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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一时,沈夫人这一番悲泣,使得我们竟不忍相问,这间小小的石室,寂静良久。
忽听到文七在一旁道:“自古最可怕的便是人心,人性本贪,美食尚填不足口欲,美女亦填不足淫\欲,绫罗满屋,金银如山犹不足,就算坐拥天下,也有不满之时,唉……何况夫人心怀的乃是一个天底下古往今来人人所求,却求而不得之物,天下谁人不想追逐?”
他这一番话说来,颇为愤懑,我不禁有些惊异,我自与文七相识以来,一直见他放浪不羁,潇洒随意,可是个千金可抛却、士为知己死的潇洒男儿,即使面对最下流的苟由同,言而无信的虞梦之,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且笑且讽,何曾有过这般语气?
却听到岑亦接着他的话道:“文兄弟这一番话,想是人不由己,深有所感。”
文七却不说话了,只垂头抱手,教人瞧不清他的面目。
石室又陷入一片寂静,我坐在角落,抱头往后一仰,靠在石壁上,自嘲般一笑:“昔日我常自谓,天上地下,何处不可去得?今日倒是让自己瞧了自己笑话,如今困在这里,倒似个折了翅膀的大雁,哪里也去不成,只好自称是只秃毛的家鸡了。”
岑亦听了我这话,含笑看着我:“你呀——”
我不理他,又道:“只是不知道虞老道和书尘玉去了哪里,怎么久不见这二人现身,我想着老道虽常常言而无信,不过我也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倒不好任由他生死不知。”
沈夫人忽的一声冷笑:“心怀贪念,来了这里,也是离死不久了。”说毕,又一声长长的叹气,像是在叹着别人的命运,更多的却是在叹着自己,外面声响全无,未知情形如何,沈夫人似有着千万般的不安,又强压着内心的苦痛。
岑亦道:“四十年来万鬼哭,满山冤魂满山血,岑某当日见那书中所写之事,只当为江湖流言,竟不知长生蛊之事,并不是南疆的传说……”
我心思一动,想起岑亦方才在大厅所说之言,原来契书的那半本所记,他只对我说了一半,思及此,不由又一阵恼怒,却又因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什么是长生蛊?”
岑亦长叹一口气,道:“长生长生,千万年来,人人求长生,人人皆短命。”
沈夫人抬眼看他一眼,惨然而笑:“侠士所言不错,贱妾四十年来形容未改,正是体内种下那长生蛊……”
我一惊,文七亦然,我分明看见他微微一颤,抱在胸前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岑亦又道:“四十年前,江湖流传墨莲月夜杀人的传说,曾有高风堡堡主高临风,大义镖局总镖头庞三刀,断剑书生魏学古先后十余位江湖成名的好汉在短短三月之中暴毙而亡,无人知晓他们为何而死,无人知晓是何人用何种手法杀死他们,只在他们的尸身上,皆出现一朵如雾如烟的黑色莲花,黑莲待盛开凋谢,不过一日,这一日,却带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岑亦顿了一下,他讲述四十年前往事,似真在其间,真见到那杀人的黑莲,脸上不禁露出悲悯的神情:“一时间,江湖流言纷纷、人人自危,几十家世家帮盟或取重金悬赏,或派出得意的子弟遍寻中原十八洲,而后,随着最后一人——大风庄小关刀关胜的死去,那墨莲竟也同云烟一般,消失地一点行迹都没有了,墨莲现世三月,从南至北,暴死十多人,却又霎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使江湖至今都留下墨莲杀人的传说,却又是一桩解不开的谜。”
“其后,漠北之地,却出现一门派,江湖人多不知,只在铁笔老人的书中寥寥数语,可谁能想到,那些成名之人的暴死,和大漠深处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有什么关联。”我突然接着道。原来事实竟是如此,谁能想到,四十年前的杀人公案、令得人人惊骇的墨莲,竟和极北之地的一个诡异门派有关联!想不到当日在望空山更褚所提到的昔日之事,竟牵扯出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沈夫人神情哀伤,面现遥思,放佛神思已回到多年之前,她缓缓说道:“那时我中了南疆的奇毒,莲用尽方法皆不能解,我整日浑浑噩噩,不分日夜,只觉得就此将绝于人世,万籁俱灰……等到我终于清醒的那天,我们早已身处雪山之地了,我曾问他,可是毒公子肯与我们解药,我才能活下命来?莲却……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他既不说,自有隐情,我却自欺欺人般不敢打听,我……我……都是我的罪孽……”
她的神情复杂,充满了悲伤和自责,而从她口中所说出的往事却教我惊骇无比,我忍不住颤抖着嘴唇问道:“他就是用别人的命,来续你的命么?”
