给他慰藉,可就在我触及到他肩膀的一瞬,他猛地一颤,更是竭尽了全力围拢起自己的身体,躲避着我的触碰。
“伯言……”我低声呼唤他。
他的嗓音低哑的令人心疼,却只是反复在说两个字:“你走……”
我没有离开,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愣愣的看着他。又过了很久,他挣扎着起身,把陆延的身体轻置在旁,然后跪在地上,开始用十指在泥地里拼着命挖。
渐渐的,那黄褐色的泥土变成了红褐色,凄风楚雨将之晕开又吹散,迤逦出漫山的腥红。他却仍恍若未觉,只是用他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继续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着叫了一声他,用双臂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他,阻止他继续自我折磨的举动:“伯言,我知道你心里痛,你不要……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要留下来陪你找延儿……不该自作主张贸贸然就擅自进了山洞,不该……”
陆议被我缚住了手,停止了动作,任由我圈紧了他,脸上却只有淡漠:“郡主,请你离开。”
“伯言,”我泪崩,“我……你可以怪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要这样……”
“我不怪你,”一行泪滑过他的侧脸,留下了一条清浅的痕迹,他哀恸道,“我只怪我自己,怪自己对郡主有私情,怪自己对郡主不能忘情,才害死了延儿……”
我手上的力道一弛,慌忙道:“伯言,你……你不要去钻牛角尖,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本就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谁也没有料到……”
“所以,”他没有听进我的话,直挺挺的跪着继续道,“郡主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我的鞭挞,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我。”
终于,我松开了他,跌坐在地。秋雨如丝,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整座南山,迷乱了我的双眼,模糊了他的身影。
然后,我站了起来,木然的转过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去。
山间的小径上铺了一地火红的枫叶。从未觉得,红色竟是如此残忍,它可以如火般炽热,却也可以如血般冷酷。
或许是我错了,天地万物又怎会有情绪?天若有情天亦老,而这种种的业障,不过只是凡夫俗子们太多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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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了~狗血了~他们大概不可能了~于是就这样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