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

　　这间病房的门并没有关严，雨晴试着轻敲了几下，便自动打开了一道缝隙，她侧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一点动静，这才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肖广平独自躺着，合着眼帘，似乎是睡着了。
　　她原也打算只进来看一眼，休息中的病人自然不便打扰，所以见此情形并不出声，默默地站了一阵，就要离开。
　　她转过身往外走去，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快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轻声地唤着自己，回过头，只见肖广平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真的是你。” 他说，他还是虚弱得很，但是心情好像很不错，“佛主保佑，你没事！”这句话和刚才肖母说的一模一样。
　　她笑了：“这话你娘刚说过。”
　　“是吗？你们见过了？”
　　“就在刚才，你睡着的时候。”
　　“娘整日把佛主挂在嘴边，我打醒过来听她至少念了有一千遍了，现在看到你也没事，看来这佛主确是佑护众生的。”
　　“这个自然。不过，我该先谢谢你。”
　　他摇头，嘴角噙笑，带着思索的神情打量着她，看得她几乎要羞得落落荒而走，才缓缓开口道：
　　“那天晚上——是你么？”
　　“不是！”她立即说，她回答得太快了一点。
　　“哦！”肖广平了然地应了一声，并不追究。
　　那天晚上的事也许他根本没印象，当时他还没完全清醒呢，雨晴暗想。她的左手轻轻扣在右腕之上，让自已看起来更自如一点。
　　肖广平又笑了。
　　雨晴回以一笑，此时的她已不像先前那样不自在，恢复了坦然大方的行止。看着肖广平俊朗的笑脸，她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总是这样的含着笑容，而且端详之下，竟觉得两人的面庞也有些许相似之处了，大不相同的是那个人神秘深沉，眼前的这个却清朗透澈。
　　又待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雨晴便告辞离开，走了两步，听得肖广平唤了一声：
　　“雨晴——”
　　“嗯？”她回头，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过并不令人觉得突兀，仿佛本就该如此。
　　他沉吟着，最终说道：“没什么。”
　　雨晴稍一思忖，便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丢下这句话，快步出了病房。
　　肖广平听到她许诺明日，顿时满脸绽放出光彩来，简直不像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人了。
　　他一个人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像是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忽然他记起了什么似的，费力地想要侧转过身体，以至于牵扯到了伤处。他痛楚地“滋滋”吸着气，调整了一下姿势，伸着伤势较轻的左手在枕下摸索着，触到一个光滑柔软的物件，拉出来细看：这是一块女人的手帕，上等丝绸的料子，雨后天青的颜色，边角上疏疏绣着几朵梅花。
　　前几天早上他刚刚清醒，就发现了落在枕边的这块手帕，想起夜里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位姑娘在身边，为自己喂水拭汗，现在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手帕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气息，“是她，是她！”他低声念叨着，握紧了它。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肖广平便醒了，肖母起来的时候，看见他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屋顶发呆，一度以为是外伤的后遗症，再看他神态安详、眼神明亮，才放了心。
　　肖广平到底是年轻，身体素来也很健康，捱过了最初的危险期，这两日精神明显地好转起来。
　　午饭过后，肖母照例收拾一番，拿着一堆换洗的衣物出去，早先江家准备安排两个人帮忙照应的，母子俩坚持婉拒了。当初住院的相关事宜由陈宽安排的很是妥贴，江会长亦知会医院方面尽心救治，不必担心钱的的问题。
　　肖广平住着的这间单人病房，位于走廊的尽头，相对安静些，走廊的窗子外面便是医院的花园，此时花园里一大片雏菊开得正欢，几株枝繁叶茂的芭蕉傲然挺立着。
　　病房里，肖广平独自躺在床上。
　　他看上去不像是出身贫苦人家的孩子，举止言谈随意自然，毫无瑟缩之感，不经意间又常透着儒雅温文的气息。虽说从小生活艰辛，也算尝遍人情冷暧，却依旧恬淡宽和，并不因此而愤世嫉俗，这一点固然是因了他本性醇良，他的母亲呕心沥血的养教也功不可没。
　　虽然闭着眼，肖广平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他无时无刻不在凝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也会令他立刻睁大了眼睛，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房门。从清晨到午后，一直如此。
　　她会来吗？
　　唉，也许她已经忘了，也许她只是说说而已，但是，但是她临走前那微笑的神情，那肯定的语气呢？不，不会的，她是那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诚恳又坦率，不是会骗人的女子，这些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断定了。对，也许是有事缠身，所以不能来了，或是迟些会来？如此这般思来想去，心中起起落落没一刻消停。人哪！人哪！年轻的他可能还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聪明的人也犯起傻来。
　　她终是来了。
　　没有脚步声，门轻轻地开了，她走了进来；“今天好些了没？”她在说话；她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转过身面对着他了。她莫非是笼着霞光，踏着祥云而来，因为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只围着她打转了，他知道这样显然是无礼的，不过每次移开视线总要费好大的力气，而且一不小心就又转回去了。
　　雨晴歪着头看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嗐！给你削个水果吧。”
　　“不用，你歇着吧！”他忙道。
　　“我可不是来歇着的，”她一边不太熟练地削着苹果一边说，“再说这几天我也歇得够多了。”她学着锦秀的样子，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竹签，这才端到肖广平的面前。
　　“谢谢！”肖广平赶忙抬起左手取了一片，生怕唐突了她。
　　雨晴倒没注意到这些，她摇了摇头，道：“我该谢你才是。”
　　以后的几天，雨晴总会在午饭过后的这个时辰出现在病房，每次都悄然而来，倏忽而去。陈宽也是常常过来，不过他白天有事要做，来的话也都是在晚饭前才到，所以两人竟一次也没遇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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