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22章
再说贾环这儿,他被抱回去后就一直人事不省的,到了傍晚才悠悠转醒过来。虽醒了,但却不敢睁开眼。只听到赵姨娘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哭泣,一边对着他爹说:“也不知是那个黑心肝的要害人,环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掉水里了,老爷要为我们母子俩做主啊。
他爹低声喝到:“胡说什么?哪里是有人要害他,你又不是没瞧见,他被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朵花。都是你给惯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做。身边又没个人,水塘边也是好玩的?掉下去是他活该!吃吃亏,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赵姨娘不依不挠地哭到:“那里是环儿的错了,明明是有人存了坏心了,要害他的!今儿早上太太不是还收到消息……”
还没说完贾政一声断喝:”够了!人家说的是宝玉,关环儿什么事,你别在外头胡咧咧!”
赵姨娘本想像往常一样,遇了委屈就像老爷哭诉,老爷多半是会应的,再不济也会柔声安慰她。今日是怎么了,不仅没有好生劝慰她,一回来就梆着个脸,没声好气的。赵姨娘想不通为什么,也不敢再贸贸然说话,只好在一旁压低声音哭着。
贾环听到他父亲对姨娘说得话,只觉得半截心都凉透了。明明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啊?我现在还昏昏沉沉地躺在这里,身上还难受着,关我什么事啊?我才受害地那个,凭什么要我挨骂啊?贾政这种不公正的说法让他觉得委屈不贫,心里难受,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拿被子保住头,哇啦哇啦地掉着眼泪。
他这一哭,赵姨娘就如同抓到了贾政把柄一般,‘儿’一声,‘肉’一声的拍着贾环的被子,哭得梨花带雨的软到在床上,给他助势。
贾政今天本来就是倒霉透顶,一件一件地事接二连三地来,从早上去衙门就被同僚算计了一遭到了晚间回来两个儿子又相继出事,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他家生事,正是脑子一团乱麻的时候。这要换了平时,赵姨娘母子不管哪一个哭得狠了,他都会心疼的不行,可是偏偏是他心里最烦躁的时候哭,那简直是乱上添乱,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当下拉开了赵姨娘,把贾环从被子里拖出来吼道:“哭什么哭,哭死一样,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自己惹出祸来,带累着全家受罪,还有脸哭,谁对不起你了一样。闯了祸就哭,连反省都不知道反省一下,我他妈就生出你这么个废物?”说着,抬起手就扇了过去。
贾环的右脸刷得就变得又红又肿的,伴随着那半边脸的红肿,他觉得他的另一边心也在一瞬间凉透了。他不懂,为什么他父亲不跟他好好说话?为什么不问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让他反驳他是被人推下去的?父亲为什么就能这么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落得水。贾环被贾政那一巴掌给打傻了,眼泪戛然而止,只瞪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贾政其实打完他就后悔了,带要解释,又觉得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解释的。而且贾环看着他那一脸茫然地样子,实在让他来气,平日里的机灵劲儿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一来事儿就添钉子,尽给他添乱。越想越气,可是看着贾环泪汪汪地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心软,就只有甩袖子出去,不再骂了。
赵姨娘早就给贾政那巴掌还有拿满脸狰狞的表情吓懵了,她也没搞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了,怎么平时都管用的招式,今天竟是让她碰了一头灰。不行一定有问题,老爷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我得好好问问,看看今天还有什么事不对,别是看上什么小妖精了。这样想着,她就呆不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跟儿子说,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叫小鹊儿去把她嫂子叫过来。她兄弟在贾政手底下做事,消息比较灵通,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贾环眼看着他母亲和父亲一前一后的走了,表情更是茫然了。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失望地只有泪水在默默地流着,抱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死死咬着被子,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只有那不停抖动地被子显示出他有多么无助。
正在哭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把他抱了起来,贾环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他奶姆,这种时候,除了妈妈,没有人会跑来看他。
许嬷嬷把拱成一团的贾环抱起来,把他搂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是因为不说话,贾环觉得这样无声地支持更加让自己心酸,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趴在奶姆怀里,一个不小心便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期期艾艾地喊着:妈妈!
