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作者:虎头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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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出“有我在”这三个字,但面对这样让人心疼的花羡落,狂妄的安慰就如此任性地脱口而出了。
      花羡落的手依然抖得厉害,可脸上的表情却仍旧平淡,她勾了勾嘴角:“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只是……”
      “你放心,”我想都不想就应道,“我不会说出去。”废话,我能说给谁听呢。
      “可能是因为,你总是让我觉得很安心吧,”花羡落又对我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看着我们相握的手,“……我忘不了她的眼神,在过后的几年时间里,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觉得她在用那样冷的眼神盯着我,恨我背叛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花羡落那双手攥着我的力度又重了些,而我只能紧紧地与她相握,继续听她说下去。
      “在她的眼里,舞蹈就是一切。每个动作都是组成完美的关键,绝不允许有一丁点的差错,就连表情也不能随意更改。我一直很努力地在台上跳舞,希望自己会像她一样优秀……但她总是不满意。在她死了之后,我拼了命地把每一支舞跳好。我希望这样做能够赎罪,能够……让她不再那么恨我。可是有一次,我不小心在台上摔伤了腿,在那之后的半年里,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用说跳舞了。那阵子,我好像又看到了她跳出窗外时回头盯着我的样子,然后……我才发现,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那样优秀。那时我才明白……对她来说,只有她自己才是最完美的,其他人不管怎么努力,在她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些不自量力的小丑而已,”花羡落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去,“当时我就应该和她跳下去的吧……或许,对我来说,跳下去了才……”
      “不是解脱,”我终于忍不住,苦笑着开口打断她的话,“死,根本就不是解脱——反正对我来说,绝对不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得非常厉害,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但我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你不是说过,世界上所有的舞蹈都是让人宣泄、表达情感的方法么?你说过,你跳舞不是为了比赛,不是为了名声,只是为了表达情感而已。”
      花羡落听了我的这番话后没有即刻回应,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又叹了口气:“那只是……我拿来骗自己的话罢了……”
      “是吗,”我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瞎说的?……我不懂什么舞蹈动作,更不懂怎样跳才是完美,但我每次看到你跳舞,都觉得你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跳,无论是站在舞台上,还是窝在一间小小的舞蹈教室里。华尔兹对你来说,很容易跳吧?可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不过,就算我好几次都跳错了拍子,好几次都踩到了你的脚,但也因此而开始明白,跳舞并不是什么高难度、不可逾越的东西,就算跳得很难看,只要开心就可以了。”
      不知什么时候,花羡落的手已经不再颤抖,她看着我轻声道:“你不会明白的……每次站在舞台上,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小丑,是个不自量力地想要向那个人靠近的小丑……”
      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安稳些,然后再抬头,看着她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教室里跳舞的时候,那些学生是用什么眼神看着你的么?”
      花羡落没答话,只是一脸不解地等着我说下去。
      “虽然你没有去注意,但我可都看在眼里了,”我抿了抿唇,“她们都很崇拜你,可那种崇拜并不是因为你的某个动作怎么怎么完美,而是因为在看你跳舞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会觉得……能把舞跳成这样,是件很幸福的事。你会让人觉得,你天生就是一个舞者。也许,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可以这样想:你是为了把舞跳给更多的人看,为了让更多人感受那种幸福的感觉,而不是想要向谁靠近的小丑。”
      话说完的那一刻,时间也似乎静止了,花羡落直直地看着我,随后又缓缓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来,你比我还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跳舞’。”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只不过你突然忘了而已,我现在只是提醒你罢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花羡落又睁开了眼,轻声道,“看到William,我想起了很多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晚上。”
      “William,”我迟疑地开口发问,“他是你的……”
      不等我说完,花羡落便答道:“William是我的舞伴,在美国时,他和我在一个团里跳舞。”
      原来那个William也是跳舞的,怪不得他的身材那么好。抿着唇点了点头,我不知该再问些什么。
      “他说我在逃避,”花羡落突然又笑了笑,“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那绝对是实话。这些天来,我确实过得很开心。”
      我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我相信那是实话,这段时间,你的心情我都能看得出来,只是……偶尔我会觉得你有点寂寞。”
      “我不喜欢和太多人来往。”花羡落淡淡地说。
      “不是指那种寂寞,而是……心里的寂寞,”我认真地看着她,“在我眼里……应该是在所有认识你的人的眼里,你天生就是跳舞的料。或许就连你自己,也都很想再一次站在舞台上跳舞。但是现在……你……”我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的,就是这种寂寞。”
      花羡落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
      “不是为了什么名声,也不是为了什么比赛,”我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呢?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在舞台上跳舞只是想让更多人感受跳舞的美,只是想用自己的舞蹈感动更多的人而已,不是吗?”
