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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伍)
“多谢上仙愿意宽解瞬。”沙罗自树干中化出身形,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无妨,她也宽解了我。”
古月歪斜着靠在菩提树干上,感觉到许久不曾感知的平和。她喜欢呆坐在明肌山头的石头上,因为那样很平静。对了,现在那石头已有了名字,叫做高楼石。
……站得更高,方能看得更远。
也不知崔冷与凌起凤现下如何。他们的命数,当真是因她改变的吗……都说命运这东西,是环环相扣,一环扣着一环,她现在倒是颇有体会,也许抽空该再去双飞一次凡世,或许还能遇见些当初被忽略的东西也说不定。
她从腰间抽出一块玉坠子,坠子是天青色的,垂下来的流苏也是同样的颜色,并不是什么好玉,雕工也粗劣,却并不难看。
这只青色的玉鸟安静的躺在她的手心,她记得是凡世那名萍水相逢的女子送与她的,那女子的姓名叫做——
“上仙喜欢鸳鸯吗?”
“……?”古月转头看着勿忘,有些奇怪。
少年正端了盘糕点,年轻的脸上却满是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上仙不知道,这鸟是鸳鸯鸟吗?”
古月点点头,勿忘便将托盘放在树枝上,接过玉佩细细打量了一番:“鸳鸯这种鸟,止则相耦,飞则成双,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疋鸟。而上仙手中这只乃是其中雄鸟,鸳。”
说到这里,勿忘脸色可疑的红了一下:“我还以为这是主人送予上仙的,但看上仙手中的却是鸳鸟,难道说是上仙……预备送给主人的?”
“什么东西要送给我?”说是迟,那时快,只见东流君一只手扯过勿忘手中青玉,顺便将自己手里的两壶酒丢给他,另一只手则是极顺溜的就从树杈上的糕点盘子里摸来一枚,丢到嘴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唔,勿忘捉的、的糕点,肿是这么咸……”便嚼边皱着眉头将那方玉吊在眼前晃了一晃:“呀,是鸭子!”
“……是鸳鸯鸟。”勿忘尽职的倒了杯酒递给君东流:“主人这么快就走完整个境内了吗?所有人可都看过了?”
东流君吞下酒水,顿时苦脸苦上加苦:“许久不来千湖境,总感觉人好像多了不少。”
勿忘道:“的确如此,这些年除了文墨仙君送来的,百花仙子也送了一些。”
他咽咽口水:“百花仙子……是百花凄幽?”
“是,主人不觉得现在的千湖境之中,花木已比从前葱郁了许多?”
“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还真是……”他将玉鸳鸯往腰上一送,笑问古月:“嘿嘿,好不好看?”
青色玉与他青色的衣衫自是十分搭配,她于是点头:“好看,你便戴着罢。”
东流君立刻十分欢喜,整个人好像在发光:“古豆古豆,快来喝酒!千湖境的仙草酿成的百慕仙,天界一绝!”
“好。”她便跳上菩提树最高的枝桠,“既然喝酒,不如登高一醉。”
东流君笑眯眯的将糕点揣在怀里,一边塞一边自语:“物送好女,以礼还之;情牵好女,以心悦之;得共饮之,情流相醉……”
勿忘便也忍不住微笑:“主人,许久不见你这般欢喜了。”
“人生天地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欢喜’二字,从前我每天揽得奇珍异物,总以为那是最欢喜的,后来才发现,那不过只是欣喜而已。两合相欢才是真欢喜,有机会你一定也要饮饮情酒一物……”他看看枝桠上的人影,“情酒虽苦,却是世间独味,百转千回才能饮之的上上品。”
勿忘呆了呆,不远处,瞬在偷偷看着这个方向。
东流君也发现了瞬的身影,他摆摆手:“醉了好,醉解百忧,醉解千愁。”然后将拿来两壶酒抽走其中一壶:“我百年不归,想你也有百年没有放松一下,这壶酒给你,谢你多年来守着千湖境,守着瞬。”他眨眨眼,一个闪身也飞上的高处的枝桠。
光影细碎零落的坠下来,闪的他眼睛有些看不真楚。勿忘握着酒壶,慢慢沉入泥土之中。
不远处的瞬可怜巴巴的小声嘟囔:“都,都走光了?”
勿忘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现出了身形。
“瞬。”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好像带着些不甚明显的颤抖。
少女被吓得“哇——”大叫一声。
“是,是你啊。”瞬回头,看到了他的脸,“我知道你,让我想想……”她的双眼九色流华,衣衫也不停变换着颜色,整个人是这灰暗森林里一道明亮的光。
“勿忘,你叫勿忘,对不对?”她忽然睁开眼睛,满脸的得意之色。
勿忘顿时觉得喉咙干涩的难受,他只能不断点头,沙哑着声音回答她:“是,我叫勿忘。”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凄幽险些将手里的镜子摔在地上,她感觉自己好像要站不稳,只能靠着树干,努力使自己激动的心情稍作平复。
“乃是我强借瞬的双眼所见,不会有假。刹那芳华怎么会造假,再说她也没那个本事。”无影恨恨看着不远处的微光,握紧了拳头:“昨夜我耗用千年修为,好容易才将她封印,如不是沙罗姑姑阻挠,只怕她早该往生了。”
“你,你要杀了她?”