许嬷嬷听到他的喊叫,看着他哭得都在发抖地样子,心里也止不住的跟着发疼。眼中发酸,差点儿忍不住哭出来,可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哭,这种东西太软弱了,这种情况下她没有资格哭,一旦她也变得软弱,她的两个儿子要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谁来照顾他们。想到这里,许嬷嬷只能仰着头,把贾环抱得紧紧地,把泪水统统憋回去,只让贾环一个人放肆地哭着。
贾环哭了许久,哭到身体都发软了,一点点从奶姆怀里滑下来,泪水还不停地留着。脑子里幼稚的想着,就这样哭死吧,一直这么哭下去,哭着哭着,等到哭死了,他母亲和父亲一定会后悔的,一定要让他们为了今天把我丢下的事后悔,是他们逼死我的!就这么现在,眼看着身体就要彻底滑下去了,可是奶姆不让。
许嬷嬷把软着身体往下滑地贾环一把捞了起来,眼见着他哭不出声来,断定他是哭够了,扬起手来便在他的左脸上和右脸对称的地方也来了一巴掌。贾环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疼得快要裂开了。奶姆是最疼他的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要他去死啊?我这是做什么了?招谁惹谁了?
不甘心的抬起眼狠狠地看着奶姆,却看到一张平日里绝难想象的脸。在她印象中的奶姆一直是温和的,连生气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模样的,可是想着在他面前的这个,宛如地狱里的判官一般,周遭地气势,竟是比太太生气时还可怕。贾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维持着恶狠狠地表情呆住了。
谁知道许嬷嬷看到他这个表情反倒笑了,那种恐怖地气氛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只听她道:“就是这样,这很好,活着,就是要有这样的表情。只有活着,才能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混账东西连这种表情都露不出来。因为在反应过来以前,他们就已经下地狱了。”
贾环,看着奶姆用温柔地表情说出这样不温柔地话,神情有些呆滞,妈妈说得是什么意思?他彻底懵了。
许嬷嬷看着贾环笑了一会儿,待他回过神来方正色道:“少爷请坐好了!妈妈今天要给你上一课。”
贾环听到上课,条件反射地便立身挺背,跪坐在床榻上。许嬷嬷见了,微微点了点头,掏出帕子,给他把脸上的泪痕抹尽了,才在他对面坐好。
贾环见他奶姆坐下之后那满身肃穆地模样,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严肃起来。只听她道:“;少爷对今天自己落水的事是怎么看的?”
贾环见问,忙不迭地表白,要述委屈:“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奶姆听了他的回话,脸上的表情竟是奇异地满不在乎,口中却斩钉截铁道:“我知道!”
贾环闻到他奶姆的答案,瞳孔一缩,也有些反应过来了。这下他没有因为有人理解他而觉得开心,在奶姆说出‘知道’这两字的瞬间,他的脑中本能的突然察觉到巨大的危机,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忍不住试探道:“妈妈......知道谁要害我!”用得是问句,说出来的确实肯定的语气。
许嬷嬷本以为还要再点拨几步,没想到他怎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心中不禁有几分欣慰,脸上也带出了笑模样来。
贾环看见他奶姆脸上的笑,呼吸都要停住了。不等他开口,奶姆先声夺人道:“少爷可以再猜一猜。”
几句话的功夫,又被妈妈抢回了先机,贾环心中的懊恼可想而知,他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害他。他一个小孩子,能跟谁解下生死仇怨呢?就算他娘平日里嘴碎,得罪了不少人,但那被得罪的身份地位也绝对有限。这意味着,没有主子的命令,被赵姨娘得罪过的丫鬟婆子们,只要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再借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是不敢对他动手的。那么,贾府里算来算去有能力作案的就只剩下几拨人马了。宁府那边不用考虑,贾珍的继夫人尤氏才进门不久,那个家里正在重新磨合,哪有功夫花时间在荣府的事儿上。贾母那儿,自己再怎么都是他孙子,又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怎么着就要自己死了?难道是大房那边?也不对啊,大房那边其实应该拉拢他才对,毕竟真正对有威胁的,是他爹和他哥哥,对他出手会有什么好处?所以说他又一次下意识的把王夫人抛出去了。这样想来,怎么样都是没有答案的,想不出来,这孩子的脑袋不由得越垂越低了。会是谁呢?没有头绪。
奶姆等了半天,只看到面前的孩子越来越沮丧的表情,心中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给了点儿提醒:“那个人是你最不敢相信的那个。”
贾环听了她的话,有些迷惑的抬起头,最不敢相信地那个?父亲吗?他正自否定着,只听奶姆继续到:“今天白天,小吉祥到东院去取节礼,谁知道却看到一件怪事......”
