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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
这座城市并不富裕,社会好心人士虽不少但捐赠也只能一次两次而不可能一辈子。于是孤儿院的开销便不得不精打细算,细算再细算,甚至细算到一个孩子一顿只能吃多少饭上。
孤儿永远是早熟的,被抛弃是一辈子也驱散不了的阴影,自私是他们灵魂深处最先被生活逼迫着觉醒的人格。所以孤儿院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地方。在这里,“无私”是个很奢侈的词汇。
在饭桌上“无私”一次,就意味着自己必须饿肚子度过一个上午,下午或者一整夜。在节庆期间“无私”一次,便意味着失去生活中原本就十分匮乏的零食玩具。在好心人来领养孩子时“无私”一次,便意味着自己不得不继续呆在这个打心底里就十分厌恶的孤儿院,等待下一个遥遥无期的机会。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的圈子意识极其严重,所以也极其排外。因为任何一个孩子的入驻便意味着他们被人领养的机会被这个入驻的孩子分走了一部分。所以全院孩子的怨气就发泄在这个新来的孩子身上,直到又一个孩子的到来,这些怨气才会转移到另外一个可怜的孩子身上。如此循环下去。永不停歇。
眼下,新孩子就是朵拉。
欺负,在所难免,而朵拉的性格早已被成长中所见的一切扭曲,反抗亦是激烈万分。所以朵拉在孤儿院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
他们骂她,她便骂回去;他们打她,她便打回去;他们陷害她,她便陷害回去。可是他们人多力量大,这是个不论她如何反抗也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于是在这一次一次又一次惨烈的战争中她永远是输家。
有时候院长看见了这不公平的战争准备出言训斥,他们便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低着头,耸动肩膀,挤出几滴眼泪后,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说着“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之类的话,让人不忍苛责。反观朵拉,天性中带来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头,永远倔强地以一副“我没错”的态度示人。于是院长心中那台叫做“同情”的天平理所当然地偏向了他们。
明明是她被他们欺负,明明是她受伤更严重,可是为什么他们几个虚伪的可怜表情,几滴假惺惺的泪水就可以轻易颠倒一切是非黑白?
无数个夜里,年幼的朵拉抱膝缩在一栋被孤儿院弃置已久的危房的阁楼里对着黑暗的虚无大声质问,可一切声音又被墙壁反射回来送还给了她自己。
她想到了被人像狗一样打骂的父亲,想到了庸堕、歇斯底里却还对爱情抱有幻想的母亲。她想到了让自己恶心反胃恶狼一般的粗暴男人,想到了买下自己的老女人,想到了那些救自己出狼窝又送自己入虎口的警察。她想到了那群打她骂她的,面目稚气却狰狞的孩子,想到了还没认清真相就妄称正义的院长对她大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个坏孩子……”
……
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抑或这人间便是地狱。
唐是个善良的少年,他在一群孩子的石块下救起了朵拉,看到她伤痕累累地靠坐在墙边,心生怜意,从此担任起了“保护神”的角色。
那一年,朵拉6岁,唐十三岁。
或许人总是难以忘记,在自己最孤寂,最无助,最凄凉的时候,第一个对自己伸出手,保护自己,对自己笑,和自己说话,关心自己,给自己温暖和鼓励的人吧。
唐之于朵拉,或许就是那黑暗寒冷的漫长冬夜里,给予她温暖光明一直陪伴她的火焰。
早在她六岁那年就已经灼烧了肌肤、血脉、心脏、骨髓,深深刻在她的生命里。
爱上,无可幸免。
一直一直隐忍着,隐忍着。对唐来说,年龄是个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她必须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份暗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直到朵拉十七岁,唐和何妍迅速相识相知相恋。朵拉见到了唐脸上从来不曾有过的笑容。深深悲哀,那种幸福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一面沉迷于唐炫目的笑容,一面深深嫉妒着能勾起唐这种笑容的何妍。于追求与放手间徘徊,两相压抑,最终爆发。
一日她喝了酒,踉踉跄跄地跑到唐家里,对着那个幸福的二十四岁独居男人大声喊:“唐,我爱你!”
“朵拉,你还是个孩子。”
“那你可不可以等我长大?”
“……”
“没关系……我等你……”等你们分手,等你爱上我。朵拉笑了。
唐和何妍要结婚了。唐的父亲不喜欢妖娆的何妍,竭力反对。唐执意要娶何妍,矛盾激化时,甚至说出了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的话。这是一句多么严重的话?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说出了这种话……父亲气得血压升高,最终在救护车上死亡。
唐的父亲以生命为代价,成功地阻止了妖冶的何妍嫁进唐家,却也成功地把自己的亲孙女拒之门外。
那时何妍已经怀有身孕,原本是给唐的一场惊喜却质变成了自己的苦果,再苦涩也只能暗自吞咽,独自离开,毕竟死者为大,活人永远争不过死者。
父亲和何妍相继离开后唐大病了一场。朵拉旷了课日日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于是那张变了色的验孕试纸被打扫房间的朵拉捡到。
深深攥紧的手指倏地松开,于是那张纸便随着流水冲进了下水道,带着何妍的秘密,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朵拉等到了他们分手却一直等不到他爱上她。只是她早已不似十七岁那般咄咄逼人,带着一个孕妇的秘密,带着这个孕妇之后可以预见的苦难生活,迅速成熟,学会了沉默,沉默地开了一家酒吧,安静地等一个人。
我以为她等唐六年,原来远不止。只是那么多年,一阵风似的就这么过去了,遗憾了一双眼,等过时间的烈艳。
天快亮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背着吉他的瘦削身影立在门口。
“你来了。”
“我来了。”
“……”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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