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十四章水木清华
总觉得海昌的夏天特别的短,短到当某日清晨我推开窗户时,沁入肌肤的不再是灼人的热浪,而是怡人的清凉,我才发现,盛夏已然悄悄的流于眼底,逝于指尖。
其实,这个夏天怎能算短?这些日子来,我陪着陆议沙场练兵,县府议事,耕田劝督,看着那些由祥云寨收归的部曲从散兵游勇到军容肃整,看着淳于兴留下的官员由推诿搪塞到恪尽职守,看着一片片原本死气沉沉的农田重又恢复到生机勃勃,这怎么会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可是啊,若说是漫长,为何就在不经意的一回首一抬眸间,甚至还来不及同他一起去山顶海边,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划过生命了呢?更或许,与他在一起的光阴,天长地久也恨短吧。
窗外,天空开始飘起了如雾似烟的濛濛细雨,这还是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我虽不喜雨天的潮湿,但偏爱这种江南特有的烟雨。它不似毛毛小雨那般含蓄的试探,也不似倾盆大雨那般直白的宣泄,不似黄梅雨那样拖泥带水的毫无尊严,也不似雷阵雨那样骤来骤去的毫无气质。在细细密密的雨丝中,亭台楼阁仿佛变得跳跃灵动起来,车水马龙却又变得安静舒缓起来。人在雨中,徐行亦可,疾走亦可,打伞亦可,不打亦可。它就像一层极其清透的薄纱,随风而至,轻轻柔柔覆在肌肤之上,又在下一个转角,乘风而去,飘散的不留半点痕迹。在这样的雨中,若是他在我身边,不知会是怎样?
思绪正在不着边际的漫游之时,我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姑娘,你醒了没有?”人还未至,声音先到。除了小吟那大大咧咧的丫头之外还会有谁?
“嗯。”我起身穿衣,“外面飘雨了呢!”
“是啊,”小吟搁置好为我打的洗漱用水,“时间还过的真快,转眼都秋天了。”
原来觉得时间过得快的不只我一人。“我们来海昌也快半年了吧。”
小吟点头道:“是啊,我还记得刚来这里时触目惊心的场景,现在简直是焕然一新,陆大人真了不起,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把海昌治理的那么好。”
我坐在镜前梳发,从镜中看见小吟脸上难掩的崇拜和兴奋之色,心中微微一紧,却佯装轻松道:“小吟,你是不是很喜欢陆大人?”
“不是的不是的,”小吟先是一怔,然后手忙脚乱的推脱,“姑娘你别误会啊,小吟只是一个丫鬟,感激陆大人的救命之恩,对陆大人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我转过身放下梳子,拉起小吟的手道:“小吟怎么会是丫鬟呢?那么多年贴身相处下来,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所以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好吗?”
小吟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扳过我的身子替我梳发,“哎呀,姑娘多虑了,小吟哪有什么委屈啊,你和陆大人一样,都是我的恩人啊,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我。小吟对陆大人……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但更多的是感恩啊,就像我对姑娘这样,若论在小吟心目中的分量啊,那肯定还是姑娘你比较重要的。”她又掩嘴一笑,“况且啊,陆大人的眼中只有姑娘你啊,我看啊,是容不下别人了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倒羞赧了起来,轻轻拍了她一下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道啊?”
“这个么……我想是姑娘调教的好!”她对上镜子中我的双眼郑重道。
我被她装作认真的姿态给逗乐了,心里的那些忧虑也跟着一扫而光,转而看着她为我梳发的手在镜子里起起落落。
一阵沉默过后,小吟突然停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啦?”我转头问道。
“我在想,”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吴侯那边怎么办?”
小吟的话就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投进我的心湖,直接沉到我心底最不愿去想去触碰的那个地方。如果从没有来过海昌,从没有和陆议经历过这种种生死相依,或许,我会认命的让自己这段并不算轰轰烈烈的穿越泯然于孙权的□□,坦然的接受他的关爱与护荫。而如今,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他?对于孙权而言,我算不算是背叛了他?
小吟见我不语,想了想又道:“我们来海昌的时候,吴侯正领兵去讨黄祖,前两天吴郡传来消息,说是吴侯已经在回曲阿的途中,如果他回到侯府发现姑娘不在,会不会派人来找姑娘呢?而且小吟还听说,现在各地山越趁着吴侯举兵战黄祖之时煽动叛乱,陆大人也将被调去增援吕范将军去平定豫章的山越。姑娘,我们是回曲阿呢?还是跟着陆大人呢?”
