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红楼之环于九重

作者:水深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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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5 章


      眼看着年节将过,贾环才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此时衙门开印了,贾政也上路了。

      见到如此,代儒也着急了,成天等着贾环屋子里头打着转转。若是他再不醒,代儒定会忍不住出手把他弄醒。

      好不容易贾环及时从睡梦中醒来,代儒也不及多说,只沉着脸带着他进了书房。

      眼见着贾环在面前坐下了,代儒便推了一个木匣子给他,示意他打开来看。

      贾环极少见到太爷有如此凝重的时候,此时见他这样,只觉得心中乱跳,怀着满腔的疑惑开了木匣子,但见里头躺着一些白纸。

      贾环心中迷糊,只抬眼看代儒,代儒此刻心都是拧着的,他只抬手示意他拿起来看。

      贾环见了,神情也跟着郑重起来,拿起那叠纸,揭去最上头那种白的,便看了起来。打头的是一张城外庄子的地契,仔细一看,是一份有着二十亩土地的地契,契约上交代了那是一片带着小庄子的土地。

      贾环看了更觉奇怪,不由得再次抬起头看向代儒。

      代儒没有说话,以眼色示意他继续。

      贾环见了,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的几张都是一些卖身契,估摸着应该是庄子里头的仆人们的,他也不怎么在意。

      待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贾环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到落款时,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痛抽,眼睛刷得就红了,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代儒见了,倒是觉得彻底解脱了,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手上的这份东西是你的过继文书,那座庄子也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你父亲这辈子虽然混得不如我父亲,可是天底下父亲的心都是一样的,他比我父亲靠谱,也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也知道自己保不住你,所以早早地就给你算了好退路。这份文书落款的日期是承德七年,那年你才七岁,瑞儿过世刚刚满百日。”

      代儒没有漏看贾环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可偏偏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贾环只平静地道:“为什么?”

      代儒明白孩子的怒火已经压抑到顶点了,他知道他问得是什么,因此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痛苦了起来。

      他根本就无法做出正面的回答,任何地解释在贾政那赤裸裸地爱面前都太过空白。代儒无法为自己辩解,封锁了他所有消息来源的人正是自己。所以最终这个老人也只得佝偻着身子道:“你去吧!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贾环听见这句,心脏瞬间坠入冰窟。他刷得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几变,却到底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怕了,彻底怕了,他现在才发现,他家里的那些人都是一个赛一个高明的骗子。他怕他压抑不住的怒火,会再一次伤到无辜的人。

      他不恨!他不恨别人,现在的他只恨他自己。

      想到这些,贾环只捧着他那因为痛苦而抽痛到扭曲的心脏,控制着发抖的身体猛地向外跑。

      他都做了什么?

      他最后跟他父亲说得话是什么?——我恨你?

      贾环的心被自己的愚蠢活生生地撕裂了。

      贾环就穿着那身来不及替换的衣服,一路狂奔地追去台站。他得去追他父亲,他得找到他的父亲,他还没有道歉呢,他让他的父亲伤心了,他还没有道歉呢!

      老天爷啊!这世间哪里会有子女跟父母说‘我恨你?’的,父亲该有多伤心啊?多绝望啊?让父亲带着这样的心情遭受着苦难,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人啊?

      贾环就这样像疯疯癫癫地一路追过去,不停地哭着,忏悔者,祈求着,他怕极了......

      贾环一路上不吃不喝的追了三天三夜,二月十七的早上,他终于追上了押解的人。

      他们在干什么?我父亲呢,我父亲到哪里去了?

      贾环看着面前的人,一堆石子围城一圈的干草堆上,两个的人正躺在上面,一老一少,一个衙役手里拿着火把正要点燃草堆。

      贾环见了,当下就崩溃了,疯了一般扑过去压到衙役身上,撕扯他叫:“你做什么,做什么?我父亲呢?我父亲在哪里?不许烧,不许你们动他!”

