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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也许真是那枚印章的功效,贾环这一个月都过得很顺当,家里家外没有一点儿烦心事来闹他。
月初的时候,他还收到了林觉让人带给他的信,信里说他在淮扬也开设了胭脂铺子。如今又收罗了许多当地的手艺师傅,准备一块儿带去广州发展。除此之外,林觉还提到,过几年等生意做大了,他便打算组商队出海,让贾环帮着好好照顾他娘。
这几年,朝堂中争斗的厉害,海贸管制方面便有所松懈了,所以如今下海确实是个好时机。可也是因为无人管辖,这海贼也猖獗的厉害。
不过贾环能想到,林觉肯定也想到了。他在外头也历练许久,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既是心中有了章程,那必是稳妥的,所以贾环也就不多担心了。
这日清晨,贾环刚从医馆回来。前头已经吩咐了孙磊,叫他先回家,让兰溪给他把几日前做得功课收拾了,一块儿带出来。而他自己也就只是回来露个面,请个安,就准备往太爷家去的。
可他这刚请了安,从里头出来,正准备离开,却见个老婆子咋咋呼呼地朝他跑了过来,嘴里念叨着:“金钏儿姑娘投井了!.......”
老婆子年纪大了,口齿不清地,再加上贾环今天为了回来例行请安,天没亮就出门了,脑子还有些迷糊。如今给她猛然这么一喊,竟是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愣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后来又一想:是了,前几日离家之前还听兰溪说了,金钏儿挑唆宝玉,给太太抓了个正着,撵出去了......
那是心气太傲,一朝出府,受不了旁人闲话,赌气投井了?还是担心自己惹恼了太太,下场难看,干脆自我了断了?还是坏了名声,损了前途,一时间受不住,失了心窍了?
也许都有吧。真正的理由,贾环根本就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金钏儿跳井了,叫他莫名地想起来了从前的兰溪。
她,原本是和老太太身边的袭人她们一道进了府的。说起来,当初的那批丫鬟何止如今顶顶有名的这八个,若是再加上她,该有九个才是的。若不是当年,为着元妃娘娘进宫的事儿,她给人打断了脊梁骨,散了前程,如今袭人、金钏儿这些人,那个不是得再往后站一站的。
想到自己屋子里头那个时而温婉,时而俏皮,端庄有礼,行止有度的兰溪,贾环就不禁觉得心中酸楚。
他为他的兰溪心疼,又为他的兰溪骄傲。今日的金钏儿,就如同重了昨日的兰溪。
如此相似的场景,触及了贾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叫他想象了一会儿兰溪曾经遭受的晴天霹雳,就觉得心疼不已。
如此不同的结局,又撞进了贾环心中最坚硬的位置,让他回忆起了兰溪挺过那段难捱梦寐的坚持不息,就感到了无比的骄傲。
如果,六年前,兰溪也往水井里头一跳了事,那么........那么今天也就没有兰溪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迫切地想回去,问一问兰溪:你还疼吗?还屈吗?我们......有让你觉得......活着真是值得吗?
这些话他还来得及问出口,因为他碰到了从东南方向,脸上发白,神色惊恐的飞奔而来的孙磊。
贾环见了他,反射性地就问了一句:“怎么样?人还有救么?”
他也就是这么一问,从何老那里学来的职业病而已。事实上,刚才那个婆子竟是敢到处嚷嚷,他心里就已经很明白——人没救了。
于他来说不过是简单一问,可对孙磊来说,却如同碰触到了什么禁忌一般,唬得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声音都有些发颤地道:“早......早已死透了,死得太惨了.......”
说着,他好像给冻着了一样,哆嗦了一下,才冷静下来道:“死得太惨了,整个身子肿的好似厨房里被放光了血的母猪,全身发白,口唇青紫,就连眼睛都突了出来,整个眼球都能看见大半个了。也不知道她在井里泡了多少天,如今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太阳底下,连臭味都给晒出来了。我看着她都不敢动,一动她那眼珠子就会跟着你一块儿动........”
孙磊说得恐怖,话语又详细,大热天的,竟是把原本在一边看着,笑话他胆耸的周鱼等人都给吓得打了个寒碜。
他们立马停了笑,只听得周围一片寂静。再加上他们一个个都怕热,如今主仆几人都站在背阴处。正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想象力太过丰富,明明一个个都没亲眼瞧见,可金钏儿的死状却见鬼的在眼前活灵活现,叫他们生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贾环倒是不怕这些,听孙磊说得有趣,反倒给激出了几分兴趣。男孩子嘛,基本上骨子里都有些傻大胆儿。
他在医馆里其实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只不过那些都是刚刚过世了的,或者还剩一口气,就被家人抬回去了的。看着其实和活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如今乍听到这样的描述,倒是叫他想起了那些刺激的鬼故事,倒是真有心思要去见上一见了。
孙磊一看到贾环面上带出的笑脸就知道要糟,他自己已经给吓得脚软了,却死撑着扑了过去,硬抱住不让他去。急得满头是汗地吼道:“少爷您可饶了小的吧,咱别去了成不?那玩意儿有啥可看的啊?还是赶紧上太爷家去要紧啊。刚刚都来人来催了,您要再不去,一会儿就要给太爷捶了!”
