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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次日是四月二十六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也可以说是女儿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
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本来这种节日跟贾环这么个带把儿的爷们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林黛玉还搁园子里头住着呢,这种姐妹们得以相互显摆的时候,总得给她送点东西进去,替她撑撑场面。再有几位姐姐,以迎春为首的,又没有彻底撕破脸,该送的东西还是得送的。
今儿个早上,贾环还听见薛大哥那里派人,给他妹妹送了节礼进来。他也是做人兄弟的,怎好落人后头。
至于宝玉,自从他好了之后,在他刻意躲避的情况下,至今,二人还未见过一面。
发生过的事情太多了,人都是这样,记坏不记好的。你就是有千分好,但凡有一分坏,在对方的印象里,谁不至于全坏,但是也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和对方有刻骨的分歧之后,那份不好就是尽可能的被放大无数倍。
不是他小人之心,信不过宝玉。的确,他是不知道如今宝玉是怎么想他的,可他却知道,他自己就是这样想宝玉的。
对他来讲,虽还能把宝玉放在心里头,可也紧限于此了。再要多进一分,像以前一样相处,他也只可能做个面上情。掏心掏肺,那是不能够了。见了面也是徒添尴尬,还不若不见。去了发生口角的可能,倒还能多存几分美好。
为着这个,他今日特意提早进来了,还故意挑了另一条路,就怕会遇见宝玉。
按理来说,要怕遇见宝玉,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要进园子。可今天好歹是女儿节,他既是自己能进来,便不想让人帮着送。一年方一次的节日,这样一来,也就失了诚意了。
贾环独自走了一段,便见贾兰迎面走来,身边也一样没个人跟着。
贾环一见他,便觉得有些高兴,忙叫住道:“兰儿过来,快点搭把手,这些东西沉倒是不沉,就是有些多了些,不好拿的很!”(其实是很沉的,不过这叔侄俩都是力大的货!没啥感觉了已经。)
贾兰一见到他三叔,哪里还要人叫,早就自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待接过一部分东西,便问道:“三叔拿这些东西进来做什么?”
贾环见问,便告诉他这些是给他姑姑们的礼物。难得是女儿节,他便不想让丫鬟们跑腿,叫屋里的丫鬟们都歇一天,好好乐上一日。
贾兰听了,忙道:“可见三叔是有心的,我瞧着二叔成日家的说要对女儿怎么怎么好,到了这时候又不见他前后殷勤了,还不如蟠大叔,珍大伯两个呢。”
贾环一听他说完,立马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空了只手出来,照着他脑袋上就是一下。而后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混小子,还不闭嘴!你跟你娘还在园子里住着呢。”
贾兰听了,吐了吐舌头,便老实得拎着东西走在了贾环后头,不再多说。
贾环见他不说话了,又觉得无趣,便问他:“今日园子里这么漂亮,好好的,不在园子里呆在,原是要到哪儿去?”
贾兰见问,也不再弄鬼了,缓缓答道:“就是因为太漂亮了我才呆不住,在屋子里坐着,我娘就要逼着我念书。叔叔也说了今儿个是女儿节,一会儿一大堆姑姑小姐都往我那儿去,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还念得什么书啊?还不如现在去外头,跟着外院的教头好好练上一场呢!”
贾环听他这样说,也不便多说什么。到底不是他的娘,他也没资格多言,只岔开道:“既是这样,你也别出去了,索性也乐上一乐,在园子里头逛逛,顺道帮我拿着东西。”
贾兰‘诶‘了一声应下了,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前走去。
行了一段,将给各人的东西都送到了她们的屋子,或是碰巧看到她们各人屋里的丫鬟,便让她们帮着带回去,没一会儿功夫那些礼物便都送完了。
贾环这会子也没什么事,便拉着贾兰在园子里闲逛。
两人正要穿过滴翠亭,到稻香村去,却不想见宝钗正汗津津地站在游廊上探首。
贾环眼尖,见她神色怔怔地在那里听着什么,便也不由地好奇起来,拉着贾环快走了几步,悄悄地站到一边,也仔细地听起来。
听了一会儿,他便明白了。他认得里头的声音,亭子里头的那两个皆是宝玉的丫鬟,声音清脆的那个,正要小丫头帮她给男人传帕子呢!听这意思,那男人竟是前些日子进来种树的后廊下的贾芸(?)