沈夫人听我此问,痛苦地闭上眼睛,“是……长生蛊……长生蛊……果真蛊惑了他,当年我所中之毒,除毒公子之外无人可解,可毒公子是何许人?身毒心也毒,他说让我能活命,唯有与他中下长生蛊,以万人之血饲蛊……”
万人之血……万人之血……难怪有这连血池了……原来,此地竟有着一万人的冤魂,万鬼齐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顿时觉得这间石室充满了带着怨毒的寒意,全是那些不甘心枉死的冤鬼!
天底下,谁人能作此丧尽天良之事!那墨莲满手鲜血,无枉今日那些滔天的怒火,岑亦虽知往事,却不想事实更加令人惊骇,一时,他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闭目叹息。
而文七更因沈夫人这番话,惊怒非常,站在角落里却神色复杂。
我只觉得自己木木地如同在做着一个最可怕的噩梦,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比任何恐怖的情景都要来得战栗。
我凉凉道:“夫人这般眼泪,可是为四十年前的冤鬼而流?”
她痛苦地皱眉,流泪道:“种下长生蛊,若是断了血食,那蛊虫便会在体内发作起来,我从不知世上原有这般的痛苦,能教活人失去理智,如同一个畜生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了,这苦虽然过去了四十年,我现今略一回想,便战栗不已,我从不知自己能变得那般……”
文七突然道:“夫人既觉活着痛苦,难道……”他只凭一时的愤懑说出了那半句话,剩下的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一惊,从不知道文七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个快活的、热爱生命的文七,他也被这样的事情给震惊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你说我怎么不去死么?”沈夫人冷笑道:“那时的我,也想去死,想了无数回了,想的都快发疯了,有些人想长长久久的活着,我却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死去,天哪!你却知道生不如死却比死了更加可怕吗?”她悲恸万分,手握成拳,紧紧拽着衣襟,只想把自己撕成千万片:“我想若能死,我情愿就此解脱,可是你们不知道,我死不了!哈哈哈!这话不是最最可笑的么?死不了!死不了!”
沈夫人突然又一声笑,这笑透着凌然毛骨悚然的意味,想是得到了世间最想得到的东西,笑中带得美好和解脱:“不过,我现在已经快要如愿了,我就要死了,这不是最好的么?”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
她惨然一笑:“曾经,我试过千万种让自己死去的方法,假如这些方法用在普通人的身上,想是已经都死去了千万回,于我,却无一丝一毫的作用,所幸,我离开这里十年,想找出解开长生蛊的方法,天不负我——”
她的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铁盒,朴实无华,她再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只藏身在半透明的薄纱中的玉色虫子,晶莹可爱,似乎正在等待着破茧成蝶,虫子还在不停地蠕动着,沈夫人瞧着这小小的蠕虫,脸上全是痛苦的微笑:“我用心头血养了它三年,算一算时日,今夜它也将破茧了,到时候,一切皆了……”
岑亦深沉地叹了口气:“当日,我得了那半本的契书,其中秘辛令在下大感惊异,在下寻一故友,才知所言乃是南疆的奇蛊,此蛊虽名为长生蛊,却实教人生不如死,唯有以此蛊所蜕之皮蓄养的玉石虫方能解之,只是玉石虫易得,母蛊之皮难寻,唯有当年饲蛊之人方有,此事一经四十年,夫人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沈夫人道:“侠士所言不错。”她叹道:“我在这雪山一过三十年,尘世早已物事全非,我有心要寻毒公子,在南疆打听数日,皆无人相识,人生一世,争名夺利,不过短短数十年,早已无人认得,岂不是可笑可笑?”
我问道:“那夫人是如何找到的?”
她自嘲般一笑:“我不过一女子,江湖广大,要寻一个几十年前之人,更是如大海捞针。”
岑亦摇头道:“沈君行富有天下,结交广阔,想必夫人正因如此,才嫁与他的。”
她听岑亦此言,想是触动心中之事,却不愿述说,把头偏向一边了。
文七良久未语,却突然问道:“长生蛊之事,必然是绝不示人的秘密,为何藏有此秘辛的契书,会在洛阳的齐王府之中?”
沈夫人忽一声冷笑:“少侠本是皇家贵胄,却大江南北辛苦奔波,难道不知道所为何事么?”
她一言令我疑窦丛生,募得看向文七,他神态却是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墨莲又是何人?夫人今时今日还想再隐瞒么?”
“哈哈哈哈!”沈夫人悲笑数声:“君不见殇帝之下场?难不成又想血染江山么?”
岑亦突然摇头道:“原来如此,万人之血,虽不过四字,若想拿到,谈何容易?前朝殇帝好长生之术,求仙访道无所不能,假假真真不亦乐乎,何况此“长生之术”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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