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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
清晨,天朦朦胧胧的亮了起来,殷卓睁开眼睛,身边的秦素华还在沉睡着,一只胳膊无意识的搭在他的手腕上。
殷卓轻轻的移开她的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并不准备吵醒身边的人。
然而秦素华却几乎是在他穿好鞋子站起来的一瞬间醒了过来,眼中仍带着迷蒙,却还是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清晨特有的有些喑哑的声线唤了一声侍女的名字。
殷卓带着歉意让她继续睡一会,她却执意的要亲自伺候他起床。
无奈的任由她伺候自己穿好衣服,洗脸漱口,又坐在镜子前让她亲自为自己梳头。
“你近些日子身子总是不爽,不必如此劳累。”
镜子里映照出秦素华苍白的侧脸,她的发丝垂了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
“只是老毛病罢了,阿卓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她的动作轻柔又利索,很快就打理好了他的头发,又执意的坚持把他送到了门口。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交给底下的人去打理,不要累坏了身子。”
殷卓揽了揽她瘦削的肩膀,秦素华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失神的点点头。
直到他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她的眼中,她才有些落寞的转身回房。
坐在他刚刚坐过的凳子上,任由侍女梳理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她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思绪却无意识的飘远。
她与他,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那样的温柔似水,那样的体贴温存,都太过于完美,完美的丝毫没有实感。
况且,她嫁给他的时候怀抱着的期待,并不是如此。
可是偏偏谁都说他们是好的,琴瑟和谐,鹣鲽情深。只是其中冷暖,她却只能和着苦涩咽下,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半分。父亲问起的时候,也只是挤出最大的笑容来说自己一切很好,他也很好。
那晚芙蓉园,醉意下她抑制不住的话语冲口而出,可是得到的只是残忍的沉默。
话语有时候像刀子,可是沉默就像慢慢溢过头顶的冰水。
那一夜她抱着他瑟瑟发抖,那止不住的冷不断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纠缠着她让她无力挣脱。
殷卓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趋平稳。
朦胧的意识中,她听到了一声满怀着愧疚的对不起。
她翻过身去,闭着眼睛彻夜未眠,泪水洇湿了枕头。
他的眼里有深邃不见底的泉水,只是那泉眼里再也住不下别的人——她这样的别的人。
殷卓照常去练兵场巡视了一圈,问了问话,才回到书房处理今日的事情。
案几的最显眼处放了蜡封的的信,殷卓目光一沉,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拆开了它。
轩辕未已经抵达雍京,并且已经见到了她,把她的意思也大致交待了。
细作是留不得的,只是一时半会也除不得,除却做改动和拖延外,必须看紧了不能让他再多知道半分真实的消息。
殷卓松了松眉头,他所想的也与她相同,也已经着手做了。
至于长孙,她的是说已经有所把握,可是却没有再往细致处说。
轩辕未按照原计划暂时逗留在了雍京观察。
不过寥寥几十字,没有多余的话。
殷卓取了个火折子烧了信,闭了闭眼又睁开,从码得整整齐齐的公文中抽出一份看了起来。
最近事情颇多,再抬起头已经近中午。伸展了一下略有些酸痛的四肢,殷卓站了起来。
刚准备唤人,却见自己的侍从推门进来。
行了个礼,来人道
“主子,瑶姑娘来了,带着郡王的口信,说要您这会过去一起用午膳。”
殷卓思索了片刻,虽然不太能想得出所为何事,还是干脆的点了头。
“明白了,你出去回她,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侍从答应一声,退了出去。殷卓便取出自己备在这的常服换上。
对这位岳丈、恩师、伯乐,在礼节上,他从不有所怠慢。
出了门才发现碧瑶是备了马车来的,有些诧异的坐了上去,不长的一路他都在思索,从不多事的郡王,今日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郡王府离着不远,却是个难得幽静的地方。宅子已经非常老旧,追溯上去已经是南元立国之前的遗留了。当年先帝本想下令另造新府,却被秦麟婉言谢绝了。
他知道这宅子原本就是秦氏先前留下的遗产,况且,里头还有专门培育郡王夫人生前最喜欢的玉芙蓉的园子。
由着碧瑶将他带到花园里头的亭子前,殷卓抬头,发现秦麟早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
他后退一步,低头拱手
“让郡王久候,殷卓惶恐。”
秦麟并没有把他的礼节客套当回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
“坐下吧”
殷卓依言落座,碧瑶上前为他倒上酒,便退到一边听差遣。
秦麟照旧见了他便问了问秦素华的近况,又提醒他近些日子时气不太好,临走时多为她带些他亲手配的补药。
就这么寒暄了几句,见他似乎要端起杯子敬酒,秦麟摆手示意他放下,
“不必了,我今天叫你来,是提醒你一件事情。”
“郡王所为何事?”
