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

　　几日后，墨戍身子稍好，已能起身。他便换了金光闪闪的铠甲，亲自将我送出寨门，门外满眼的金色，灿黄的橘子，旧黄的落叶，别有情韵，只是散发着腐朽衰败的味道。
　　前往茹营一路无言，只到最后，墨戍转过脸道：“记得我们相识便在这样一个季节。”
　　眼前又出现了无边落木萧萧而下，那个朴实率真的夜香郎笑对我说：
　　“看你辛苦半日，不如去东山脚下的桓王别苑去看看，那日听府里的使女说二公子犯了忌讳，被王爷罚到山里守家坟去了。”
　　冷风咆哮的秋夜，我投河寻信，他将我救起，揶揄道：“你这颗脑袋长这么丑有什么可惜，没准下辈子比现在漂亮些。”
　　我强忍泪水，点点头，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仙茹营寨终于还是到了，我远远便看到咸兰兮一身戎装立于门前。他向墨戍抱拳道：“传闻天子罹病，而今看来身康体健，实乃中原之福。今日竟还亲自归还王妃，甚感意外。”
　　“今完璧归赵，望厚待荭草。来人！”他那“完璧归赵”四字在我听来格外刺耳。
　　陈虬应声奉上和议书，请咸兰兮押上玺印。咸兰兮接过来细细端详，薄唇一泯，笑了。从怀中取出玺印盖了下去。
　　我便被这一纸和约度回了仙茹。
　　人有时候就像圆笼中的白鼠，任你如何努力的奔跑，终摆不开宿命的安排；从何处始，又回到何处。眼看着目标就在不远的前方，却总是在原地徘徊。

　　咸兰兮亲命随身大将鸩巫将我带出了橘中谷，安置在山下的平明镇中。他仍留在军中处理撤军事宜。直至三日后的傍晚，他方轻挑帘栊，缓步进屋。
　　“听奴婢们说，你都不怎么吃东西，想饿死自己吗？”他笑问我。
　　我见他进来，甚觉尴尬，“……今日方体会青芝的心境。”
　　他听我提到青芝，脸色一变。
　　“许久不曾提到的名字了。”他轻声念道，“她可不是如你这般绝食而死的！她……是被常氏的亲信公孙桃害死的……”
　　“此事你怎知晓？”
　　“你当我们仙茹的细子如此无能吗？我的细子毒杀了公孙桃，又嫁祸给常匕鬯，令他们父子反目，只可惜常悌君太软弱仁厚了，不然此事早就爆之于朝野，青芝的也可瞑目了。”
　　我只笑笑，没有告诉他公孙桃与常悌君令人称异的同性之恋，亦没有告诉他静豫公主所遭受的伤害，他或许会自责，却永远不会改变为青芝所做的复仇，即使再重新来过，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婵娟公主可安康？”
　　“母后……已经不在人世……”他神情黯然。
　　我大惊，“怎会？”
　　“你离开仙茹不久，父王崩逝，我便袭了父位。但根据仙茹传统，遗嫔均须嫁与新的国王。仙茹阁老们以蛮夷祖制为由，强逼母后续为皇后。母后生于中原，诗礼之邦，更视我为亲子，断不肯作此等□□之事。我亦因此事与内阁大臣们剑拔弩张，母后为了平息混乱局面，毅然殉于国王碑前……”
　　咸兰兮言到此处，哽住了。我更是泪满衣衫，红颜莫不是都如此薄命吗？
　　“荭草，你不会怨恨我打了你和桑宁的名义来中原复仇吧？”
　　“会！”我倔强的看着他，“桑宁？你不是已将他暗渡陈仓了吗？
　　“果被你识破。”他点头道：“……自你走后，我便觉心中空荡荡的，也许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但你不会因我而罢手中原。”
　　“他亦不会。”
　　“谁？墨戍吗？他将我送到这里来，便已经罢手了。”
　　“我此番南征，于公是为仙茹百姓开拓广袤领土，于私是为青芝复仇。只是这私仇墨戍已为我报了。我自会还他一个人情。”
　　窗外忽然火光闪动，一个满脸鲜血的仙茹士兵突然闯进来报。我因多年不说仙茹语言，他又说得仓促便没有听清，咸兰兮转身对我说：“你的汉家天子真准时！我回去与他决一死战，来人，保护王妃！”他丢与我那张和议书，上面写着“王妃归还，议和三日。”
　　“你倒还真不值钱，只换来三天的和平！”他大笑着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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