      好一会儿,我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她终于开口:“……可能吧。”
      我笑了笑,不再答话。想说的都说了,至于能不能起作用,我就管不着了,反正只要花羡落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让人心疼就好。低下头,看着自己和她紧握的手,心里一顿。突然有点想知道,那个能以“爱人”的身份牵起花羡落这双手的人,会是谁呢?但愿,在我消失之前能知道答案。
      “林奏,你刚才说……”花羡落突然又问道,“死,对你来说不是解脱?”
      抬起头对上她的眼,我想了想,点点头:“嗯。”
      花羡落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又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做的,没有做?”
      “可能吧,”我撇了撇嘴,“死了之后,觉得很多曾经想要做的事,其实都不怎么值得一提了,”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开始唠叨,“但是……我一直很想养只猫,不过安妍不喜欢毛绒绒的动物,所以只好放弃了。还有,我很喜欢吃巧克力味的和路雪甜筒,而且很想试一下在冬天里连吃三大条的感觉,可因为怕发胖或感冒,所以也没有试过。对了,你知道一部叫《海贼王》的漫画吗?我曾经想要窝在家里一个星期把它全部看完,很幼稚对吧?可我差不多每天都有别的所谓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到死的那天都没有把这个计划付诸实践。我还想存钱去马尔代夫旅游,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大海淹没了吧?我还想过要把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丢下,自己一个人去旅行,无论哪里都可以。在青藏高原弹吉他、在内蒙古跳舞什么的,反正我要走遍整个中国……对了,听说新疆那边的羊肉串会比这边的好吃……”
      就这样,我啰哩啰嗦地把生前想要做却又没做过的事说了一大轮。让我不敢相信的是,花羡落竟然无比耐性地坐在原地,一边微笑一边听我嚼舌根,而且,我们的手由始至终都相握着没有放开过。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还真的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却到死了还是没有做过。那时候觉得这些事情很无谓,想想就好了,没必要浪费精力或时间去做。可现在想来,我倒宁愿把二十六年的时间浪费在这些虽然很无谓,但却会让自己很高兴的事情上。
      没错,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是解脱,它只是开始。它让我知道了很多自己生前不知道的事,承认了很多生前不敢承认的事。
      “我最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我苦笑道,“就是活着的时候,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敢承认了,我没有真正地拥有过爱情。花羡落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蹙眉头,仍像刚才那样静静地与我四目相对着。这样的反应让我有点无奈,毕竟她就是那个让我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的始作俑者啊。
      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停止这么无休止的唠叨,我拽了拽花羡落的手:“起来吧,地上凉,女人最受不得凉的。”说着便站起身,顺带想把花羡落拉起来。对方就势站起,身子却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去,我赶忙伸出手去揽住她,竟把对方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我不想再说什么“时间突然停住”诸如此类的废话,只是突然的亲近让我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竟然能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头有点晕,可能是坐太久了。”花羡落伏在我的怀里,轻声说。
      “……是吗。”我僵着身子应道,随后又别扭地撤开了揽着花羡落的两只手,等待她把身体站直。可对方却没有这么做,甚至……反过来抱住了我。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腰上那逐渐收紧的触碰告诉我,并不是。我的脖子与她那披散的长发亲密地依偎着,心里愣愣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果然,她的头发已经干了。花羡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双手揽住我的腰,与我的身体紧紧相贴,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那因为呼吸而缓慢伏动的身体。
      我该……怎么办?
      “林奏,”花羡落突然开了口,声音出奇地温柔,“如果你没死,还会和安妍分手么?”
      愣了一下,我肯定地答道:“会。”
      花羡落又问:“理由是……你没爱过她?”
      我皱了皱眉:“是,但……我不会直接告诉她。”既然已经分手,就没必要再伤害对方一次。
      “呵,”不知为什么,花羡落突然笑了一下,“你果然很会哄女人。”
      “我只是……”无奈地想要反驳,却又被对方抢过了话头:“林奏,你刚才说……你最不甘心的,就是活着的时候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不知道花羡落想说什么,于是就没有搭腔,而且我现在并不纠结于花羡落这一个接一个抛向我的无厘头问题,而是纠结于非常突然而且持续到现在的拥抱。
      花羡落依然在我耳边自言自语:“活着的时候没有……那现在,你说……会不会有?”