奶姆还没说完,贾环便大声打断道:“不可能!”
奶姆没理他无礼地挣扎,只求能一次性狠狠地打碎他的妄想。因此,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太太在知道彩云把厅上一碟剥好的粽子给宝二爷吃了后,被太太打了。而在此之前,太太一直是最镇定的。知道之后,打完之后,太太就有些疯了。然后,二爷就病了,还传出了外头有人对贾府动手这样的消息,最怪的是那粽子虽是大太太那里送来的,确是太太自己亲手剥的!”
贾环听完奶姆最后一句话,如同被折弯的稻秆,整个人都倒了,趴在床上再不复刚才刚硬自持地姿态。看起来弱弱小小,飘飘荡荡地的好不可怜。他把面孔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小肩膀在外头一抖一抖的。心脏快要撑不住了!
在屋子里那异常沉默的气氛中,贾环突然如同抓住救生的浮木般直起身体道:“这件事和我落水的事明明是两码事儿!”
奶姆看着自己养育出来的孩子这番执迷不悟地样子,梗着脖子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心里不由地变得平静了。他是执迷不悟,但是不傻,从她设得陷阱里跳出来了,没有钻在里头顺着她的心思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得救。其实要说起来她是没有办法理解的,这孩子为何会对太太如此偏听偏信。如果换了其他人这样执迷不悟,她才不会多管闲事,大可以当作看不到,等着他死去的消息传来。可是不可以这样,这是她的孩子,不是什么路人甲乙丙,她承受不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死的悲剧,再也承受不起了!
这个孩子,她常常是看不明白的,说他懂事不尽然,说他不懂事又不对。如果说他是因为年纪太小,被太太欺骗了,那更是扯淡。这孩子要是真得那么好骗,为什么他亲娘、老太太、大太太这么多人,没一个骗得住他?可是又是为什么,偏偏对太太那么信任?他不说,悄悄地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得严丝合缝,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所有人了。不过傻孩子,你把妈妈忘记了。妈妈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恨不能看着你,你的心思藏得再深,妈妈也会知道啊!不要把我和你母亲那种七窍里头少了三窍的女人相提并论。你为什么信任太太,妈妈不知道,以前不知道,是想等你自己想明白,不想太过干涉你的决定,人这一辈子只有靠自己做出选择,得到的结果才能让人真正的成长,无法推脱。如今已经没有时间了,妈妈不能再等下去了,本想让你平平安安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大,可是已经不行了,那个女人已经把利爪亮出来了,只有妈妈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住她,你自己要争气啊!想到这里,许嬷嬷更是坚定了想法——斩断这孩子对王夫人莫名其妙地依恋。
自古内院纷争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从来就没有能够相互交融这一说,总会有个偏颇的。赵姨娘借着环儿得到了贾政的独宠,本就为自己和环儿埋下了祸患。她在一旁看着,早就料到了,这嫡庶两房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你死我活,除非王夫人和赵姨娘两个能够同时把爪子卸下来,两个孩子才有可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们把爪子卸了,大房那边就该入侵了。不过这几年真是过得太舒服了,宝玉和环儿关系又好,让她有些松懈了,以为到他们长大为止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太大意了,没想到啊!这般平静如此轻易地就被打破了,想想真是连冬天荷塘上的冰层都比它来得坚固啊!这脸皮撕得太早了,早得她措手不及。她没有想到,在这孩子已经隐藏地足够深的情况下,还会惹来贾政那么大的关注,甚至连王夫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不出手不行了,现在还来得及,只要这孩子清醒一点,一切都还来得及。
思及此,奶姆伸出手遮住了贾环瞪地大大的眼睛,平静地道:“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真得要妈妈把那层纸给捅破吗?”这句话成了击碎贾环坚持的最后一枚利箭,一说完,她便清楚地察觉到手心中细软的睫毛在剧烈地颤动。