      众衙役见了,忙提前鞭子想要抽打,又怕伤及同僚,只得三五个人一起冲上前拉他。

      一个年纪颇大的衙役边拉还边道:“那些人都是得了瘟疫死了的,不烧不行啊!孩子你快放开。”

      贾环此刻早已失去神志,只嚷嚷着叫:“什么瘟疫?我能治,我都能治,我能治啊!我父亲呢?我父亲是跟你们一道的,他在哪儿?我给你们治,你们把我父亲给我!”

      那些衙役听他如此说,心下不由恻然,又见他神色疯癫,只哄他问道:“你父亲是哪个?你说一个,说不得我们能给你找找!”

      贾环听了忙叫:“贾政!我父亲是贾政。”

      他一说完,只一个从远处回来的衙役借口道:“那老头早上不是已经烧了吗?你们怎得好好说起他来了?”

      那衙役才从远处如厕回来,不知就里,听贾环叫贾政,便顺口说了一句。

      贾环听说便冲着他撕打,一拳拳只往他脸上砸:“你胡说,我爹不会死的,他还没听到我道歉呢?他还没享过我的福呢?他不会死的?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速度极快,众人都反应不及,便见贾环骑在了那人身上。待到他们反应过来要求拉,哪里拉得开。

      一个胖衙役见了大伙儿几次三番给这小鬼磨缠,早给激出了几分凶性。贾环骑着人在哪里打,那胖衙役便也抽了腰间棍子在往他背上抽。

      贾环被打了也死不放手,依旧压着他身下的衙役打。

      一时间场面极是惨烈,地下的衙役被打得满脸血,其上的贾环也被打得吐了血。周围众人见了都不忍再看。还是早先哄骗贾环的那老衙役想了起来,抽出自己身上的簿子,翻开来捧到贾环身前:“孩子你自己看看,人已经烧了,真烧了,已经圈上红的就是已经烧了的。”

      贾环听其所言,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正正方方地贾政二字外头,那一圈红刺得他眼前发晕。一时间便呆住了。

      那被贾环压着打的衙役见此,忙忙地推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鞭子打了回去。

      那老衙役见了贾环不躲不避地任由他抽着,心下也揪得慌,忙拉住他衙役道:“算了算了,孩子才死了爹呢!可怜着呢。”说完又转头对另几个衙役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搭把手?”

      众衙役听了,方醒过神来,把人给拉走。

      那些衙役点了火,押上剩下的犯人就要走,那老衙役看着贾环满身是伤的还跪在原地,叹了口气又回来道:“孩子,你爹就在你来得路上两里地的亭子外烧的。快去吧,虽说尸骨没了,可人是在那儿烧得,就是从那儿抓一把土回去供着也是好的,别叫你爹死了还要做孤魂野鬼给人欺负,吃不着香火。”说完,那老衙役便跟上众人走了。

      贾环听了他的话,只挣扎着爬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向着亭子方向走去。

      这孩子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没见到他爹,连尸骨都没见到。他父亲疼了他一辈子,末了,他连他父亲的骨灰都带不回去。

      一滴泪都没有,只剩下空壳了。

      贾环在亭子的外头疯狂的找了一阵,虽然找到了老衙役所说的烧人痕迹,可却已经找不到骨灰了,他只能像老衙役说的,抓一把土回去。

      贾环身边没有容器,便只能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土包了。

      贾环做完这些,抱着那包土在亭子里坐了七天七夜,得等到父亲头七再回去,他不能再让父亲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他得等过了回魂夜带父亲回家。

      贾环就这么执着的守着,偶尔有路过行人看着他可怜,倒是会扔些干粮银钱给他,银钱他没要,只收了一些干粮解饥。

      最后那天,贾环正坐在亭子等着,一群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见他在亭子里,嫌他脏,要赶他出去。

