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伶仃

　　这客栈也不算冷清，又正当午时，只是天空阴沉，让人觉得压抑得紧。，想着穆樊方才的一番话，我的心情便更不怎么好，内心里一番挣扎，也没挣扎出个所以然来。究竟我对穆樊存了个什么心思，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沈君死了四年，我究竟是放，还是没放下。

　　穆樊，沈君，穆樊，沈君……

　　一顿饭吃的十分苦闷无味，我盯着饭碗格外苦大仇深。

　　“小西，燕国殷家小姐邀我们明日赴宴，你去么？”耳边似乎传来穆樊的声音。

　　然而我显然还未回过神来。

　　因有秦相悦在，锦瑟不好同桌而食，只是垂目立在一旁伺候。见我瞪着眼睛扒饭，便趁着替我盛汤时轻轻跺我一脚。

　　“啊！”我头先沉浸在与自己的天人交战中，一颗小心脏顿时不能承受生命之踩，脚条件反射的一抬，重重地将锦瑟的脚抵了回去，顺带身子一摆，手中的勺子没有拿稳，冲着秦相悦溅出一勺热汤。锦瑟大约没想到我会反应的如此激烈，也有些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撞在了穆樊身上。

　　于是，世界变得十分精彩。五光十色，生机勃勃。

　　待我和锦瑟反应过来时，穆樊与秦相悦却都已面色淡然的重新坐回餐桌。秦相悦只是轻轻瞥了眼溅到衣袍上带汤水的蛋花，穆樊便微微皱眉：“阿锦，什么时候做事这么不利索。”

　　我觉得锦瑟真是冤，然而惹得是姜国大公子，便惆怅于究竟该不该站出来认错。若是出来认错……这衣服得赔多少钱啊……

　　可锦瑟却比我利落的多，敛眉上前，对着秦相悦先行一礼赔罪，便拿过小丫鬟早递上来的锦帕细细服侍。

　　“罢了，也不全是她的错。”秦相悦淡淡道，眼角若有若无的向我看来。

　　我低头喝汤。

　　穆樊了然，冲着锦瑟，声音带了丝威严：“终归是我们招呼不周。阿锦，伺候完自去领罚罢。不过能闹出这阵仗……也不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

　　我一口汤呛在嗓子里，极其艰难地咽了下去，讪讪抬头，正对上秦相悦一双冰冰的眸子。

　　“不好意思……”

　　秦相悦只是摇摇头，唇边含了一丝笑意。恍然间我觉得，他似乎十分喜爱看我吃瘪。

　　待锦瑟替他一一拭掉污渍，秦相悦只是挥挥手：“罚就不必了，待会替我去取件袍子来。”

　　果然，还是到了钱的问题上。

　　“那个……抱歉的很，弄脏了公子衣袍，好在，好在受灾情况并不严重，灾区面积……也不如何大，那个，我看……这袍子……不如……”我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将头埋下去。

　　“一件袍子而已，不劳姑娘费心，差人洗好便是，”秦相悦已自重新执筷，云淡风轻地夹起片鱼肉，竟替我布了过来，“倒是姑娘，脸色怎地如此不好，还需多补补。”

　　我有些震惊，我是对赔钱这件事有多绝望啊。

　　另一边一声轻咳让我拉回神来，不待我开口，秦相悦竟又似乎有些不甘地补上一句：“是我僭越了。”

　　我没听懂他僭越了什么，便继续问道：“你不把这袍子扔了？”似乎印象中，这些富家子弟都该有些特殊的洁癖，衣服上若沾了什么不该沾的，必是断不肯再穿这件衣服。

　　“好好地一件衣服，扔它做什么？”秦相悦奇道。

　　我顿时觉得这秦相悦真是和蔼可亲啊和蔼可亲，不由得喜上眉梢：“没什么没什么，世界很美好，你这件衣服也很好看。”

　　说罢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单薄，为了增强可信度，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诚恳道：“嗯，穿你身上真是好看。”只差说你就不要再脱下来了。

　　想来是被我发自内心的喜悦惊悚到了，众人一片沉寂。

　　“云姑娘，这些事就不劳操心了。明日殷家小姐设宴，你去是不去？”穆樊的声音插了进来，听起来隐隐有些难以名状的烦躁与不满。

　　我被这“云姑娘”三个字惊得心中咯噔一跳，他……连小西都不愿叫了么。扭头望去，只见穆樊正自顾自地夹菜，连个眼风都未曾赏到我这边。咬了咬里唇，夹起秦相悦替我布的鱼片，端详半晌，轻咬一口：“这鱼不错。”

　　只听清脆的哐当一声，似乎是谁的筷子被碰掉了。

　　“听说殷家厨子做的鱼，要美味许多。”秦相悦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我挑了挑眉，也学着秦相悦的语气：“哦？如此，倒是要去尝一尝了。”

　　“二位慢用，穆某有事，先失陪了。”穆樊仪态颇佳地起身，转身时却带倒了张凳子。

　　“能将小樊气成这样，你是第一个。”秦相悦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围观过，只是在一旁淡淡点评。

　　我心中一口气憋着，穆樊他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却从没有真正去听我的解释，去理解我的想法。我说沈君已死，他竟能曲解成那样，实在太伤人心。

　　“不过是他自我纠结罢了，与我何干。”原来我不淡定起来，竟也这样尖锐。

　　“小樊待人是出了名的好，从未与谁如此置气，我也没见过他将谁这样放在心上。你拉上我原没什么，不过这样与你们俩自己过不去，又是何苦。”秦相悦不置可否地笑笑。

　　“既然在乎，又何必这样！”我越想越生气，一撂筷子，起身也带倒了张凳子，“公子慢用，我先回房了。”

　　“小西，你怎么……”锦瑟跟在我身后进房。

　　“别劝我，我很生气，谁劝我跟谁急。”我极力压住心中的怒意，不让自己咆哮出来。

　　“你这样又是……何苦。”

　　我觉得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何苦？每个人都问我何苦，为什么没有人问问为何？他这算什么，一点误会就这样疏远，他当我是什么，他又可曾给过我一个何苦？！”

　　“你又可曾给过公子一个也许？”锦瑟突然打断，不疾不徐地问，我站定，背对着她，有些发怔，“大公子说的不错，我随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公子像近日这样失态。你明知他是在乎你，又可曾真正放开心思去与他相处？小西，你总教我为人要主动坦诚，可你想想，自你与公子相识，你真的坦诚吗？你这样忽近忽远畏缩不前，以公子的骄傲，又怎可能受得住你一口一个沈君的叫？”

　　这竟是……我的错吗？

　　“阿锦，我心里很乱，你让我静静。”

　　“你且先说清楚，到底喜不喜欢我家公子？”锦瑟终于拿出平日里没有的魄力，绕到我面前，不依不饶地盯住我。

　　我……喜欢他吗？

　　我曾以为这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喜欢便是喜欢。从前和沈君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清楚明了，可面对穆樊，我不知道该抱以什么样的情感。他的救命之恩，悉心照顾，恰到好处的温暖，莫名的熟悉感，还有许多我说不清的东西。这是该让我喜欢的一个人么？我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复杂，努力清明双眼，却依旧一片浑浊。

　　原来我什么都看不清。

　　“你瞧，连这样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公子又怎么可能给你一个干脆？小西，我不迫你，可我还是那句话，公子待你的心，还望你体谅一二，”锦瑟说完遍走出房门，临了又补上，“你既应了明日去赴约，今儿就莫要玩得太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叫你。”

　　我忽然觉得身子发软，头一晕，便瘫坐在地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好像在期许一个答案。我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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