我看着小吟希冀的目光,叹了口气道:“看来,是到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啊?”小吟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难道姑娘还是决定和吴侯……”
“不是,”我向她坚定的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对他明言。”
“哦哦!”小吟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又恢复了笑容,“这样就好,姑娘,我帮你去准备朝食。”
小吟做的早餐向来清淡可口,可是今天我有些食不知味。在海昌和陆议朝夕相处的日子,让我几乎忘了这是一个男人们整日在战场上东征西讨夺权掠地的时代,这也是一个通讯条件极其落后的时代,我和陆议的这次分别,不知何时何地才能重逢。想到此,我内心开始惆怅了起来。
勉强吃了几口之后,我让小吟去收拾餐具,自己则一个人推门而出,走入绵绵雨中。
在我住的院子外面有一棵清新婉约的桂树,虽然形单影只,仍是郁郁葱葱,长势良好。我和小吟一直在期待月桂飘香的时节,还约好了一起制作桂花酿。算算还有半个多月就能开花,如今看来,我们怕是等不到那个日子了。
唉,若是能早些开花也好,那样我们在海昌留下的遗憾便也会少一些。
这样想着,我的脚步慢慢移至了院子外。然而,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不是那片浓郁的绿,而是一束恬淡的白。陆议静静的立于树下,而那棵桂树,仿佛在一刹那间冒出了无数的淡黄色的花蕊,我听到了清风撩动花瓣的声音,然后挟带着清雅高洁的桂花香迎面袭来。原来,一眼可以几经花谢花年,可以凝聚万年轮回。
陆议似乎感觉到了我在他身后,就在我开口唤他的同时转身回眸而笑,“尚儿,早!”
“伯言。”我回应。他的脸在细雨中看上去朦胧的不太真实,我向他靠近了几步,“你是在等我吗?”
“嗯,”他点头,“尚儿说过,海昌的雨很细,喜欢在雨中看亭台楼阁,看烟柳画桥,不知今日的雨可符合尚儿的要求?”
“当然符合。”其实与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去在乎天气是雨是晴?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议是否有幸能邀尚儿同游雨中海昌呢?”
我心中的愁绪因为他的出现而淡了许多,但我也知道,此次同游会是我们在海昌的最后一次,有些离别的话语也将不得不说出口,因而我好不舍得就这样答应下来,不知他此时是否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见我默然,陆议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着我的答案。
“好啊。”半晌,我深吸一口气朝他灿烂一笑,轻松应道。既是即将离别,何不好好珍惜这仅剩的几日?
我和陆议一同走出县府大门时,门口已经备了马车。车夫为我们掀开了车帘,恭敬道:“陆大人,请。”
陆议示意我先上车,我走了两步,忽然脚下有些迟疑,便转身道:“伯言,车马虽能遮风挡雨,却也破坏了雨的细腻祥和,况且,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不如我们就在雨中漫步如何?”
陆议闻言莞尔一笑道:“尚儿此话甚是潇洒豪迈,只是这竹杖芒鞋蓑衣,一时间,不知去何处寻找?”
“哈哈,”我大笑,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追字逐句的人,“没有这些,那就更潇洒豪迈啦!”
“也是,安步以当车,清静贞正以自虞,这个马车,确实不要也罢。”
就这样,我和陆议一路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热热闹闹的人群,我不间断的和他说着话,从小吟到阿志,从张醉到淳于兴,从祥云寨到百花村……不给彼此任何机会去谈及那离别的话题。而陆议,似乎也明白我的心事,配合的回应我的每一句话。
不知走了多久,说了多少话,我们来到了江边。雨已经慢慢收住,但江上仍是笼着着一层阴霾,把来来往往的船只染成了灰白色。我们在江边的小楼之上稍作停顿休息。
楼中除了我和陆议之外,还有一位面容秀丽的少妇,她轻倚着木柱,凭栏远眺,极目而望,像是不愿错过江上的任何一艘小船,却每每失落的低头而叹。
看着此情此景,我也收起了话语,望着那位妇人发怔。陆议察觉到我的失神,低头问道:“尚儿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在看什么?”我轻声回道。
陆议走到我面前,俯下身道:“也许,她只是在欣赏江上的风景。”
“不是的,”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热,“她一定是在等那离去之人,她心中一定在念: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断肠白苹洲。”
“不会的,”他轻柔的按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即使是在等人,也不会等到斜晖脉脉,或许下一艘便是。”
“是这样吗?”我抬头望他,心内柔肠百结,实不知这样的“斜晖脉脉”我将要经历多少个,“但愿如此。”
“是的,别再去想了好吗?”他的目光忽然转移,投向不远处,“尚儿是否觉得肚饿?”
我一愣,不知他为何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回身随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见小楼之下的江边有一个点心铺,顿时哑然失笑,原是他在笨拙的转移话题。
“我还不饿。”我摇头道。
“哦,那真是可惜了!”他眉毛微挑,故作失望道,“这家铺子的蒸糕闻名海昌,据说他家的蒸糕啊,白净而微香,我以为尚儿一定会喜欢的。”
“呃……咳咳……”
白净而微香!我记得这是我们被困在张醉的洞穴中时,我向他表明心迹时所说的话!我万万没想到,身边的这人还是个冷笑话高手,可是,哪有人会自比蒸糕的?
