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

　　我从钿盒中取出多日未带的竹簪，用清水洗尽尘垢，阳光下，它又变得湛清碧绿，玲珑可爱。“再过三日……”我心念道，“我的师姐便要代我成为他的皇后了。”想到此处，不由苦笑，只叹天意弄人，造化轮回。若是要送她贺礼，或许这簪子是最合适的东西了。
　　是的，妧嫔紫梅正是我的师姐水镜。这是她去莲池前来葳蕤宫送药时，亲口承认的。在那之前，尽管她矢口否认，但从她的生活习惯、举止容貌，几乎可以肯定她便是水镜师姐；我无数次臆测了那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必是抱头痛哭，互诉离别之情；而实际上，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们只是淡淡望着彼此，静静的微笑，那灿如夏花的真诚笑容，好过多少无谓的泪水，令我铭记终生。
　　我手执竹簪来到脂湖畔，瑟瑟的秋风吹起层层水波，仿佛是那立在水边的美人裙褶。
　　“师姐。”
　　她竟没有回应。我走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唤道，“这么专心，在看什么呢？”
　　“秋蝉。”她转过身，微颦道，“树上停了一只蝉，叫着叫着便住了声。”
　　“怎么如此颓丧……”想她三日后便是帝国皇后，眼前当是春花秋月，人间至美的景色，怎会去注意那行将凋敝的秋蝉？
　　她笑着摇头，默而不答。然而浅笑间，昔日的光彩已全然不见，惟剩憔悴的容颜和黯淡神情。
　　“相约至此，不知何事？”她岔开了话题。
　　我捏了捏手中的竹簪，展在她眼前，“我与他夫妻情绝，这定情之物留在我这里也是徒惹伤悲……不如……”
　　出乎意料的，竹簪却被一把推开，“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何谈夫妻之情？”她侧过脸，额间渗出与周遭清冷极不协调的汗滴，“你也不必为此阴狠卑鄙之人流泪……”
　　“阴狠卑鄙？”——我从未想过这四个字会被人用在我心爱的男子身上。
　　“秋日蝉鸣，妹妹听在耳中，也未必会入得了心……此物你收起来便是，我是不要的。”我望着她的眼，那里面有太多的内容，只是有了隔膜，我再读不懂。

　　当天晚上，幽平殿中的丧音振聋发聩——妧嫔常氏紫梅因患急症，猝然仙逝——我一下明白了秋蝉和棋子的含义。
　　她宁静的躺在鲜花丛中，宛若坠入凡间的仙子，宫人们叹息说红尘俗世留不住如此美好的女子。我失神的立于她的身畔，抬眼望见不远处的墨戍——他正亲自拨亮一支白蜡。
　　两日后，衡问兰毫无悬念的被立为皇后。

　　此后的一个寒暑，对紫梅的话，我似有了更深的领悟——墨戍已然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他下诏为问兰日夜赶建新后殿宇，赐名肃凤，衡家更是借着问兰为后和新政初行的东风，青云直上，甚至将势力渗透至常匕鬯把持的军中。对后宫的三千佳丽，他广施雨露，并不专房肃凤一宫，先后有两位才人怀上龙种，晋升为嫔。
　　绿玉印的案子一直在查，终无定论。因圭儿为我的近婢，所言不足为证；而林丙无端的辞了解役的差事，再觅无行踪。墨戍又派人去仙茹暗访，他不愿冤屈了我，但他不知案子的结果对我又有什么要紧？我放弃了自由平凡的生活随他走入这鲜血淋漓的权欲战场，却被遗忘在深冷的庭院中……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秋的悲凉不在于气候的寒冷而在于心境的寂寥。正如这葳蕤宫，屋内依旧温暖如春，心底却寒如冰窖，连“葳蕤”二字都成了讽刺。圭儿时常感叹人心不比金坚，男女之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问兰已从繾綣宫中搬入刚刚落成的肃凤宫。既往的娇纵跋扈未改，更因皇后的高贵身份和家族势力的日益膨胀，多了些有恃无恐。
　　腊月初三是她的寿辰，皇上依从她定了这日为圣后节，宫内民间张灯结彩，大排筵宴。她自己更是想出了诸多古怪的法子。
　　“哀……哀家是非常非常混乱的，根本计算不出自己多少岁——如果按我所生活的……家乡的规矩来算，现在应该是负一，二千岁吧；万幸的是，我老妈按老规矩记了阴历腊月初三这个伟大的日子，要不然我连自己是哪天生的也搞不清楚了……我决定……当然也获得了皇帝帅哥的同意，要作两件事来庆祝。第一，我要在东海外找一个小岛，令工匠在上面竖一座我的雕像，命名为‘零约束女神’，哈哈……名留青史啦~第二，我最近写了一部书，准备把它搬上舞台，所以要在宫内和民间海选演员，进行排练，有意者可报名。”
　　全国的能工巧匠咸集于东海的小岛上，日夜赶修“零约束女神像”。那岛被衡问兰起名“娜米岛”
　　全国的秦楼楚馆中大选能歌善舞的美女，梨园中的俊俏小生也纷纷赶往京城。
　　江南的绣坊中机杼不停，名裁和绣女按照皇后的要求赶制戏服。

　　腊月隆冬，大雪纷飞，皇后的戏在垂兰湖的冰面上演了。垂兰湖本是皇家的别苑，圣后节那日对民间开放，无论三教九流均可去观看。远远便见墨戍穿了裘皮的玄青大氅，戴着簪珍珠的皮帽端坐于正台中央。白茫茫的雪映着他浓黑的眉，白净清瘦的面庞，格外英俊。
　　衡问兰穿着很单薄的稀奇衣服出场了。
　　她先住了鼓瑟，摇曳肥胖的身躯，清唱数曲，名曰《东风破》，《菊花台》，吐字含混，音调甚怪。
　　而后她讲了一个千年之后的故事。对于那故事的背景和人物，我都无法接受和理解：
　　这是一个如同蚁穴的城市。每天都无数的人从这里忙碌的穿梭到那里。黎明的时候，人们从自己的小格子中爬出来钻进或大或小，会移动的铁皮盒子里；傍晚时分，又是这些铁皮壳子载着归心似箭的人们回到他们小格子里。这样的动作周而复始，永使不息。人们为了得到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一路向前，忘记流连身边的美景，忘记亲吻身边爱惜的人；只在从发间捋下一片发黄的叶子时，才悄声对自己说：“秋天到了。”
　　米娜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她从小被家人娇溺的宠爱着，却并不能改变她因家世的平凡和外貌的丑陋而引起的深深自卑。她不是一个美女，小小的眼睛，臃肿的身材；父母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能给她的都给她了。她渴望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当然，如果是个帅哥就更好了。但男人的眼睛都是盯着天鹅的，没人会在意她——一只蹲在地上的小青蛙。
　　和众多怀春少女一样，她喜欢读言情小说，尤其是穿越古代的文字。众多的著名的古代帅哥让她垂涎三尺。她，在千年以前——譬如，以胖为美的唐朝——没准就是一个大大的美女。她背得滚瓜烂熟的“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让她坚信自己在古代必然是个如先知般的人物。
　　她的梦想是在一次游览中意外实现的。那是一个很大的道观，她在一个千年白果树树下拾到了一根奇怪的玉棒，上面写着“凤凰栖白果，时光可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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