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幽黯的回廊下，暗流潜漩带来几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洗去一身浮躁，仿若白水晶清透的冰感，印堂清明得如同开了天眼。

　　不知怎么胡乱走到的地方，空阔葱郁，长满不知名的花朵。缥缈的白光、妖冶的紫光、空蒙的蓝光，纠缠浮动，温柔地慢慢流过四野，是与肃杀诡谲的黑沉大殿完全不同的迷人仙境。
　　走近看，园中竟都是不同花色的千叶葵，舒展着细细软软的长触手，随水波摇来荡去安闲自在。

　　小泽找了块空地坐下来，胳膊肘支在膝上，两手托腮呵呵傻乐。酒虽解了，缠绵余韵还一波波折磨着神经，大脑好像绵软烘热的新鲜馒头，经不起任何稍深入的思考分析。只想这样静静坐着，好像自己也变了一朵千叶葵，在永恒温柔的水波里飘飘摆摆自由舞蹈，好快乐，好开心……

　　忽然身边的水流都向着一个方向急速涌动，四周也瞬间暗了下来，好像巨大的嘴吸着水流，将光也吸进去了。吸到极限，猛然一吐，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巨震，似闪电劈开白光，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视力。刚刚还花朵簇集的空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砗磲，有着典雅弧线花边的蚌壳大开着，嫩粉色的蚌肉轻轻颤动，围拱着中央冰轮一样的巨大夜明珠，温柔吐息。匍匐散落的小团千叶葵们从惊吓中恢复，又悄悄舒展开身子，缭乱的彩色流光重又缠绕飘荡。

　　华丽的贝壳床，轻软的粉色被褥，温暖和煦的柔光，小泽好像误会了眼前的庞然大物，只觉得甜蜜梦乡的诱惑充斥了整个脑海，一步步慢慢走向想象中的幸福。如同失了心魂的猎物，甘愿递上雪白的颈子任君采撷。终于把自己埋在一片粉白之中，他满足地轻叹一声安心地闭上眼。蚌壳稳稳落下，一切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宁静。

　　恍惚中听见一个清泉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呢喃：“既入吾梦，便是有缘。”天地一片寂静。

　　“……秋水泻明河，迢迢藕花底。……
　　……春山媚妩，都属氤氲。……疏拙兴怀，冬日还歌。……”
　　断断续续的歌声从云雾里来，微微入耳，打个旋儿，又退还到缥缈之中。初听似是极美，未及深思，又原封还给周公。如果这里有青山，大概是疏狂的樵叟；若是邻着清溪涧，或许是捶衣的娇娘……

　　“……仙风入骨，凌云不受尘。别时犹记，盈眸湿春罗。……
　　……岁暮寒飇信意弹，清商成。……曾向春窗分绰约，照蹉跎。”
　　……
　　从欣羡雀跃到呜咽低诉，最终无限怀念的低低尾音，在耳旁荡了三荡，终于后继无声，心里带着三分惋惜两分疑惑，又混沌模糊了去……

　　“可是，这千百年的寿命，莫不都只能算是白活了么？”
　　“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这代代更迭，不论是怎样的一世枭雄，终有消逝的一天。看似轮回，对于每一个存在过的曾经，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这让我如何去相信永恒……”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那么，永恒的始终都是无知无觉的永恒，争来争去无非同样的短暂缥缈，又有什么意义嘛……”
　　“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
　　“而那些独善其身，勤修悟道的人，又真的能羽化登仙，与天地同寿么？”
　　“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那么，人究竟要存怎样的心啊？”
　　“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师父，我又不明白了。您是让我怎样做呢？”
　　“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
　　“这样的话，到来的就接受，只是遇到事情发生如何行止。那么，我心里要怎样想呢？要怎样不要怎样呢？”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
　　“非要求一个答案，果然还是强求了么……我所想要希望的，果然还是空想了啊……”
　　“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
　　“师父，师父？别走……我……师父！！……”

　　沉稳的声音渐渐隐去，只剩下少年茫然慌乱的呼唤，一遍一遍，不敢相信却也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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