      我虽然死了,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死。我还能思考,我不是傻子。花羡落对我说的这句暗示性极强的话,我听明白了。如果说“活着的时候”是“以前”,那花羡落口中的“现在”就是指“死了以后”。活着的时候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那,死了以后呢?会不会有一个人可以让我爱一次?死了以后,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到我或碰得到我,只有她,只有花羡落——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觉得自己还“存在”着的人。会不会呢?到底,会不会爱上?难道我疯了么?呵,我想我就是疯了。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故意无所谓地答道,“反正活着的时候没有爱过,死了也不会知道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算啦,只要我下辈子能够在死之前遇上一个对的人就可以了,那时候,我一定要把对方抓得死死地,好好尝一尝爱恨纠缠的滋味。”
      所以,“现在”就算了吧。
      怀里的人没有即刻对我说的这番话作出回应,不知过了多久,花羡落终于松开双手,站直身子后看着我微微笑道:“你会的,放心吧。”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不等我开口答话,花羡落又低了低头,道:“我得再去……洗个澡。”说着便绕开了我,径自往浴室走去。
      看着浴室门关上后,我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打算要和花羡落道别的。可现在,我的计划全乱了。在今晚之前,我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花羡落会窝坐在漆黑的角落里、像个迷路的小孩那样无助失措,更是不曾想象,花羡落竟然有过如此让人心疼的经历。
      所以说,我现在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走,我能走到哪里?不走,我又能呆到什么时候?
      算了,无论怎样,至少今晚不能走。

      2011年4月13日星期三晴
      今天看似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今天的花羡落也看似是个很平常的花羡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就像昨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而今天的我,同样也看似是个很平常的我,和往常一样随着花羡落飘到了花店里。如花羡落昨晚所说,小宁已经辞职了,我不需要再回避什么。伴着音乐,无所事事地飘荡在花店的某个角落里,这样的日子看似悠闲,可对于我来说,却不是。从昨晚到现在,我的心一直被花羡落那个莫名的拥抱以及那条莫名的问题纠缠不休。但花羡落却依然表现得如往常那般淡定,好像那个惊慌失措地蜷缩在角落的人只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罢了。这样的花羡落让我想起了她曾经苦笑着说的那句话——“其实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戴着面具生活,不是吗?”
      或许,现在的花羡落就是在戴着面具吧,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担心的、完美无瑕的面具。想到这儿,我的心又疼了。于是,我决定先不走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里去。
      “那是‘勿忘我’。”突然听到柜台前的花羡落这么说道。
      回过神来,我转头看了看花羡落那边,只见她正低头查看账单,于是我又瞄了瞄四周,店里没有客人。
      这么说,刚才那句话是冲着我来的?
      勿忘我?什么勿忘我?皱了皱眉,我又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就站在一大束“勿忘我”前发呆走神。“勿忘我”是一种很小朵的紫花,在绿色的茎杆顶上星星点点簇成了一团。看着这一束虽然长相普通,可名字却一点都不普通的花,我笑了笑:“花老板,为什么这花叫‘勿忘我’?”如果想让对方不要忘记自己,不是应该送一些比较艳丽夺目的花么,比如说玫瑰什么的。而“勿忘我”,一种普通到可以用“草”来形容的花却有个那么痴情的名字,我实在是想不通。
      花羡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她左手捧着一束百合,右手拿着把剪刀:“这花……除了字面意思之外,还代表着‘永恒的爱情’。”
      我听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永恒?”好大的课题。
      这个世界上,就连生命都不是永恒的,还会有永恒的爱情么?更不用对于两者兼不能得的我来说了。
      “其它的花离不开水,可是它不同,”花羡落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离开了水,‘勿忘我’会慢慢地变成干花,不会枯萎。它是不受生命束缚的神奇存在,就像……你一样。”
      我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向花羡落,却发现对方也正瞅着自己,两人一时四目相对。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拥抱,于是尴尬地笑着避开对方的视线,嘴里随意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花的名字为什么是‘勿忘我’?”
      “关于‘勿忘我’的来源有好几个说法,我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花羡落继续轻声道,“其中一个是说……曾经有个骑士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到河边散步,河的对岸长着一束很普通的花,花的颜色和天空的颜色一样……”
      我忍不住插嘴道:“蓝色?”可是,我眼前的这束“勿忘我”不是紫色的么?