      贾环也不争辩,只坐到了亭子外,父亲被焚烧的地方。

      而后那些人又拿东西砸他,叫他离远点儿。贾环这回没听他们的,只冲进亭子便将他们打了出去。

      到了晚上,那些被他打跑了的书生,竟带了一群手拿镰刀的庄稼汉要来报复。

      贾环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人多,只拿石头在亭子外头摆了个迷魂阵。

      那些人就这样在亭子外头走来走去,愣是没有找到他,更是连亭子都不见了。

      双方僵持到了天亮,贾环便破了那阵飘然离去。

      那些人就在后头目瞪口呆地看着。

      这之后,贾环呆过的这亭子便被更名‘乞仙亭’,多年后,一发连亭子都找不着了。

      贾环一身破烂地回了京城,入城之后才发现回家的路尽数给堵了,人挤人,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贾环目光呆滞地移动着,他身上脏,路过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推他一把。

      他就像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在人群中游移着,众人地坑骂声中,贾环和骑在马上的秦泌擦身而过。

      一个是人人喊打的肮脏小乞丐,一个是家世尊贵的天之骄子。从开始,就可以看到结局。

      “哎呦,这排场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谁家结婚能有这么大手笔?连军队都动用上了!”

      “嗤,你才活了几岁啊?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敢在老婆子面前说嘴。这婚礼的排场何止是二十年,就是四十年也没见过了,还是当初老亲王迎娶太子妃时才有这个排场。”

      “唉唉?那闺女是谁家的?这有多金贵?你们看那后头跟着的嫁妆,老天爷啊,那得有多少?”

      “听说有一百二十抬呢?人家是户部尚书的独女,三朝元老家的嫡小姐,嫁得是王爷中的王爷,铁帽子恭亲王,可不得多送些嫁妆!”

      “他奶奶的,小乞丐给我一边去,前两天不是还有街保来请过路,不准乞丐在这天出现吗?这小鬼是从哪冒出来的,滚滚滚,离我远点儿!”

      .....................

      贾环正盲目地走着,却有两个军士站在他面前拦下了他,只那未出鞘的佩剑指着他,盯着他离开。

      贾环被那两个军士带进了一旁的小巷子,贾环知道他们要把他再扔出城门,只依旧木然着脸开口道:“送我去宁荣街后巷,我家在那里。”

      那两军士也不听,依旧把他扔出了城门。贾环没有反抗,这样的日子,任何反抗都会被当成叛乱。

      他知道,所以不再试图溜进城内,而是顺从的抱着土包坐在墙根下的乞丐们中间,等待着婚礼过去。

      这一天真漫长!

      “你怀里抱着什么?”一个小乞丐好奇的凑了过来。

      “我父亲!”

      众乞丐瞬间离他三尺远。

      真好,麻木的感觉真好!

      傍晚的时候,他回了家,看着几个丫鬟见他回来又哭又叫地,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麻木的由着她们领进了屋子,麻木的将可能含有父亲骨灰的泥土放进瓷坛里,麻木的由着她们给他洗澡,麻木的用着晚饭,麻木的听着代儒和他说话后叹气离开。

      所用的东西在他眼中都淡了,没滋没味的,麻木的躺在床上,等到第二天睁眼,再迎接麻木的一天。

      贾环就这么坐在房里,谁来也不理,谁叫也不停。

      何老来了,跟他说:“师傅要回南边了,你想明白了就去南边一趟。”

      代儒来了,跟他说:“是太爷对不住你,瞒着你,你说说话,要太爷做什么都成,太爷给你跪下......”

      老太太来了,跟他说:“孩子,你太爷爷糊涂,他一辈子都这样,你别跟他计较!啊?......”

      赵姨娘来了,跟他说:“儿子,儿子......”

      何以诚来了,跟他说:“傻小子,二叔往后不欺负你了,你爱做什么都成,二叔都给你瞒着......”

      ........................