“不杀了那妖孽,主人怎可能活?仙子,这还只是那妖孽的第二世,主人已经两百多年不踏上千湖境,待她轮回成了凡人,主人也会跟着下界去的,到时候我们可就要鞭长莫及啊!”
凄幽沉默着咬唇,“我并不想取她性命。”
无影冷冷看着凄幽:“仙子,你的心太软了,有的时候心太软是个比什么都懦弱的弱点,不仅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别人的!”
凄幽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我是百花仙,蒙受擎天树的圣露,本主世间最可贵的生生,又怎能轻易取走他人的性命?我……我做不到。”
无影抓住树皮手指早已深深嵌入,她恼怒道:“你做不到?我能力有限,自恨自己的微小,可你是百花仙,普天之下哪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我……”凄幽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递过无垠镜。
只见剔透镜中映出朵花,火红灼目的花骨朵挺直腰杆,撇出两瓣。
无影顿时大喜:“这是……”
凄幽道:“我不能帮你,兴许姐姐可以。你拿着这镜子,去凡世的无香城,自然可以寻到她的真身。”
无影早已有些语无伦次:“灼繁大人……是灼繁大人……她竟,竟还活着吗?天不亡我无影,主人有救了……主人有救了!”
看着无影痴迷欣喜的神色,凄幽只是转过头,看向那极其遥远的月上枝头。明亮的月色下,好像有一道熟悉的影子,即便遥遥隔着看不真楚形貌,她却看的痴了。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古月先前听勿忘讲过,那夜袭击她的无影与面前这位弄影乃是一身同体。
白日出现的人是温柔婉约、风轻体弱的弄影,而夜晚出现的则是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无影。弄影花,花弄影,原来无影只是弄影花的影子,只有月上之时才能现身,平日里是见不到踪迹的。
而弄影似乎对自己迟迟才来道歉感到歉意颇深:“上仙,我……我这几日因为体弱,白日总是昏昏沉沉的,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听月上大哥谈起,竟不知已犯下大错。”
她身旁站着的男子本来如磐石一般丝毫不动,听到这里沉声说:“你不是她,她的罪过无需你来承担。”
弄影看似弱不禁风的柔软模样,态度却十分坚决:“无影虽然只在月上出现,但我们一身同体。她即是我,我也是她,她犯下大错,自当由我承担。”她屈膝跪在地上:“请上仙责罚。”
她身旁的男子眉头皱起,也跟着跪下:“月上愿一同受罚。”
古月看着这名男子:“你就是月上石吧,我听瞬提起过你。”
她在千湖境这些时日,瞬虽然还是每天死去又重生,不留任何记忆,却也渐渐与她成了朋友,而古月也慢慢适应了每天重新认识瞬的过程。
月上石是瞬每天死去又重生的地方,她每天月上一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这位月上,故而第一个要认识的人也是他。
听瞬形容,月上少言寡语,常常一个人对着月亮发呆,人虽不热情,却很醇厚,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的介绍自己和千湖境,并告诉瞬,他的义父只是暂时出门,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瞬说:“千湖境中,皆是些伤心人。”
若不伤心,便也不会切断自己的因果,跳出因缘际会。
他们只是想忘怀自己的过去,寻求一个崭新的未来,故而才会相聚于这与世隔绝的千湖境中。而东流君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所以他们敬重他,也爱慕他,都希望他能过的好些。
月上抬头看向古月,眼中平静无波,如一轮月光:“是。”
弄影忙道:“月上大哥……他,他并没有什么罪过,上仙不要听他的……一切皆由弄影一人承担。”
月上道:“我曾受破先生嘱托照顾你,如今失职,自然有罪。”
弄影顿时急得有些无措,向后一歪,竟昏了过去。月上正要扶她,她却又在躺倒的最后一刻自己回过神来,撑住站起。她的眼神凌厉冰冷,狠狠瞪了眼古月,拨开月上的手哼道:“破先生一去不复返,难不成你还要给我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月上静静看了她一眼,仿佛忽视了她的变化:“是。”
她眼神顿时收紧:“你愿意给老娘擦屁股,老娘还不愿意接受呢!你有多远滚多远,少在这碍了老娘的眼!!”
月上没有回答,却对古月道:“月上愿领责罚。”
此时的弄影——应该说是无影,已满脸恼怒之色:“你!”她一脚踢向月上,月上向左一偏头,刚躲过她的脚,那边她又已发了许多气箭。
然而月上却好像早料到如此,从容一个翻身站起,双手堪堪往空气中一握,竟抓住了那些疾行中的气箭!