      “‘勿忘我’有好几种颜色,不单单只有紫色,还有粉色、蓝色、白色……”花羡落非常好脾气地解释道,“总之,那个女人看到这花后,说很喜欢,骑士毫不犹豫就游过对岸把这花给摘下来了。可是当他想要游回女人身边时,却突然有激流冲过。骑士眼看着就要被流水卷走,他唯有赶紧把手里的那束花朝岸上扔去,同时对那女人喊了句‘不要忘了我’,刚说完就被激流卷走了。女人捡起骑士用生命换来的花,从此孤身一人,再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所以,”我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接口道,“骑士临死前喊的那句话,就变成了这花的名字?”
      花羡落笑着点点头:“嗯……‘Forget me not’,也就是‘勿忘我’。”说完,她举起手里的剪刀,剪去了手中那捧花束里的一片枯叶。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等我接话,花羡落又自顾自地道,“玫瑰够漂亮吧,可是如果不做什么防腐措施,一天后颜色就会变暗,两天后就会开始枯萎,消失的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记住它的美。虽然‘勿忘我’总是被用来当做花束里的点缀,可当它离开了水后却不会轻易死去,甚至失去了生命之后也不会凋谢,”说了这么一大轮,花羡落突然侧过脸来看着我笑道,“在时间上,它赢了,赢得很彻底。有时候,爱情也是这样的吧,超越了时间,甚至……”她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百合花,嘴里继续轻声道,“甚至超越了生命。”
      超越了时间,甚至超越了生命——这句话的背后包含着什么意思,我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我猜不起。
      “看来,我刚才还真是小瞧它了,”我随便接过话,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好好了解一下这‘勿忘我’,真想闻一下这花的味道……”
      花羡落也笑了笑:“‘勿忘我’没有花香,它什么味道也没有。或许这一点也正好表明了‘爱情’是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因素就可以被永远记住的吧,那时候,就连气味也显得多余。”
      “你越说,我就越觉得这花适合我,”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调侃道,“我死了以后就闻不到任何气味了,无论是香的还是臭的,一点都闻不到。没有气味的花倒是和我很相配,至少不会让我觉得自己的鼻子是多余的。”
      “你闻不到气味?”花羡落皱了皱眉。
      “嗯,”我点点头,“也没什么,就当作自己感冒鼻塞了吧。”虽然闻不到香味蛮可惜的,不过一想到自己同样也闻不到臭味,心里就平衡过来了。更何况,我连命都没了,还要嗅觉干嘛?
      花羡落并不答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随即捧着手中的百合花回到了柜台前。关于“勿忘我”的话题好像就如此草草地结束了,这么一轮下来,我觉得自己和花羡落的谈话就像是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跌到让自己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接下来,我趁着花店里没客人,帮着花羡落把好几盆花从内室里搬了出来。小宁不在,花羡落又要亲自做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了,所以我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对于我进步神速的“超能力”,花羡落自然是看得惊叹连连,她好几次都呆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把一切工作都包办了,就让花羡落高高在上地坐在柜台前翘着脚翘到关店为止。
      今天是星期三,花羡落又要去学校教课。和一谈到站在舞台上跳舞便故作镇定却手心发颤的花羡落不同,我看得出来,她很享受教导那帮“明日八卦之星”跳舞的过程。或许现在的花羡落才是最开心的花羡落,不需要再改变什么,直到在以后的某天和另一半结婚、生子……对于花羡落来说,大概只有这样的生命轨迹才是最正确的吧?可作为旁观者,我却总会忍不住为她惋惜,她本该活得比现在更精彩、更快乐才对。
      还没开始正式跳舞,有个小女孩突然凑到花羡落身旁怯怯地说:“花老师,央央……不见了。” 她的声音发颤,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记得这就是前天那个告诉花羡落央央被妈妈打的小女孩。
      花羡落一愣:“不见了?”随即赶紧抬头,眼睛来回扫视着舞蹈教室。
      “我刚才还看见她呢,”坐在钢琴旁的程老师也插嘴道,“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是不是……去上厕所了?”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央央的去向。
      皱了皱眉,花羡落轻声吩咐:“大家先跳一次小舞曲,我去找央央,”她又转过头对程老师道,“程老师,学生们拜托你了。”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便一边解下捆在腰间的灰色外套匆忙穿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往教室门口走去。
      “我刚才也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去的,”紧跟在花羡落身后,我无奈地说,“小女生去不了什么远的地方,大概只是去了厕所吧?”