众小厮给孙磊那一嗓子给调回来神智,也连忙扑上去连拖带抱的求贾环出门。
贾环给他们这群熊崽子一闹,什么伤春悲秋,什么刺激有趣统统都不见了,只扬起眉毛指着孙磊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说着,又照着身边的小厮们喝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了,这会子不是要出门么?还不快把我放下?”
众人听他这带着笑的调调,就知道他是不去的了,乐得放下他,赶紧着人去牵马。
待得收拾好要走了,贾环才对着尤自腿软地孙磊笑着道:“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别说爷我不厚道,今儿个你就好好搁家里头躺着吧。瞧那腿给抖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给金钏儿姐姐看上了,要招了去做女婿呢!”说完,也不等孙磊说话,就扬鞭带着众人走了。
贾环是巳时三刻出得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从他出门开始,右眼皮就不停地跳着,
他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鬼头了,按理说也不会相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种老话。
用他师傅的话通俗翻译一下,这眼皮跳是一直正常现象:主要是因为眼睑内一条很薄的肌肉-轮匝肌反复收缩,起因有两种,一种是因为休息、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另外一种是因为各种眼疾引起的。
以上各种情况除了睡眠不足,其他的他统统都沾不上。
贾环也知道,恐怕是早上起的太早,睡不够了,才会这样。
可这眼皮一直跳着,到底搅得他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些什么事会发生似的。连代儒给他破题,他都敢公然走神,气得代儒甩手一扔,飞起卷册,便甩上了贾环的脸。
书册砸中他的那一刻,贾环脑子里白光一闪,脸色竟突然变得青白起来。
代儒还待说话,却看到书册落下,一点点露出的贾环那张狰狞的脸。
老爷子上了年纪,脾气更是见长,这要搁往日,他早怒了。
可今天不一样,这小子从早上进门就有些神思不属。他扔东西的力气他自己知道,小时候常被他扔的贾环更是清楚的不得了。这要放了往常,这小子早跑了,哪里会真给他砸中,还正正好拍在脸上,这不是傻吗?
得了,不用想了,铁定是出事了!
果然,他还来得及问,贾环就刷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衣裳给茶水泼湿了也不管,只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我先回去......”
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
这里贾环出了书房,也不叫小厮牵马,便自己到马厩去取了马,急奔出门。
在飞身上马的那一刻,贾环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
他的院子在东北角,孙磊进不了内院,从东北角取了东西,理应从东边的夹道直接过来,怎么会绕一大圈从东南角跑过来?
他是辰时一刻打发孙磊从医馆回来的,以孙磊的脚程,算上路上折腾的时间,再算上他和兰溪她们几个扯皮的时间,撑死了也得到巳时才能结束。
他和小厮们站在外头等到他的时间是巳时二刻,短短二刻钟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从东北跑到了东南,看到了尸体后软着腿,再从东南跑回到交汇的院子的?
想到这里,贾环都有点儿不敢往下想了。
时间根本对不上,如果不是去看尸体,孙磊跑到东南角干什么去了?不,应该说,那只够他跑到半路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看到尸体的?
若是没看到尸体,为什么要说得如此活灵活现,非得让旁人相信他真得看到了?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也难看的紧,到底是在隐瞒什么?
一个个问题迎面而来,在贾环的脑子里不停地窜来窜去,直至最后交汇成模糊地两点:
他去东南角探听消息,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亦或什么事,做了,或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结果没能真正看到尸体,又不想让他起疑,便以尸体做借口,把他支开。
有什么人唤了他去东南角,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亦或是交易了什么,总之是能让他自己心胆俱裂,而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所以多加隐瞒。
总而言之,就是东南角那边正在发生着什么,是一定不能叫他知道的。
上面的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贾环都不希望是真的。
发生了前一种,那么就是孙磊知道了什么,为了保全他,要把他摘出来,不得已而为之。
发生了后一种,那么就是孙磊背叛了他,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撒了谎。
为了达到两者中的某一个目的,孙磊整个人都乱了。
最直接的证据,是孙磊最后说错的那句话。太爷向来是知道他家的事情的,也很清楚他在家里头的处境。若说是为了他迟到而捶他,那是万万没可能的。至于因为他来迟了,就派人来催,那是更不可能了。太爷那种老狐狸,是不可能叫了人来,给双方都留下把柄的。
当时他看着孙磊实在是他着急害怕了,还以为这句话只是句劝他不要去看尸体的玩笑话。可若是换个角度来看,那根本就是孙磊在极度的恐惧下,已经常识混乱了说出来的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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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潜台词应该是:不要去东南角!
这样一想,不管到底是为什么,贾环都只剩下心发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