凌厉气箭在月上手中逐渐化消,他依然十分寡淡,只凉凉看了弄影一眼,又跪在地上重复:“月上愿领责罚。”
弄影气急:“月上你——”
也不知是本来就体虚,还是说的太急,总之咳了许久才又继续:“好好好,你不走,老娘走行不行?”
她凌空招来一朵祥云,一脚登上去,低头俯视着着古月:“你这妖孽,无影此生若不除你,便自愿下世历劫,永不再回千湖境!你休想伤害主人分毫!!!给我记住!!!哈哈哈哈!!!”
说着便乘云远去,再不见踪影。
月上没有抬头,只是脸色不变继续重复着:“月上愿领责罚。”
古月正不知该说什么,泥土中便探出勿忘身形,他微微欠身:“小仙来的有些迟了,听说弄影她来领罪——”
他看了看面前正规整跪着的月上,又瞧了瞧一旁看热闹的小妖们,顿时了然:“上仙……”声音转了几转。
古月便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勿忘的意思了:“你放心,我谁都不惩罚。”
勿忘笑着也跪下道:“那我便带弄影与月上谢过上仙恩德。”
古月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动不动就下跪可有意思。我以为天界人无聊才做了这个规矩,千湖境既然是自在的地方,你们自在些就好。”
月上道:“多谢上仙。”
古月心下好奇,便问勿忘:“你不是曾告诉我,无影只有月上才会出现,怎么今天太阳还没落下,她便已占了弄影的身体……”
勿忘脸色微变:“上仙说,方才离去的人是无影而并非弄影?”
古月点头。
勿忘摇头道:“弄影无影,其实本就是一个人,一个伤心之人。”
“伤心之人……”她想起了瞬看向远方的眼神。
——千湖境中,皆是些伤心人。
月上俯身道:“若上仙无事,容小仙告退。”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古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挥了挥手,那瓷瓶便飞到月上面前,“你的手受伤了。”
月上低头,果见双手因为凭空接下箭气而有些血肉模糊的双手,他没有接下瓷瓶,只是离去之前看了眼西方的天空。
那里自然是空旷的,连个人影都没剩下,只有夕阳沉沉,余晖闪动迷乱人眼。
月上走了,古月只得收回了小瓷瓶,勿忘道:“上仙切勿见怪,月上他便是这样的性格。他原身是一颗磐石,每日蒙受第一缕月光照耀才得以化形,心性是冷些,为人却是十分醇厚的。”
“瞬也这样说过。”她看着月上离去的方向:“是不是石头的心,都这样冰冷的。”
勿忘抬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又听她道:“我叫古月,他叫月上,他是一颗石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也是。”
·
峨狄上君会造访千湖境,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东流君正准备好吃好喝的端上来,峨狄却挥袖道:“不必了。”又将古月私下叫道树下单独相问。
他细细看了古月许久,面上越发凝重:“古月,你还记不记得数月之前我说过的话。”
古月茫然看着峨狄,摇摇头。
峨狄上君只得叹息一声:“那时我告诫过你,切莫走那两位天女的老路,可怎么才过了几个月,你,你却与那东流上仙越发靠近了?”
看古月懵懂眼神,峨狄只能连声叹息:“你可知道这千湖境是个什么地方?”
不等古月说什么,峨狄便道:“独揽天下奇珍,容纳世间异宝。”
“这里的东西,都是这几万年来他曾经感兴趣过的东西……可是你也看见了,没有什么是他永远会感兴趣的,一但他觉得腻了,再寻得新的新奇有趣之物,所以千湖境永远有新东西进来,东流上仙却不会将脚步永远停在这里的。”
…………
……
“海纳百川阁司文史,千湖境则是容纳世间奇珍之处,素日里我自是常去赏玩的,只不过……只不过自从认识了你,就把那处给忘了。”
…………
“你既然在千湖境做上仙做的这样顺意,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是啊,继续做下去,好像听着也不错……”
…………
“勿忘,我已有多久没回来了?”
“主人已有二百九十七年三月又三日没有来千湖境了。”
“是吗?已经这样久了……”
…………
……
“与他靠的越近,你今后受的伤害便会越深。”
“古月,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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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小樱童鞋:
根据生物习性,鸳鸯这种生物的确是喜欢成双成对在一起的
但是这个『人抓了一个另一个就相思致死』的说法呢,不能说真也不能算假。
可能这个现象是个别性的,也可能是单纯的象征意义
(好比羚羊跪乳,在人类看来会觉得是孝顺(因为人有道德观念这种东西),但是事实上只是一种生物习性,羊跪乳只是因为小羊长大自己忒高没法站着喝奶理所应当要跪下喝)
据说科学研究表明,鸳鸯什么的,也并非绝对终生不二的物种
总之纵看古今,鸳鸯都是美好的夫妻象征 成双成对的好伴侣
那就还是相信白首不相离这个说法来的开心些:)
注1:
『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疋鸟。』
出自《古今注》(晋·崔豹)
“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疋鸟。”
注2: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出自
《天仙子》(北宋·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境,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