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

作者:轻于柳絮重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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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雨断肠


      “今日陛下传下谕旨,说过两天便是春分,按照宫中规矩,皇帝务农,群妃勤桑。蚕坛已铸在莲花池那里。娘娘们须同去弄蚕。”禀莘公公向宫妃们传了亲桑口谕。
      “太好了!终于可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莲花池了!憋在宫里这么多日子闷死我了。”问兰喜道。
      “这……有些难为妧嫔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软虫了。”我笑着问紫梅。
      “妾与娘娘非旧识,焉知妾幼年之事?其实……妾从未怕过。”紫梅低头应道。

      春分这日,天空清朗,柳叶吐芽,春花含苞,心情随之明媚起来。莲花池又名莲池,是一片露天的温泉,相传千古一笑的“褒姒”,浣纱沉鱼的“西施”,凝肤如脂的“杨妃”都曾在此沐浴。太宗因患有皮肤固疾,每年都要来此休养,遂依山势建了瑶台行宫;历代的君王不断的完善扩建,形成了连绵近八百里的宫殿群落。自穆宗始,皇帝务农,皇后勤桑的活动也移至此处。
      皇家的队伍顶着华盖,携着玉器珍宝,浩浩荡荡,行近莲池,已是一片氤氲奇景,恍若仙境。抵至行宫,已是暮霭沉沉。
      “于今干戈频攘,百姓疾苦;故此番来莲池,绝非行乐。王者所以亲耕,后亲桑,所以率天下农蚕也。自明日起,皇室禁欲,沐浴斋戒三日,祁福天地,酬答先祖,亲耕亲桑。”墨戍遣散众人,偌大的露台上只剩我们二人。
      星辰黯淡,只悬着孤月,泛着淡淡的月晕,那般清高与寂寞。我手扶着白玉栏杆,俯身下望,一片尘雾,真的仿佛到了瑶台。他怕冷似的缩了缩肩膀。
      “春寒料峭,当心受了风寒。”
      “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身子倒还在其次,只是这心中的孤冷如何消遣?”
      我笑笑,“北宋名臣范希文尝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臣子尚如此,何况君王?我深知局势之危,虎兕环绕,但愈是如此,愈须你隐忍睿智,处变不惊。”
      “隐忍……隐忍……忍字上的那把白刃能把人心沥出血来……这许多天,静豫公主的话总回响在耳畔……我究竟是不是错了?”
      “记得当年草庐时,曾读到香山居士的《中隐》诗,中有一句是‘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当时不甚明白何谓隐者,还曾问墨哥哥可是隐士。”
      说到当年的回忆,墨戍不禁舒展眉头,笑了。
      “后来我终于明白,哥哥那时身负其才,安于山水之乐便是小隐;而如今身着龙袍,肩负江山大任更需做一个大智若愚,泰然自处的大隐之士,此所谓隐于庙堂。隐者不易,在朝廷中做个隐者更是艰难。”
      “纵风霜雨雪,一路艰辛,只要有你这红颜知己为伴,我心无畏。”他眼中流露千般温柔,不禁让我感动得落泪。
      “自古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不知怎么,说到红颜心中忽涌起这句月丘签上的谶诗,但终未出口,只道:“近日总觉得异样,仿佛有人暗中窥伺似的……”
      墨戍正要说什么,禀莘匆匆忙忙来报:“万岁爷快去看看吧,璧妃娘娘闹得不像样子……”
      我们随禀莘下了瑶台,见莲池边烛火通明,几个太监均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莲池里,扑腾腾的溅起一片水花。衡问兰手揽着几个小宫女,站在高处大声吵嚷:
      “加油啊!禀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啊!哈哈哈——”她说完,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在旁几个宫女也声音略低的议论:“我押了禀才公公,他身体最壮实。”“禀莘公公才壮,可惜他不在。”
      墨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他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做什么?”众人才慌了手脚,跪倒了一片,那蘅问兰也敛起笑容,道:“给皇上帅哥请安了。”
      “朕在问,你们在做什么?”
      问兰低了头,喃喃道:“我在举办遥台宫的游泳比赛……”
      墨戍皱了皱眉,道:“朕知你行为举止素来与他人不同。言谈粗鄙,行事诡异……你父前次进宫道明原委,说你曾生臆症,求朕尽量隐忍包涵。故朕从不以宫中规矩相缚。但这次,朕是忍无可忍!”
      “皇上,万岁爷,千万不要生气……我以后不敢闹腾了……”
      “来人!先将璧妃拿下,回宫再做处置。”
      这时,旁边悠悠走出一人,福道:“陛下万请息怒。璧妃本不是守规矩的人,此次闹出事来,也是陛下纵容之过。故而要罚,也绝不仅罚她一人。”我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紫梅,墨戍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她并不抬眼,兀自接着说道:“况且娘娘莲池大闹,无非是想博万岁一笑,引起您的注意罢了。自我进宫以来,眼瞧着缱卷宫如同冷宫,娘娘思念万岁,每晚以泪洗面。她生性纯真,又生有臆病,根本不知如何讨皇上的欢心,只得想出这拙劣的法子,不想又惹恼了陛下……肯请万岁再饶过他一次吧。”
      衡问兰哭道:“还是紫梅了解我……我知道自己长的丑……没人疼,没人爱,可是我真的是自打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你是我想一辈子都跟着的男人啊……”她这几句,说得墨戍无言,脸似乎都有些红了。
      我原本也觉得问兰闹得太过,但紫梅这几句话说得确乎在理,后宫专宠,难免心生怨气,虽然我亦不想与其他女子分享他,可他毕竟是皇帝……
      “皇上,妧嫔说得在理,请陛下就不要追究此事了吧。”
      墨戍拂袖而去。
      问兰跪在那儿,狠狠地看着我,“我恨你!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用你帮我说好话!”