      每天都有人在他耳边向他弥补那些被他们隐瞒的信息,可是每一条都已经过时了,没有意义了。

      大家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东西,说着同样的话,来来去去都是一个意思。最后的那句话,必然是宽慰他的。

      怎么就没人跟我计较呢?怎么都没人来骂我一句呢?我把自己的父亲弄丢了,弄丢了........

      代儒府上因为贾环的寂静而变得沉默诡秘,人人心里似乎都藏在一团柴火,只等着何处掉落的火星点燃这一室的寂静,不论是毁灭还是重生,他们都只有接受。

      在这平静的等待中,打破这诡异沉默的契机还是来了。

      三月初,贾芸急冲冲地跑到代儒家来求救。小红告诉他,贾琏带着王夫人、贾珍、贾赦等人的尸骨回金陵安葬,去接巧姐儿出狱的王仁趁机把巧姐儿卖进了青楼。

      他到底时候,代儒正如往常一样站在贾环门口等他出来。那身影坚韧挺拔如青松一般,贾芸一下就找着了主心骨。

      见了他,便抄着他那口因为这几日的奔波游说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大喊道:“太爷爷,您帮着救救巧姐儿吧,他给他亲舅舅卖到青楼去了,再不赎她回来,大妹妹今晚就要接客了!”

      说着贾芸便哭了,这几日他到处找人求救,可本家的族人们都只听听,哪里有真肯伸手帮一把的。那些族人们一个个都不是个东西,一听说要钱,不然就闭口不言,不然就直接推他出门。

      只他身上银钱不够,刘姥姥也回了乡下筹钱。眼看着期限要到了,他也是没办法了。不然太爷一个老人家,又没子孙依仗,他哪里好意思上门要钱?

      代儒听了他的话,脑中也是一个炸响。他贾氏一族以武勋立世,百来年了,何曾有听说过本家小姐做了妓女的?

      想到这个代儒身上就是一阵摇晃,家族之耻啊,那些族人是怎么了,族长死了,一个个都疯了吗?

      贾芸见代儒站不稳,忙赶上去扶了,却见代儒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眶欲裂地道:“族人呢?那些老长老呢?没有一个站出来帮衬的?”

      贾芸听了,哭得更厉害了:“没有!宁荣二府倒了,这些人顾着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这还是其次,若是他们真心想帮,一人家出一两也是拿得出来的。可大妹妹她那娘太爷也是知道的,活着的时候得罪了多少人,差不多的人家都得罪遍了。上赶着巴结她的,本身就是势利眼,往日里不来往的,本来就深恨了她。如今见她唯一的闺女遭难,又哪里肯帮?高兴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贾芸又想起一事,只气狠狠地道:“那些族人都还罢了,真正叫我生气的是贾兰母子那对畜生。二婶子往日里也没见亏待了她们,整个贾家如今也就她们最显贵了。他们但凡肯救,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太爷爷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如今家里也过得甚艰难呢。你弟弟如今身上的伤才渐好,每日各种补药不断。他在外头又要交际,也是捉荆见肘的,哪里还有余钱?你去别人家问问吧,别再来了,咱们孤儿寡母的也过得不容易。”一番话说得杀人不见血,好像我带着大帮的人上门去欺负人他们孤儿寡母似的。他们母子俩在加上一屋子丫鬟仆妇,我才一个人!那还是他未出五服的妹子......”

      外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贾环却依旧在里头安静的坐着。他突然觉得活着不仅没什么意思,竟是恶心的不行。

      这种想法只是一冒出来,便在他心里头根深蒂固,无法自拔。

      他抖着手,将一指按在百汇穴上,却被日夜盯着他不敢合眼的丫鬟们死死地拉开。

      她们哭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睁着一双泪眼,拼命地对他摇头。

      僵持了许久,贾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进到了里间。他想起来贾敬曾经叫人交给他一个木盒子,告诉他若是有一天觉得活不下去了,就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躺在一封信,贾环拆开来看。

