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轰隆隆……
　　团团乌云在空中翻滚聚集，天色骤暗，一抬眼就从白天变成了傍晚。沉沉黑郁像滴进水里的墨，一丝一缕化开，阴冷的风刀片一样掠过，让人不由得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
　　喀拉……咔……

　　“啊！！……”
　　一个炸雷追着白光仿佛直直劈在头顶，小泽吓得尖叫，抱着脑袋趴跪在地上，恨不能找个洞直接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阴风又一道道抽打在身上，夹杂着沙砾碎石还有额前散乱的头发，他只觉得疼、害怕，周围乱乱的也顾不得看大家都往哪个方向跑。直到有浓重土腥味的雨点砸在脸上，才想起要找个地方躲雨，可是已经来不及。

　　雨，瞬间就大了。磅礴的雨幕隔绝天地，重重的雨点敲得脑子有些蒙，耳边不绝的雨声轰鸣回响，间或一道白光一声闷雷，他已经不知要躲到哪里才是安全。
　　仿佛上一刻还在红着脸跟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论道”，尽管不知不觉中车轱辘话问的都是些自相矛盾的问题。而后一个恍神儿没盯住，眼前就只剩了混沌白雾，之前视线里凝固的半片衣袂似是幻觉，洋洋洒洒的言谈也空空如也。

　　“师父……”脑海里又出现那个朦胧的身影，从来没敢仔细端详过的俊颜，总是走得匆忙，可是从来不会不管我。“师父，我冷……好冷……”无意识地喃喃着，明澈的大眼睛里渐渐失了神采，紧缩的身体也瘫软委顿在水里，不久就被积水淹去了半截。淡淡的水色在天地的肆虐中虚实难辨，小小的一团，挣扎飘摇，很快也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
　　…………
　　“唔嗯……”一口气猛地冲进肺里，身体突然想起要把涌进气管的水排出来，于是剧烈地咳个不停，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了，身子又好像突然失力，空荡荡软倒下去，却没有再摔进冰冷的水里。细腻微温的触感划过脸庞，带着甘洌的绿檀清香，想要抓住这熟悉的味道，可是又动不了，急得细细的眉毛拧成一团，眼角不觉淌下泪来，源源不绝，委屈得不得了。

　　嘴唇忽又被一个轻软的东西撬开，小心避开因寒冷而紧咬的牙齿，滚烫的液体猛灌进来，被压着舌头直接吞下去，整个胃里都热辣辣的，身体也恢复了一点知觉，嘴角好像有一丝回甜，嗯，味道还不错。几口下去，他意犹未尽地嘬温暖的源头，睁开眼看到一双含笑的青眸。
　　“少爷……”一声轻唤隔着虚掩的门扉传进两人耳中。
　　青眸微眯，稍停了片刻，接着动作轻柔地将小泽放平躺好，放下幔帐，迅速闪身消失在门外。

　　良久，低低的嗓音响起：“都准备好了么？”
　　“回少爷话，一切都准备好了，请少爷更衣。”
　　门“吱呀”一声大开，又轻轻合拢。
　　“今日雨势太大，将观礼的人都请到一楼大堂，多置些席位，不要怠慢了。”
　　“是，少爷。”
　　“那边收拾停当了请容儿去陪陪她，一会儿忙起来顾不上，别给闷坏了。”
　　“这个少爷放心，容小姐一早就跑去候着了，兴奋得不行。”
　　衣料摩擦的声音混在不时响起的谈话声中，小泽从帷幔的缝隙间偷偷看去，熟悉的背影着了一身大红，好似换了一个人。
　　“穿这一身红，还真不太习惯。”
　　“少爷平时穿得太素了，这样鲜艳的颜色映着，人才显得更俊嘛。”
　　“又乱说话，看我不回去罚你。”
　　“哎呦，少爷轻点儿，小的错了还不行么。”
　　不知那人做了什么，小僮笑着求饶着乱躲，差点撞到床上。
　　“行啦，走吧，再闹要误时辰了。”

　　……
　　房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好像他假装刚才屋里并没有自己这个人，或者……他真的忘了自己在这里。
　　小泽望着帐顶薄纱闷闷地想了一回，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门外是一个狭长的走廊，两边都是规整的房间紧闭着门，走廊顶头挂着天字号的牌子，应该是个客栈。拐了两个弯找到楼梯，下了三楼到大堂，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门边有个扛着条凳正准备往外冲的小二，小泽赶忙叫住他，问这里人都去哪儿了。
　　“今天叶家少爷大婚啊，新娘子马上就要到了，去晚了没地儿站呢，哎你别拦着我……”

　　？？
　　小泽抬眼望向门外，对面有一座高大的五层“红楼”。匾额上写的是红楼，整个楼还都漆成了朱红色，红色的绢花，红色的灯笼，红色的鞭炮渣子堆了满地，刺得眼睛生疼。
　　“听说林家小姐林朝颜是官家第一美人，十二岁上就有人提亲，这些年媒婆都把门槛踩烂了，偏偏许了叶家，这叶大少爷真是有艳福。”
　　“那叶清波也是个香饽饽呢，听我们家老婆子说，这城里没有哪家的姑娘不把他当梦中情人的，也难怪，长得不错又有才学，关键还有个呼风唤雨的老爹，叶家大少奶奶进了门不得跟公主似的供着，都上赶着倒贴呢。”
　　“倒贴？寻常女子哪能入得了叶大少的法眼，金童还是要玉女才配得。”
　　“别说叶家还真有钱，为了办婚礼不想假手于人，就直接把红楼给买下来了，大宴宾客三天分文不取，咱也能跟着饱两天口福。”
　　“饱口福还能饱眼福呢，我这位置要能看到林小姐敬酒就太好了。”
　　“看你个大头鬼啊，人家新娘子敬酒也在里边敬，谁会跑外头来让你看。”
　　“你个死胖子别拍我，快掉下去了都……”
　　旁边树上蹲着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推搡搡，突然其中一个指着远处大喊：
　　“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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