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桃花陌上开

　　五阿哥说“我这才是为了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像他说的那样，我不明白，但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这么老成的说话，让人不由自主的揪心。
　　第二日清早，锦贵妃便带着斗篷出来，给五阿哥披上，拉着他的小手进了屋。锦贵妃边走边流泪，又很快的擦干，生怕别人看见似的。我更加疑惑，一个是圣宠不衰的娘娘，一个是被皇上视若珍宝的阿哥，有什么委屈能让两人哭得如此凄惨隐忍。问小笼包，小笼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即使是有隐情，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出什么来。
　　当日，其余的四个阿哥都奉旨到了顶蟒山。大阿哥和二阿哥两人骑马先到，三、四阿哥年幼，坐着马车晚到了一会儿，然后四人一起给皇上和锦贵妃请了安。
　　这一家子很拘束，都坐着默默的喝茶，皇上提及哪位阿哥了，阿哥们都是问一句回一句，不怠慢，但也绝不多话。说的内容不过是最近学的功课和国家的几件大事，差不多跟每位皇子都聊了几句，皇上搁下句：“一会儿一起吃个晚饭，再回屋。”就兀自闭目养神，其余的阿哥应了声，也都沉默的等着上菜。
　　气氛有些尴尬，静静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连我们这些下人上茶的时候，都是屏气凝神的，生怕弄出大的声响。
　　太沉闷，这屋子呆得久了让人觉得压抑。每个人的心里都走马灯似的祈望着权利、欲望、尊荣，但又都伪装得那么谦和卑微，而坐在高位的君主，能一清二楚的看到他的这些亲生儿子在想什么，因为十几年前，他同他们一样。父子之情，早就被挤到了大门外，谁顾得了。
　　我跟小笼包打了招呼，到屋外透透气。
　　见到亦福正背对着我坐在槐花树下，这孩子一刻都不肯放松的，即使是没人的时候，身子也挺得笔直。我走过去，请安：“五阿哥吉祥。”“起，可是来唤我吃饭的？”“刚才小同子来传话，说是还得半个时辰。”
　　五阿哥点了下头，说：“知道了，你回吧，一会儿我自己会过去。”
　　我这好不容易才躲了出来，回去了，不是还得继续看那几张冰脸，我噌到亦福旁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呼，站得累死了。
　　“你，真没规矩。”亦福皱了皱眉头。我继续赖在椅子上，回说：“奴婢站了一天，站不动了。”
　　“下人，是没有资格说累的。”
　　“下人又不是铁打的。”我轻声回话道。
　　“你不怕我治你的罪？”
　　“怕，但是奴婢知道，五阿哥不是个不体恤下人的主子。”
　　“呵，还没治罪呢，就先将摆了我一道。”五阿哥本来就是个看不出喜怒的性子，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猜不出心思。不敢贸然多说，真死在这个孩子的手里，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其实，最初我是查过你的。你是福景的遗族，又是王公公看重的人。”
　　早就想到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的，被分到锦贵妃身边，躲不过被查身世。但是没想到连一个五岁的孩童都对我的来路了然指掌，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告诉我。
　　“主子小心谨慎，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汀兰不配劳烦主子费这么多心思，奴婢告退了。”我说完，起身要走，没什么需要多说的了。
　　本来是看他虽有额娘阿玛，也有兄弟，但却得不到多少亲情，小小年纪，觉得可怜，才想与他亲近，陪他说说话。没想到是自己多余了，在这宫中，自己擎着个最低贱的身份，自顾不暇，竟然还想着可怜高高在上的皇子，提着胆子来摸虎须，真是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慢着，这会儿想起叫我主子了？”五阿哥是声音四平八稳的，但是语速快了些，不似之前故意为之的的沉稳，透出了点儿孩子的清脆童声。“坐下，陪我说说话。”
　　这本来就是合我意的，现在却不知该怎么搭腔了。五阿哥外表是个五岁的孩子，心里却深得像个二三十岁的成人，让人不知道该是给他个糖块儿，还是谈谈宫中见闻了。
　　见我一直沉默着，五阿哥缓了语气，说：“我曾经是怀疑你的，但后来我确定你是额娘的人，别宫派来的不可能像你这么出风头，又是熬汤又是端着粥训我这个主子的，他们都巴不得夹了尾巴做人，好不被别人怀疑。”
　　“五阿哥，那万一我是反其道而行，故意这么做呢。”
　　“若你是他人的眼线，此时就绝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这个小孩子扯闲话了，肯定在屋中记着每一句谈话呢。”末了又说：“汀兰，你多大了？”
　　“九岁。”
　　“跟四哥一般大，可是四哥要高出你一头呢。”提到四哥的时候，亦福似乎很是开心。
　　“五阿哥，奴婢总是觉得，您和其他的几位阿哥，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亲厚的。”亲兄弟见了面都不打声招呼，就算是争皇位，也用这么彼此不对付吧。
　　“我以为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呢，没想到，你看着鬼机灵，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五阿哥低了头，糯着声音说：“当初皇阿玛就是同三王叔一起，夺了…夺了皇位，所以我们兄弟几个为了避嫌，从来都是生分的，但是他们私下待我都很好。”
　　顺文帝，这是你自己恶有恶果，如今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倍加提防，坐着那冰凉龙椅又怎样？
　　你最怕的，就是几个儿子反了你当年抢来的江山吧，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防着。要一个人最痛苦的，是让他的噩梦成真。最怕蛇，那么最后被偏蛇咬死，才是最狠毒的报复。顺文帝，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被你自己养的蛇，咬死的。
　　“你不信我说的？明儿晚上哥哥们要一起去竹林里喝酒的，你也一起去，看了你就知道了。”五阿哥对我放下了戒心，不再装成熟，终于有几分孩子的样子了。
　　“阿哥们不怕皇上的人撞见？”
　　“不怕，大哥和二哥的暗卫会把风的。”说完，五阿哥站起身，喝了口茶。然后小嘴一撇，吧嗒吧嗒的说：“凉的”便回了屋。看着他的小背影，偷笑，不扮大人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坐在圆凳上，我琢磨着五阿哥刚才的话，既然大阿哥和二阿哥都有皇上不知情的暗卫，而且几个阿哥私下又相交甚密，说明几个阿哥对自己阿玛已经心存不满了，只是表面上还是得装样子给皇上看。在皇家，亲情甚是难得，这几个阿哥能这般友爱，多半是压迫下的反抗吧。越是被禁止的，也就越是吸引人。
　　一切都刚刚好，只是，少了一把东风。
　　五阿哥，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月儿利用了你，把你当成了报仇的棋子。但月儿不曾想过伤害你，伤害锦贵妃、小笼包，还有所有无辜的人。下令灭我景天、害景天民众家破人亡的，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杀我阿玛的，也是他，我只要他一人殉葬，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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