      天明,皇帝及后宫妃嫔莲池沐浴斋戒,又举行了祭祀神农大帝和黄帝元妃嫘祖的大典。至于后妃、诰命夫人、各等内外命妇的勤蚕礼节更为繁缛。斋室致斋,后到蚕坛初祭拜。再到桑林,我采桑三条即止,夫人五条,才人九条,命妇十二条。采桑事毕,车驾返回到祭坛前,再进行一番祭祀仪式。最后,携桑叶来到蚕室前,将之交给在这里养蚕的外命妇。外命妇将桑叶切碎,后妃亲自将桑叶撒入箩中,以喂食蚕宝宝。这一套大礼下来,衡问兰倒还算兢兢业业,几乎没有意外;只是妧嫔最后喂食蚕宝宝的时候,吓得将桑叶掉在地上。
      典毕已是傍晚,一场贵如油的春雨竟然不期而至。大臣们争相道:此乃吾皇之诚感动上天,骤降喜雨。雨后,山中空气格外清新,墨戍亦很开心,特赐予众妃莲池沐浴,另嘱陈虬做好各宫的警戒。各宫的夫人、才人都择了心仪的小池,命内侍用三层黄帐围了四周,盖了华顶,点了红烛,很是温馨。
      我逡巡在大池边,云蒸霞蔚,真若仙境。池畔独坐一个只着单薄纱衣的女子,挽起半截裤管,将脚垂进水中。
      “你还是怕蚕。”我坐在她身边,望着眼前的一片氤氲。
      紫梅扭头见是我,并未如寻常时候施礼拜见,只是浅浅一笑,道:“是有些怕。”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师姐。”我径直唤道。
      她依是微笑,“前次便跟娘娘说过,你认错了人。”
      “外面凉,我们回去吧。”我放弃了追问。
      “娘娘本不该来这里……”
      “哦?”
      “娘娘该和陛下在一起。”她别过头,我亦随她望去,见一人脚步匆匆行来,却是圭儿。
      “陛下正急着寻你呢!”圭儿禀道。我站起身,正欲走时,紫梅忽然拉住我的衫袖,“娘娘——”
      她欲言又止,我回转头。
      “小心地上湿滑……”她口中说着如此稀松平常的话,眼中分明荧光闪动。