“想是最近琐事多,你也难免有些忘了,我也是今早才想起来,才这个时候让碧瑶去请你,”秦麟不紧不慢的说。
从各种方面来说,秦麟都算得上是个有些传奇的人物。
粗略算算他已经经历南元三朝,即便是南元的皇帝都并不长命,他的年龄,也不应该是看上去那样年轻——望之不过不惑,最多也就是天命罢了。每每有人问起他总是笑一笑,以一些擅自保养的场面话带过去。
另外便是他似乎了解一些秘术。零肃的气候原本不适合培植玉芙蓉,可是他竟有法让芙蓉园中的花常开不败。当然,这也算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了。
还有一些别的,他身上神秘的点有很多,从前殷卓曾经想要去探索,可是慢慢地,他就没有那么好奇了。
况且,有些事是他想知道也无法知道的。
“我今早算了算,今日,是那萧姑娘的忌日。”
秦麟的声线没有波澜,殷卓却感觉浑身一震。脑中迅速的划过一段段记忆的残片——他和长孙去打退伏骨的袭击,只有昏暗的月亮的夜空,缓缓的从四处燃起的大火,和那一声声凄厉的呼救。
他们赶回来的时候,秦素衣站在城楼上,他喊着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他。
那之后一切都是混乱的,狂怒的长孙,冷静的过分的秦素衣,还有后来接踵而至的上书、圣旨、赐婚、成亲,一切都快的措手不及。
“我明白,虽说只是衣冠冢,我会去打点一下。”
平复一下自己的思绪,殷卓回答道。
“虽说只是三年,但她去得惨烈,往年都是碧瑶去办这件事,今年我也是疏忽了。”
秦麟端起酒杯慢慢的喝下里头的酒,拿起了筷子,
“这是素衣留下的最后一点桂花酿,今日喝完了它便是。”
殷卓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低低的答了声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嚼蜡般的吃了几口菜,殷卓才正色开口,说了头一句真正的“话”,
“阿未的信今早到了,雍京尚且一切安好,请郡王放心。”
秦麟闻言思索了片刻,抬了抬眼皮,只答了声嗯。
殷卓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气闷。
他并没有问她身体如何,高不高兴。
明明同样是血脉相亲的女儿,为何一个远嫁的,孤零零的在雍京他不可以如此不放在心上,另一个守在身边,却时时刻刻忘不了嘘寒问暖。
只是他开不了口去质问,他没有这个资格去质问自己尊敬的长辈,更没有资格为那个早已不属于他的人而出头担心。
在这种时候,他更宁可去相信,正是因为太过于疼爱,秦麟才不敢去过问,毕竟赐婚书下来时,他也曾默默良久的叹息,叫了素衣对坐了一晚,多番叮嘱。
他不愿意多提起素衣,但曾经那些事他很明白。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都是他们的身不由己。可是最终,这万般的身不由己滋养出的最苦涩的果子,却是她独自吞了下去。
入口的桂花酿愈发苦涩。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吗?他恍惚的想着。
应该不是,她当年走的时候除了贴身的物事和秦麟给她的嫁妆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那些留下的,秦麟一律叫碧瑶收拾好了存放了起来。他根本就看不到。
当年她还是十分兴致勃勃的要做桂花酿,几乎整日的泡在花园里头对着那仅有的桂树挑拣原料。
她笑着说启封了之后要第一个给他喝,眉眼弯弯,美得无以复加。
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世易时移,时移世易。
“阿未可曾提起几时回来?”
洞察得到殷卓胸腔中的翻江倒海,秦麟依旧气定神闲。
“未曾……近日雍京也是多事,他还要多留几日看看形势。”
殷卓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的回答。
“不要拖得太晚为上,”秦麟道,“你们自己办事,虽说有自己的分寸,还是妥帖些好。”
“……殷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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