      贾环吾侄:
      当你看到此信之时,只怕你大伯我已化为尘土了,而贾府也已然凋败无生。大伯一生享尽了人间富贵,唯一不足便是生无己志,这一辈子都在走前人铺好的路。

      ‘一切为了贾氏一族’,就是照着这句话,大伯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只是大伯没想到,这一次次的退让没有换来贾府的生机,反倒把你大哥也了搭进去。大伯一直在逃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恬不知耻地将责任推给了你大哥,是大伯的过错。大伯这一退,怕是要输掉整个贾府了。没有好好教导你大哥是大伯一生的遗憾,他一直怨恨着贾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和贾氏宗族同归于尽。等到大伯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你大哥已经疯了。大伯没有别得办法,只有以一死,来唤醒你大哥的神智。

      若是这封信最终落到了你手中,那证明大伯的死变得全无用处,你大哥已经做了傻事了,宁荣两府都不存在了。而咱们贾氏一族虽说出了事,但是并没有伤及根本,最终还是有血脉存活下来,那样也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万万不可心存怨恨,前人之事前人了,你们这些活下来的,还要继续活下去。

      若是你收到信时,侥幸太爷还活着,便让太爷出任贾家宗主之位。把大伯给你的木匣子交给他,取出里头的东西,好好用。

      贾家虽败,可子孙后代靠着我早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也可永继,贾家就还有出头的一天。

      你四姐姐跟她哥哥一般,也是个性子死犟的。往后她就托付给你了,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世吧。告诉她,这辈子,是我这做父亲的对不起她。

      大伯没有别话,这最后一句是送你的:万事随心,常保永安。
      敬手白。

      贾环看了信,面无表情的又给放回了盒子,而后便拿起盒子出去。

      他虽然不想死了,可也依旧不想活。

      他觉得他得出去,他得去清虚观一趟。他得去问问大伯,好好问问他:他怎么还能好好的活着?他怎么还能万事随心?他还有资格吗?

      他把自己的亲爹都给搞丢了?!他让自己的亲爹带着巨大的绝望客死异乡啊?!他跟自己的父亲说恨他,他父亲,他父亲怎能安心闭眼啊?!

      他还怎么好好活?

      他得去问问,得去问问他。

      贾环就这样直直出了门,在代儒讶异的目光中将贾敬留下的盒子丢给了他,便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去。

      后头的丫鬟统统跟了他出来,他去哪里就跟到哪里。到了大门口,他的几个小厮也只跟着他。

      代儒见那些丫鬟们跟着,心下倒是减了几分焦急,只得强压下对贾环的担心,专心处理眼前的事。

      他打开贾环扔给他的盒子,看了里头的东西,老泪纵横——这些孩子啊!是想要了他的命啊!

      盒子里除了贾敬的那封信,还装着一百亩土地的地契,这些土地都在金陵老家。地契的下头还压着张存根,存根数目不明。代儒料着是这些年地里的收入,被存进去了。

      思及此,代儒便将存根抽了出来,交由贾芸去钱庄取钱。

      贾芸出去了一趟,回来表情都是呆滞的,他手上拿着一万五千两的银票,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代儒从他手上接过钱,叫了一千三百两给他。一千是巧姐儿的赎身银子,一百是给他的,剩下两百只叫他交给刘姥姥。

      贾芸听了,便去了醉香楼赎人不提。

      贾环浑浑噩噩地出了门,也没骑马,只用双腿走着。

      在去清虚观的半道上,却突然遇到天将暴雨。贾环毫无所觉,依旧要想前走。丫鬟小厮们哪里肯,只强拉了他,便到山上隐约可见的小庙处避雨。

      到了庙里,那主持倒是个和善的,也没不许丫鬟们进去,倒是叫人领了她们进了里头,许她们随意用里头的热水。

      丫鬟们听了,礼数周全的倒了谢,只留下几个小厮看着贾环,就跟了小沙弥进去。

      贾环自从进了大殿,浑身便在颤抖。他不敢看殿上的那尊佛像,他很脏,不管是心还是身体,被这样宝相端庄,祥和慈善的佛像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愚蠢肮脏都无所遁形。

      贾环湿淋淋地站在大殿,他把大殿弄脏了,也没人来骂他一句,主持只说叫他随意。

      怎么随意?怎么可以随意?