      墨戍携我进了一片挂了玲珑灯的小池。温热的泉水,满室蒸腾的热气,金黄颜色帷帐映着玲珑灯暗红的微光,气氛格外的暧昧。我凝视着他闪亮的星目,
      “荭草,我想要个孩子。”他说。却还不待我回答,他的手已温柔的滑过我的肩膀……双唇相触的一瞬间,只觉一阵眩晕。待回过神,他已将头埋在我的双乳中。
      我抚摸着他打湿的发髻,轻轻的吻回落在他的额头上,眉上,眼上,尖尖的鼻子上……又将头凑到他耳畔,柔声道:“我……”情之深处,那三字反而愈难出口。他却捂了我的嘴,笑道:“我听见了……”
      ……
      不同于葳蕤殿中的沉重疲惫,温水如油,令我们都倍感轻松。
      他的头露出水面,坏坏的笑,孩子般冲我眨着眼睛,“这才是真正的‘鱼水之欢’……”
      ……
      “皇上,我家老爷有要事禀奏,现正于燧华殿侯见。”是冰玑将我们从仙境拉回到人间。
      “知道了。”
      他匆忙穿好衣服,歉疚看着我,“你再解解乏,我先走了。”我拉了他的衣角,依恋的望着他。以往他去前殿处理政务,我从未有过不舍,但这次不知何故,仿佛这手一放开就要失去他了般的。但他终还是要走的,望着远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散开来……那感觉竟似又回到了幼年的神妙庵。

      圭儿从帐外进来,道:“姐姐,泡在这儿,还是回行宫?”
      我见她在外伺候,冻得可怜,道:“你下来跟姐姐泡会吧。暖暖身子。”
      她竟一下慌了,“这……这怎么能行呢?这是……赐给后妃的汤浴……我只是个丫头……”
      “姐姐何时把你当成丫头了?快些下来……”
      “不……不行……”
      “有什么不行,我们曾经一处吃,一处睡,就是未一处洗过,快些,姐姐帮你搓搓背。”
      “不行……我们乡下人不洗澡的,洗多了伤元气的……”
      我见她执意不肯,只得作罢。忽听外面有个宫女说话:“皇后娘娘,万岁召见于瑶台。”

      我带着圭儿径直来到瑶台,这里依旧的苍凉孤寂。远远便见墨戍着了带帽的明黄斗篷,背身扶栏而立,忙屏退了圭儿。
      “究竟是何事?”我问道。
      墨戍转过身,笑着看着我。
      “你……”白光闪过,我顿觉下腹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鲜血染红了月白的石榴裙。我抽搐着跪倒在地上,紧紧的握住匕首,血仍如泉涌,想大声喊,意识却一点点沉下去……只喃喃道:“自古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

      眼前一片巨大的白光,仿佛通往一个极乐的境界,身子也随着轻飘起来。这就是死亡吧……超脱了□□的束缚,超脱了尘世的纷繁,唯一不舍只有墨戍,人生至痛不过缘尽而情未了。
      ……
      意识似在一点点的恢复,恍惚间听到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但眼睛却沉得睁不开……我身在何处?是谁在吵架吗?他们在吵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没有力气继续想,又沉沦下去……
      这是梦吗?往事流水般从眼前划过:幼年的宁静祥和的神妙庵,慈眉善目的惠质师太,聪明善良的水镜师姐,牛鼻子老道……红袍的将军杀了师太,哭泣的裸僧进入我的身体……墨戍明媚的笑脸……我觉脑子似被掏空了般,气息也一点点微弱……
      “住手!”在临近昏迷的边缘我听到一个人尖利的声音。
      ……
      不知又过了多久,眼前竟模模糊糊的有了亮光,这是一个人胖胖的脸吧,五官却分辨不清,我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我想张口问他这是哪里,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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