“尚儿怎么了?”见我脸色不豫,他一脸无辜的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冷!”我白了他一眼道。
“尚儿觉得冷吗?”他一边说这话,一边自然而然牵过我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之中,“手是有些凉,秋天了,该添些衣服才是。”
我心中的满腔不平因为他的这个举动顿时消散,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过汹涌人潮,走过风风雨雨。
我们一路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暖流却在我们双手和四目的交汇处不断涌动着。在穿过一片树林之后,人烟渐渐稀少,风雨渐渐消停,眼前的景色却豁然开朗了起来。
在青山绿树的环绕之下,是一汪碧蓝的湖泊。青山之色还带着烟雨时的空蒙,而绿水之光已现出晴好时的潋滟。湖水清澈如镜,倒映其中的山峰就如贵妇们高耸的发髻,而岸边的杨柳,正如小孩们的垂髫发丝。如此的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悠然忘我。
“伯言,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大叹,“好美好舒服的地方啊!”
“也是偶然之中发现的,尚儿喜欢就好。”他望着我笑道。
“只可惜,”我忽而心情又低沉了下来,“这样的美景以后恐怕只会存在于记忆中了!”
“不会,尚儿跟我来。”他执起我的手向一边走去。我这才发现湖边有一座简单的茅草屋。
草屋中的桌案上已经摆放了笔墨纸砚。陆议走到岸边,将纸铺陈开来道:“尚儿可愿与我一同画下这里的山水?”
“伯言这是要……作画?”原来他是有备而来,“可是,我不会画画,不如我来帮你磨墨。”
说完,我便拿过一边的砚台,倒入些许清水,开始磨动起来。
陆议的构画简单而明了,他没有取大片的湖光山色,而是模糊的勾勒了岸边之景,将点睛之笔着墨于倒映在湖水中的青山绿树上。我配合着他用清水调配着不同浓度的墨汁,在纸上呈现出黑白灰的立体之感,看着他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的将整幅画一蹴而就。
“神形兼备,神更胜于形,山水的清、雅、静都已跃然纸上。”我由衷的赞道。
“是尚儿的墨磨得好之故。”陆议嘴角一扬,取过一支笔吸满墨水之后递给我,“还请尚儿为这幅画题字。”
“题字?”我脑中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除夕我在陆府与陆绩一同完成的那副对子,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却已是非常遥远。
我拿起笔,慢慢的在留白出写上“水木湛清华”五个字。虽有剽窃后人诗作的嫌疑,但无疑这句诗是此画此景的最佳写照。
陆议望着我的字半晌不语,我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的字太难看,配不上陆大人的画呢?”
陆议轻轻一笑,摇头道:“我只是在想尚儿题的这五个字,意境更甚整幅画。”见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他又道:“而且,我很喜欢看尚儿写字啊,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呃?这说话的句式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让我想起幼时初练字之时……”
我就知道!
“讨厌!”我捶打着他的肩膀道,“老是嘲笑我!”
“不敢不敢,咳咳……”他也不动,任凭我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我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有些重了,赶忙收手,揉上他的肩膀,嗔怪道:“你怎么也不躲?”
陆议突然紧紧按住我为他揉拭的手,正视我的双眸道:“尚儿,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
“那个……伯言,”我用力抽开了自己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水木湛清华’毕竟太过单调,不如加些东西上去,伯言,你想加什么?”
陆议并没有继续他的话,只是接着我的话道:“记得幼时家门前也有这么一片湖水,那时家里养了一对白鹤,我和弟弟瑁儿最喜欢看这对白鹤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只是时间太久了,我已记不清那对白鹤的样子,恐怕也是画不出那样的神态了。”
“我想在这画中加上些色彩,黑白色调太过悲伤,我要在湖面上画一艘船,船上铺满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四季之花,牡丹,月季,兰花,桂花,海棠花,菊花,梅花……”
我极尽可能的说着我知道的那些花儿,好让自己不去面对陆议没有说完的话。但是越是逃避,心中的愁闷越是积压的我喘不过气。终于,在把所有花的名字都说过一遍后,我骤然刹住,怔怔望着屋外道:“伯言,你什么时候离开海昌?”
“三日之后。”他也是如鲠在喉,这四个字,轻得仿佛即刻就烟消云散。
“我也该回曲阿了……”
“尚儿,答应我,不要再来找我,战场会比海昌危险很多。”
“嗯。”
“尚儿,在吴郡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嗯……”
“尚儿……”
天空又飘起了纷乱的小雨,带来一阵阵的凉意。屋外,秋水与长天连绵,欲剪不断;屋内,离愁和别绪蔓延,欲理还乱。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插入书签
小鹿的孙子曾经说过: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虽然俺只是写的小言文,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文章,但卡起文来,也是兀若枯木,豁若涸流,苦不堪言啊啊啊啊,曾经有一菇凉跟我说,卡文就像便秘有木有有木有!!!再加上进来个人烦心事甚多,所以更文的速度受到了影响,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