是的,他懂。粽子和落水是两码事,他落水了,也不能成为王夫人没有对他下手的证明,粽子的事一起发生了,揭露出来了,没有办法藏着,这就成了赤裸裸地证据,已经没有办法辩驳了。至于他落水,即使和王夫人没有关系,也逃不过这个家里还有人要害他这个事实,这件事就算本事毫无联系,可是对他来说却也是一种警告,他的好日子没有了,过完了,从此之后都必须小心翼翼地过活了。
不过还有个地方不对,如果是别人要害他他还能接受,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太太,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忍不住想为她辩驳,当然也是在为他自己辩驳。他想要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自己没有被欺骗被背叛,罪犯者总是理所当然的想要抓住任何能够使其脱罪的证据,即使这种证据只是属于主观的臆想。因为他信任王夫人了,所以一旦王夫人背叛了他的信任,所做的事情彻底败露之后,他甚至会觉得一直信任着他的自己都变成了从犯,伤害自己的从犯,好混乱,可无可否认这孩子现在就是处于这么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不属于他这个年纪需要承担的责任快要把他逼疯了。他现在就是如同一个囚犯,只有证明出了太太是无辜的,他才能被确定无辜,从而往回一点儿颜面,不要面临心脏坠落谷底地风险。可是现在看来,奶姆所说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是真得,那么最后所欠缺的就只有动机了。若是动机不成立,太太就有可能是无辜的。没错,虽然他母亲有时候对太太不太恭敬,可是太太却一直都对他不错,怎么可能会对他出手呢?
贾环一低下脑袋,许嬷嬷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很残忍,可是必须让他看清,现在不是能让他任性的时候。给他任何侥幸的可能,那颗小脑袋就会自动给出自以为合理的答案。儿子,不要再挣扎了,我不会给你喘息地机会的,这样想着,她又一次先发制人道:“少爷,吕后和戚夫人的故事,妈妈前些日子还读给你听过。如今,你忘记了吗?”许嬷嬷看着贾环因为她的提醒变得潸然欲泣地脸,故意视而不见,毫不留情地打击道:“看来少爷是忘记了,那让妈妈再给你复述一遍,正好这篇文章是《史记》里头妈妈记得最深的一篇: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
许嬷嬷本想把全篇都背给他听,连后头记叙赵王如意的那一段都不要漏掉,可是看到她儿子抱着脑袋痛苦地哀嚎的样子,她心软了,停下了。已经够了,暂时够了,宝玉可以先放一放,现在扳倒王夫人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宝玉,还不急......
贾环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错了,事实证明他错了,可他不愿意错的,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这一错,丢失得可能是人生当中对于以后出现的任何人的信任,这种信任不仅仅是曾经给予过王夫人的,还有给予了他父亲的、母亲的,他给过他们的信任,只有多和少的区别而已,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把这些都打破了。这些在他过去三年的人生当中扮演着极其重要角色的人,都会被他输掉。可能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人了。可是错了就是错了,已经无话可说的,他已经完全接受了王夫人对他动手的事实了。这种时候,他甚至不禁想到,若是两拨人马其实是一拨,都是太太做的,这反倒更好,至少他以后只要防备一边就够了。想通了这一切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好好笑。原本他离他很近的人,转眼间就必须放到最遥远的地方死死防备着。这样看来,他以前的信任不论从那边看都像是笑话一般,对她,对自己,都是一样。最可笑的是,他的一片心意,却被对方毫不留恋的抛弃了,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认真,他当作母亲看待的那个人,只是在一边淡定的看着他的笑话。曾经的行为都像是自导自演地喜剧一样令人发笑,拿自己真切地心意去取悦一个把自己当作垃圾的人,怎是‘丢脸’二字所能够形容的。想着这些,连带他的亲身母亲都显得可恶起来,那也是一个喜欢演戏的女人啊,她和王夫人两个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个会演演不好,一个演太好罢了。