这事在贾环听来本没什么,他见惯了宝玉那样的,这些年在外头,祖奶奶和族里的媳妇们八卦这些,也从不避着他。再有,他母亲活了这么多年,也是从来离不得这些旁人龌龊的,时常要找人叨念一番。听得多了,贾环也早就麻木了。
贾环听了倒是没什么,可贾兰就不一样了。他哪里经过这阵仗?本来贾兰站在他叔叔身边,紧紧贴着贾环的身子,那不知名的清雅香味正一阵阵的往他鼻子里钻。嗅着这奇特的香味,他正有些晕晕乎乎的。哪知却听到这等要命的事,好似脑子里突然给人放了枚炮仗,那是立马就给炸醒了,连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他在内院一直被他母亲保护的极好,整日以读书习字为要,几时有机会能听到这等下作苟且之事。
此时骤然听到,竟是禁不住脸上发烧,耳内发烫,脚下也动来动去,又是想跑,又是想留的。
正挣扎间,转眼却见看他三叔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叫他心内更是添了踌躇。最终也只得红着脸,站在原地,掩耳盗铃般上看下看,左瞄右瞄,转移注意力。
这叔侄俩心思各异地站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功夫,便听见那丫鬟说要把窗子打开。
贾环是不怕的,他和贾兰本就是那螳螂后的黄雀,早先就给藏好了。可宝钗就不一样了,她就在亭子外站在,根本没处可躲。
贾环看着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都有些替她着急了。可心底深处却着实掩盖不了幸灾乐祸之感:你也有今天!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贾环就更是不想出去替她解围了,干脆老神在在的站立在了原处,就等着看宝钗的笑话。
他还在这里暗自偷乐,谁知却没有等来宝钗的尴尬。
贾环在后头藏着,却见宝钗不退反进的往前放重步子前进了几步。他正疑惑间,却听宝钗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宝钗话音刚落,贾环脸上的表情便骤然起来变化,一双眼睛瞬间危险地迷了起来,相极了夜间看到了老鼠的黑猫。
贾兰在一旁看了个真切,一时间给贾环的气势惊得身上抖了抖。
这时,亭内的那两个丫鬟刚好推出了窗子,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也都唬怔了。
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
那个小丫鬟道:“何曾见林姑娘了。”
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了。
贾环见她走过来,脸上冰寒的表情早已散去,瞬间便换上了一幅略带惊喜的羞涩模样,装作也才刚过来的样子,拉了贾兰出来。
宝钗正在心中发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只不知他二人怎么样?”
谁知走没多远,便见贾环和贾兰一道走了过来,心中惊惧,也不知是否被他两个听了去,一时间神色都僵硬起来。
可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又回复了镇定,强撑着精神,跟贾环相互见了礼。再一看贾环身后,贾兰正不知为着什么,神色恍惚,有些迷茫,也不看她,只呆呆地看着贾环。
宝钗见了,强压下心中的尴尬恐慌,笑着和贾环寒暄了几句。直至两人分离,未见贾环有何异常,方放下了几分心来,告辞走了。
滴翠亭里,红儿和坠儿两个正着急着,忽见环三爷和兰少爷过来了,只得收敛心思请安行礼。
贾环认真地看了红儿她们一会儿,直到将她们看得心内发虚,才拍手道:“想起来了,你们是二哥哥那儿的丫鬟!这下好了,有件事让你们去办呢。我正要找林姑娘去,告诉她,她要的书我找着了,叫她明日让人到我那儿取去。谁知园子里的姐姐们告诉我她还未起呢,这样一来,我也不好过去的。正巧遇见了你们,你们和林姑娘住的近,不拘是谁,快去帮我传个话。我如今有事要回去,你们传了话,便去我屋里回了兰溪。今儿过节,我那儿也有好东西的,一会儿让兰溪也给你们一份!”说完,便带着贾兰走了。
留下两个丫鬟在亭子里头面面相窥,半响还是坠儿说替红儿去看看,两人才散了。
走了一段路,贾兰才算是清醒了过来,看着贾环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竟上下摇了摇。
贾环看到他傻傻的动作,却看出了几分可爱,便站在原地柔声问道:“怎么了?”