      没有回我的话,花羡落只是紧蹙着眉头、一声不响地匆匆往女厕所赶去。这层楼的厕所只有六格,花羡落仔细地一一查看,可是里面却空无一人。她抿了抿唇,什么话也不说便又要往外走。
      我赶紧喊住她:“下面几层楼的厕所由我负责去找,你先到别的地方看看吧。”说完我即刻把身子往下一沉,眨眼便落到下一层楼的厕所里去了。可无奈的是,即使找遍了整间学校的女厕所,除了非常尴尬地偶尔撞见几个正在方便的女学生和中年女教师,我依然连央央的半个影子都没捞着。更无奈的是,我现在连花羡落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匆匆飘回教室,程老师依然在弹琴,学生们依然在跳舞,唯独不见花羡落和央央。
      等我差不多搜遍了整栋教学楼才终于在最顶层找到了她们两个人,可是那画面让我一时愣在了原地——只见满脸泪痕的央央正把自己的小身板坐在了楼顶边缘的窄小扶手上,她身后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距离地面五层楼的高度和一片漆黑的夜空;花羡落正站在央央的十几米开外一动都不敢动,神色木讷。
      “怎么了,央央她……”我赶紧飘到花羡落身后,愣愣地发问。
      很显然,此时的花羡落完全没有心思理会我,她只顾着对那坐在扶手上的小人道:“央央,你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
      我这才有点回到状况中来:不会吧,小小的年纪,难道她想……不等我下结论,央央竟然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轻声说:“这里、这里比较凉快。”
      现在的小女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央央,你先下来好么,这样很危险……”花羡落开始一步一步地接近央央。
      央央却开始呜咽:“我喜欢……跳舞,但、但是我跳不好……花、花老师,妈妈……今天不给我来上、上课,她说……我以后都不来上课了,我今天是、是偷偷过、过来的……”她已经泣不成声,“要是、要是被妈妈知道了,她肯定、肯定又要打我……”越哭得委屈,央央的身子就越抖得厉害,似乎只要一个不注意她就会向后栽去,然后在花羡落和我的面前摔死。
      “不会的,老师保证,你妈妈不会再打你,”花羡落的声音依旧平稳,她伸出了双手朝央央靠近,“来,让老师抱你下来好么?”
      央央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止住了泪:“真的?妈妈真的……不会打我?”说着便把一直紧攥在胸前的两只小手松开,我这才注意到她正抱着个布偶,一只□□熊。
      “你要相信老师……乖,快下来。”花羡落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她笑得有点僵。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哄,现在看来,因为“比较凉”这样白痴的原因而坐在了楼顶扶手上的小女孩更是容易哄。央央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她用左手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右手把那只□□熊随便放在了身旁。□□熊笑得很无辜,调皮地伸出了舌头,似乎要去舔舐藏在什么地方的蜂蜜。
      可就是这只该死的□□熊,如果没有它,接下来那一切荒唐的事情应该都不会发生。
      但,没有如果。
      就在花羡落已经站在距离扶手三米开外的地方、即将要走到央央的身前把她抱入怀里的时候,一阵风突然吹过。憨厚地坐在扶手上的□□熊被这阵风吹得摇摇晃晃,胖小的身子慢慢朝后仰去,在央央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整个往后倒下并且滚离了扶手、直直地朝一楼坠落。
      “啊!”央央适时地叫了一声,她的视线紧随着□□熊移动,身子也条件反射地朝后侧转。
      “央央!”我听到花羡落惊叫道。
      如果,我当时就这么任那只该死的□□熊掉下去就好了,反正央央不会因为侧了侧身子而出什么大事的。但是,我林奏就是喜欢耍小聪明,或者说,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死了之后养成的习惯:老是喜欢用念力去做那些常人不能做到的事。
      于是,半秒后,央央呆滞地看着本来应该掉落到一楼的□□熊从楼下飘了回来,带着无辜的傻笑、悠悠地在她眼前晃荡着。
      花羡落也愣住了,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怎么回事,于是赶紧大步往央央那边赶去。就在这时候,央央伸出了手,她似乎想要抓住那只飘荡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高空中的□□熊。无奈手不够长,央央又努力地把身子往外探了探,下一刻,她的小身子便往后一栽——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在花羡落即将赶来把她揽住之前,央央像刚才那只被风吹下去的□□熊一样,瞬间坠了下去。
      没有听到花羡落的惊叫声,或许人在最恐惧的时候就什么都喊不出来了。而我在愣了大概有零点零零零零一秒后,迅速飘离楼顶,低头死盯着央央那正在倒栽下去的身子:这是当时的我唯一能想到要做的事——用念力,把央央拉回来。我可以把不足拳头大的玻璃球腾空举起,也可以让装着十几个鸡蛋的篮子在半空飞悬,但却从未试过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飘离地面。现在,我终于能够试试了。应该说,我非试不可。
      一个人从五楼掉下去到底需要多久?在我拼了“魂”地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央央身上的那段时间里,我觉得整个世界似乎被突然按下了慢放键,一切都进行得那么迟缓,那么慢条斯理。