才不是,王夫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存在,如果拨开自己擅自给她添加的那层美好的外表的话,那种演技也一样的不流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好恨啊,丢失的脸面没有办法再找回来了。被人欺骗和被背叛再加上被丢弃,不管是来着太太的,父亲的,母亲的,全部都混杂在一起,乱得令人痛苦。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参杂了太多的利益,除非有一根定海神针能够立出来重拾秩序,对于利益的分配能够让所有人闭嘴,否则地话,这些丢失的秩序,人类善良的天性只有付出血得代价才有可能找回来。如今的贾家,正处于秩序崩坏的开始,一切都成指数形的崩溃,人人都只记着自己,已经开始自顾不暇了。贾环要在这样的地方找寻情感,找到身处世道的寄托,这种想法本身就很白痴。这脸丢得,简直可以算是命中注定了。毕竟,真正玩起手段来,谁会管你才三岁!对于贾环来说,一切都发生的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场斗争就要结束了,留给他的只有厚重到无法割舍地伤心,如同被恶鬼催熟的果实般又酸又涩处处防备地一颗心。
他狠狠地挥开奶姆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掌,这样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这种泪水太屈辱,太恶心了,他不希望被任何人触碰到。虽然被看到已经够丢脸的了,但是少一分亲密,也是好的,不要太深入,留点可以自欺欺人的余地,这样会好受一点。其实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心碎成八瓣还是碎成十六瓣的区别,都是要碎掉的,多与少难道会有区别吗?不知道啊,可能,可以少疼一点儿吧。他很清楚,如果奶姆碰触他的话,他一定会做出更多丢人的举动,他会把秘密被挖掘的羞耻都抛弃掉,完全的依赖妈妈,这样生为女人却还要背负着会被他厌弃的可能去揭露他心底隐秘的妈妈也太可怜了。都是自己放纵地生活造出来的孽事,怎么可以让妈妈替他背负,太羞耻了。
许嬷嬷永远是最了解他的人,贾环挥开她手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成功了,成功地把王夫人这个不知道哪辈子积了德,能够得到他儿子全盘信任地女人从她儿子的心里踢出去了。意识到这一点,许嬷嬷地心是快意的,这份快意差点儿让她破了功,可是一想到那是拿儿子滴血的心换来的,又黯然了。拿人世地险恶和人生的黑暗换来的清醒啊,到底值不值得,她不知道了,但是,就是知道这样不值得,她也无法退却,跟儿子的生命,身体上的健康比起来,什么都不值得一提。她只能怎么做,毕竟,人,只有活下去才是赢家,死了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是过来了,就是明白的,心里上的伤害,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会愈合,会没事。蝼蚁尚且偷生呢,何况是人,身体上的伤害毕竟是不一样的,伤了就是伤了,残了就是残了,赤裸裸地眼睛看得到的,最可怕地是它没办法逆转,它不会好,直到你死了,都会带进棺材里,她不能让他的儿子在什么都不知道到的年纪,在什么都不清楚的状况下失去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还依旧浑浑噩噩。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白来的,跟得到的相比,这种代价不值得也要变得值得。
许嬷嬷心里怎么想的,贾环不会知道,至少他在这样的年纪是完全不能够体会的。他像一只任性的小狮子,一次一次地推开许嬷嬷张开的怀抱,直到他小小的身体再也使不出力气了,才任性地又回到她怀里。
许嬷嬷抱着贾环,亲昵地亲吻他的脸颊头发,抚摸着他的身体,让他一点点的镇静下来。她在等,等这孩子的决定。最后的路是他要走得,要往那边走,要看他自己的了。
过了许久,贾环从迷糊的睡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奶姆正温和的在他的正上方看着他,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认真看过奶姆,可能是潜意识里已经把奶姆当作是自己的东西了,有时候,越近的东西,越不容易看清。这下认真的看一看,就可以发现,奶姆其实并不是只有面相温和这唯一的特点。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还很干净漂亮,她的漂亮并不是倒影在眼睛里的,那是一种气质,一种很耐看的气质。五官单独隔开并不一定多好看,只是组合在一起却相当耐看。奶姆不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你得天天看着她,等到有一天突然注意到了,却会发现她越看越好看。