贾兰酝酿了半天,到底没忍住,道:“三叔!我听说了,林姑姑前些日子才打了你的,你怎么……怎么还要帮她?”
而且姑姑们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对她们那么好,这样看起来——很下贱的。
贾环听了,神色便蓦然地冷了下来。而贾兰见了他如此,以为自己激怒了他,竟又给吓着了,只站在一边着急的支支吾吾,绞尽了脑汁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急得都要哭了。
贾环见了他这样,方狠狠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挫败地道:“噤言!你先弄清楚自己的事吧。大人的事儿,小孩少跟着搀和。也不知道成天都在做些什么,一个大老爷们,竟是跟娘们儿似的,给人踩了一脚都要惦记到进了棺材,你也不嫌累得慌。再有下回,你看我不锤你!”说着,还真就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绷了一下。
贾兰从没想过他叔叔的力气有怎么大,这一下直把他打得呲牙咧嘴,只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咬牙,又不敢叫出声来,疼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
待他那疼劲儿过去,醒过神来,才发现,他三叔早就没影儿了。
之后的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家长里短,书画医工,无非就是那么些事,也别无所记。到是有件事值得一提。何老说要去那两兄弟的家要赔礼去,贾环一直以为是开玩笑的,毕竟人家已经赔了银子了。没想到那日何老无事,还真就去了。那天贾环正好不在,等到几日后他才知道这件事儿。
具体赔了什么东西他没瞧见,听几个小的说是一批珍贵的药材,已经让人送到陈留去了。
后来,何老还鬼鬼祟祟地塞了一枚无字印章给他,说是那俩兄弟送的,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贾环听了,差点儿没当场翻脸,屁的救命之恩,他们要是真有诚意以后看见我客气点儿倒是真的,拿那种打量未来盗欺犯的目光看着我,还感谢救命之恩咧。
他们那晚根本只要出门,往左拐三条街,保济堂里,有一堆的人等着给他们的救命之恩呢。
谁稀罕啊!
话说这样说没错,可待他细细打量了那枚印章之后......得,我还真稀罕!
那印章只有成年男子三根食指头加起来的粗细,章色血红印黑,竟是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入手手感温热,细腻滑顺,如果忽略那坚硬地质感,他都要以为自己摸到女子柔嫩的肌肤了。印章上顺着纹路雕出了龙生九子那第七子的狴犴,整个纹路无一丝人工强行改动的痕迹。仔细看,顺着两头的纹路,他甚至敢猜测用于雕出这枚印章的原石,一定也同样雕出了他的兄弟,说不准这东西还是一套的。
极品啊!
贾环看着这枚小东西,脸上那双桃花眼立马就显出了原形,晶亮晶亮的,还闪着水光,滴溜溜地勾人,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
何老早已在一旁写好了单子,让他去抓药。可谁知单子递出去,却半天都没人来接。
何老一抬头,看见贾环那没出息的样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哽住。
二话不说,便直接照着他的脑门狠狠的来了一下,接着,伸出手去就要把印章拿回来。
好家伙,贾环没被他敲醒,倒被他伸出了的那双与年纪不符的手吓醒了。炸尸一样跳起来,赶紧把印章揣进怀里,抢了桌上的药单就跑。
何老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破口大骂:“混小子,财迷到这副狗样子,到底是像谁呀?像谁呀?!出去别说是我徒弟,丢人!丢人知道吗?妈的,跑那么快,到底听到了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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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贾环那是什么耳朵,老早就听到了。不过这小子不仅耳朵好,还有个优点——脸皮厚,所以听到了也可以当做没听到,继续乐颠颠地哼着小曲儿在后边的药柜称药,一边称着,一边不时地摸一摸怀里的小印章。
天上掉香饼啦!会好运一个月的,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