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

　　星期六晚上,直到BF打烊了沈曜也没出现。
　　坐在因人散去而显得空荡荡的BF里，心里有些难过。朵拉递给了我一杯白开水。我看着她，说“我在等人。”我以为她会叫我回家，而她却打电话给唐说我晚上不回去，语气很是谦恭有礼，态度也很是温和疏离。
　　唐并未接受朵拉，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礼貌而疏离，朵拉也只能默默接受着，浑身散发着历经沧桑的悲凉，她跟唐之间的纠结已经是深入灵魂，彼此的关系也复杂而简约，唐是明确表达了拒绝，所以对朵拉来说，见到已是幸福，也不敢再祈求更多。
　　许是不安许是怜惜许是愧疚，唐永远无法拒绝朵拉任何有理的要求，所以他只是应了一声便答应了我外宿。
　　我有些不解，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曾经青春年少，暗无天日地等待过一个再不曾出现过的少年，站在时间的末端，一直一直坚持，不曾退却。
　　“是唐么？”
　　“是啊……”朵拉眯起眼睛，眼角隐隐有流光闪过，她苦涩的笑容透出了绝代的影子和深沉的悲凉，那是多么深沉的爱呢？连想到都会觉得疼痛，无以复加。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端起一杯清亮的Waiting。
　　Waiting是一杯通体碧绿的液体，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烁出幽冷的光芒，非常漂亮，清凉的绿色，颜色乍一看有点像竹叶青，但更像是一杯透着诡异的毒药。朵拉说这是她在等唐的第六年调制出来的酒。
　　六年，我讶异于这段冗长的青葱岁月消逝于遥遥无期的等待中，她最绚烂美好的韶华就葬在了一个永远没有回应的男人和一个满是等待的寂寞的酒吧里，而这枯燥索然的无望等待又需要多么庞大的记忆来支撑被时光风化而变得脆弱无比的坚强？
　　朵拉。
　　她有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吸毒成性的父亲和一段流离的童年。
　　因为吸毒，父亲掏空了家底。因为没有毒资于是便一头栽进赌场。拿着偷来或者抢来的薄薄几张粉钞，孤注一掷，梦寐着不劳而获却输个精光，于是又借了高利贷，成日奔波于追债与逃亡间，从此生活陷入泥泽。
　　不停在逃命，父亲在被一群讨债的人打得半死的时候，却还只能跪在地上拼命地讨饶说着“求求你，再宽限几天”之类的话。而那些追债的人，嘴里叼着烟，或愤怒唾骂殴打，或高声侮辱讥笑，以此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当他们从虐待他人□□，踩踏他人尊严中获得了足够的快感之后，才哼着歌，调笑着离开。
　　当他们终于走了之后，父亲便吩咐母亲马上收拾东西，匆忙逃走。
　　逃不过时，被他们抓住了就又是一顿死打，他们不打死他，他们要逼他还钱。然而就算逃过了，到了新的地方，历史又会重演。
　　因为父亲的毒一直没有戒——没有钱进戒毒所而且自己的毅力也并不那么坚定。
　　母亲也由最初的端庄典雅变得偏执歇斯底里——总是目睹着着自己的男人被别人狠狠踩住脑袋像一条狗一样毒打还不敢反抗，大部分时间跟着这狗一般的男人四处流亡。时常还要忍受这个男人为发泄而对自己所施下的所有暴行，并且无人可以听自己诉说哀伤也无人可以相信。
　　她是爱着他的，所以才吞声忍气宽容了男人的一切，一直一直心存着幻想希望他可以承担起男人应负的责任，却一次次被这真心信任的男人推入绝境。
　　匮乏的毒品和慌乱的流亡生活早已服腐蚀了这个男人的一切品质，赤裸裸地暴露着人天性中的残忍与自私——经常丢下她们母女二人独自逃命，让她们去面对一群长期浸淫在黑暗中，恶狼一般的男人。
　　在由这个男人带来的艰难岁月中从未有过搀扶，摔倒了只能咬牙自己站起，望着男人迅速消失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追，鲜血满地，无人见到。
　　如此这般，她怎么会不变得歇斯底里？
　　这种担惊受怕的流亡日子是朵拉生命最初的六年。
　　在她六岁那年，突然一群凶神恶煞身上满是刺青彪悍的男人闯进了家里。拿着砍刀四处找寻着父亲，质问母亲无果便对着母亲就是一顿毒打。彼时，那个本应撑起这个家的男人早已逃离得无影无踪。
　　他或许是早已远离了这个破烂的居所，避开了讨债的人，偷偷舒了口气，“还好没被他们抓到”，或许他就在这个破烂居所的附近，可以看到男人们殴打母亲的身影，可以听到男人们对母亲低俗粗暴的骂言。可他没有出现，他躲起来了，躲在母亲背后，眼看着柔弱的女人被迫面对一群强悍的男人……
　　被母亲强塞在床下的朵拉看见，那群打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仍不解恨的男人，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板上□□了她的母亲。
　　那一夜，女人凄厉的尖叫哭泣，男人粗俗的言语低吼，在朵拉的记忆里烙下永不磨灭的印痕。
　　最后，他们还是搜出了瑟缩在床下浑身颤抖的朵拉。
　　他们强行抓走了她们母女。逼迫母亲卖身还债。辗转把她卖了数次，最后落到一个老女人手里，变成雏妓。
　　后来那个窝点被警察查封，她被送往孤儿院，进了学校，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安定生活。
　　可是，自出生起，长年的流亡生活让她目睹了太多成人世界不加掩饰的残忍、暴力、yu望和鲜血，早已脱离了正常人的轨迹变得尖锐、自私、孤僻。
　　孤儿院里孩子们嫌弃她，学校里同学们孤立她。
　　都还是只孩子，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于是丝毫不加修饰的唾弃和嫌恶像他们手上棱角分明的石块直直地砸在了她身上、心里。
　　孩子们天真地笑了，因为他们打骂了他们自己讨厌的人。
　　如此天真的孩子，天真得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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