      但很可惜,在这慢动作的世界里,我那所谓的“念力”看起来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央央的小身子以头朝下的姿势直线下坠,轻易地便落到了四楼。黑夜里,我能看到她的手正慌乱地抓挠着周围的空气。央央今天穿了一条粉色的百褶裙,脚上穿了双黑色圆头皮鞋,瘦细的小腿曾经能在教室里骄傲地挺立着跳出优美的舞蹈,现在却像两条面条般听话地随着身体的其它部位往下掉落。
      落到三楼了,仍然听不到花羡落或者央央的喊声,或许,在这放慢的世界里我连听觉也失去了。除了咬紧牙关、用所谓的“念力”紧紧地裹住央央那仍在坠落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被车撞上半空的感觉。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已经能隐约觉出自己将要和这个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告别了。原来,死就是这样的感觉么?我还没干过什么大事,甚至还没试过用自己的名字发一首曲给世界听啊。可央央呢,她才活了多久?七年?八年?还是九年?这个小女孩说她喜欢跳舞,可现在,她却离那能把她的脑袋撞裂成几瓣的冰冷地面只有几层楼高而已。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前的一切竟开始变得朦朦胧胧,我又想起了把花羡落抱在半空后那种快要消失的感觉,而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融化了,化成了一股风随着央央往下坠落。完全是出于本能,我就这么贴着对方那瘦小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把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我感觉到央央闭上了眼,两条本来紧蹙的眉也松了开来。她的双手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和小腿一样像两条面条般随意地下坠着,身体已经倾斜过来,即将狠狠地撞上近在咫尺的水泥地。
      不知道央央的身体还有多久便会摔得骨断筋碎,我只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把对方从头到尾都裹得密不透风。如果我是一件厚厚的棉袄该多好,至少,央央会觉得自己掉在了软软的棉花里而毫无痛觉。
      “央央!”突然,我听到一声叫唤。
      是花羡落的声音,几乎近在耳边。
      这时,我才意识到央央并没有撞上那冰冷的水泥地,也没有摔得鲜血横流,我和她……像被定格了一般停在距离地面只有半米高的地方。花羡落站在两步之外,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央央的脸,但是却停在了半空不敢向前。而我,依旧紧紧地裹着央央,一动都不敢动。所有的一切,好像就这么停滞在了此刻。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什么状况?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三个问题被我抛向了无底洞,连个回音都没有。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我的意识逐渐清醒,央央的身体也缓缓地下落,一点一点地、安安稳稳地躺在了虽然依旧冰凉,却再无任何伤害力的水泥地上。
      我觉得自己就这么飘飘忽忽的地放开了央央,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我咬着牙立起来、抬起眼、挺起身子。花羡落跪坐在地上,她搂过央央的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脸,颤声唤道:“央央?央央?”
      “大概是吓昏过去了吧。”我苦笑着有气无力地道。
      下一刻,央央的小眼睛突然睁了睁,眉头紧蹙、迷迷糊糊地像是刚睡了一大觉终于醒来了似地。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那失了焦的视线集中到花羡落的脸上:“花……老师?”
      “央央,告诉老师,身上有没有受伤?”花羡落的脸色苍白得很,显然是惊魂未定。
      央央似乎记不起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花羡落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她一直这么喃喃着,却又突然抬起头往四处张望。直觉地认为对方是在找我,于是笑着轻声道:“我在这里。”
      可是,花羡落却没有回应。她只是蹙了蹙眉,随后又左右张望了一下,当她的视线终于直直地落在她的正前方、也就是不远处的我的身上时,却又在下一刻转过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皱眉,她不是在找我么?
      花羡落突然喊了一声:“林奏?”声音有点大,语气略显焦急。
      我的心,好像刹那间空了一般。
      没错,她是在找我。
      但是,她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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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Yeah,更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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