      贾环在那目光如炬的佛像注视下,先是颤抖,而后水滴便顺着脸庞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是雨水吧,因为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贾环不停地抖着,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然后产生了痉挛,口中控制不住的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尖叫,如鬼夜哭,不似人声。

      这时候有个人蹲在了他的面前,抱着他,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环儿醒醒......”

      “是谁?”

      “我是程素凡。”

      守在殿外的小厮和正在里头舀水的丫鬟原本听到贾环的尖叫声都跑进了大殿,可待她们见到贾环在那个陌生人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又不由得退了出去。

      大概是少爷认识的人吧!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少爷醒过来,都得试试。

      想到这里,丫鬟小厮们该干什么干什么,都回到了原位。

      那人显然极有带孩子的经验,看到贾环发狂,也只是镇定地席地而坐,把人拉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他的背脊。

      贾环被这手势勾起了幼时的记忆,不管是他父亲还是奶姆,亦或他前世的母亲都喜欢这样安慰他。

      贾环被拍抚着,渐渐安静下来,视觉也渐渐恢复了。他认识这个人,从前被他医治过,秦泌同一支的哥哥——哲郡王。

      隐瞒自己的身份,难道是他们家的家族遗传么?

      贾环不停地掉着眼泪,程素凡怎么差也擦不掉,只得一边擦着一边问他:“你师傅会难边了,你怎么没跟着回去?”

      贾环听了,霎时间又把事情想起来了。身子又开始了痉挛,嚎叫道:“我把我父亲弄丢了,我哪儿都不能去,我得留在京城等我父亲回家!”

      程素凡听说,心中诧异,脱口便道:“你父亲也来京城了?”

      贾环正叫着,下意识地便回道:“我父亲本来就在京城,他只是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才没回来。我们贾家几辈子都住在京城,不回来父亲能去哪儿?”

      贾环一说完,程素凡只觉得心下一个闷雷,震得他七晕八素。贾环?这孩子是贾环?不是何环吗?

      只一瞬间,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那晚,他和老五去何氏医馆的时候,看到那些药童们对他的态度,又见他大半夜的还在何氏医馆里住着,便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何家的孩子。后来何老带了他进入清华园,上皇也总是环儿环儿的叫着他,所以大家都以为他的名字是何环,从来没有人想到何环=贾环。

      程素凡觉得脑子里有些东西崩了。

      十几年前,上皇一纸诏书逼迫何老进京,最后还是何老的继承人何洋曦替了何老来京。

      废太子宫变,何洋曦救驾,万箭穿身,死在了皇城之中。皇室与何家的关系,一度剑拔弩张。

      他有些明白了,为何何老要刻意隐瞒贾环的身份,是不想这孩子变成第二个洋曦么?

      可是这一次,就是因为这孩子的身份被隐瞒,何老中箭昏迷之后,上皇差点儿下令对参与谋反的家庭灭族啊!只差一点儿,这孩子就被一同处决了。

      程素凡想到这里,心脏都揪了起来,却听贾环依旧叫喊着:“我把我爹弄丢了,等我找到押解的人的时候,我爹已经因为瘟疫死了,尸骨都被烧了。挫骨扬灰!挫骨扬飞!连灰都没给我剩下!

      你知道我爹活着的时候,我跟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跟他说我恨他!是我恨他啊!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时候,我一听他骂我,我就跑了。再想见到他,竟连灰都找不到了。

      我爹他恨我,他死都不愿意见我,是我的错,我不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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