看着奶姆的脸,前头糟糕的记忆竟一点点回拢了,想起来心就忍不住抽痛,那种丢脸的感觉尤其让他臊得慌,他强烈地想要扳回一局,即使面前这个人是真心对他好的奶娘。这种想法使他又变回了那个彻头彻尾地孩子,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很孩子气。如果他能察觉到,肯定又要生气了。其实他不知道,对于能够承担起父母这种角色的人们来说,孩子的任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享受,承担对他们来说会是一种乐趣,他们是不会计较这些的。这种情绪有时候连父母自己都不会察觉,这种情况才是造就代沟的魁首吧,思考模式不一样啊。所以当贾环用糯糯软软地语气对他奶娘说着:“奶娘好像很厉害,什么都会哦!”这种带着类似质问的口气说话时,奶娘的反应会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奶娘会生气,至少会产生负面反应。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看到的是奶娘那带笑的双眼包涵着悲悯地泪水,坚持着不让它落下,最终还是不可抵挡的落下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哭,一直很淡定地奶娘哭了,而且好像不是因为被他的话冒犯才哭得,这样的反应让贾环疑惑,更让他觉得愧疚,好像做得太过了。他是这样想得,可是奶姆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不仅想法不一样,连行为都是不一样的。她没有生气,她的心中混合着的是高兴与悲哀,可是没有一丝是对他的负面情绪,她的所有情绪都是为了他,又怎会计较他所谓的丢脸。她高兴是为了贾环走出了这第一步,敢于怀疑一切,甚至是她。悲哀的是贾环还这么小,别得孩子都还可以尽情地玩耍,可是她的孩子却要开始涉及大人世界的黑暗,甚至连成长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都想被撕裂般的催熟,那样柔嫩的嗓音,问出的却是这样尖锐地问题,这一切都是我揭开的,我给他的。造成这样的结果,违和的让她心酸,悲哀地想要哭泣。这还是个孩子啊,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连这样的孩子都不放过!奶姆想到这里,伸出手来抱紧了贾环,好一会儿,才放开他。
她会知道一切的理由,她没有像其他妇女一样浑浑噩噩,能够读懂一切的因果,她都会让这孩子知道。要面对面地让他自己判断,她会把眼中深埋的情绪都暴露出来,不能再让他接受更多的欺骗了。他现在需要的是信任,所以她不会自私地借着抱着他的时机,把自己的眼睛隐藏起来,把情绪掩埋,那样对这孩子来说伤害就太大了。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再真都会有假,有多少是真得,得让这个孩子自己看清楚。她没有资格仗着自己知道这孩子的心有多柔软,而藏起那些对自己来说不愉快的黑暗,让他对这人世进一步的怀疑,整天疑神疑鬼的人是可悲的,黑暗但是可以有信任,这才是她今天来上这一课的初衷。她亲手毁掉的天真,得由她再拼凑回来,不管多少,补回一点是一点。
许嬷嬷面对着贾环,脸上的伪装彻底卸下了,那张脸是悲苦的,苦得化为了实质,什么温和,什么带笑,统统都不见了,深层地无奈啊,最后化为了冰冷地沉默,良久才回复平静,只听她道:“我的父亲,是熙元二十二年的榜眼,你还小,可能不知道熙元二十二年是个什么概念。你大伯是进士你知道吗?”许嬷嬷看着贾环呆滞对她点点头,表情柔和了一点儿,继续道:“我父亲和你大伯是同期,他们都是熙元二十二年出仕,若是你去问你大伯,他一定知道。那年可以说是奇迹的一年,成祖登基之后最辉煌地时刻就集中在那一年,那一年的初春,北边地那群野狼归附了,自此东边的百彝,西边藏地都相继被收了回来,各方来贺,万国回归,那是何等的气派。而我父亲和他的同期就是在那一年展露的头角。国运昌盛如同映射着文事的繁茂,那一年经由国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基本上每一个都能配得上‘文采锦绣’四字,不仅如此,那年阅卷的考官们就如同被嫦娥仙子用椿尰捣过一般,竟是齐齐开窍了。那一年取中的人中最大如我父亲也只是而立之年,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皆是容貌出众之辈,众人立于金銮殿上的时候,几乎晃花了在场高官的眼。哦!忘了说了,你姑父林如海林大人就是那一届的探花。你伯父那样超群的,在那一届竟是连传胪都没靠上,你可以想象一下,当初中的人一个个都到了什么境界。那一届出来的人是最被人看好的,而那一次的国试被誉为‘天阶国试’,当初的主考官就曾断言,这样的国试他此生再也不会遇到。他说对了,在那之后,国事的辉煌竟是慢慢淡了,不是成祖无能,若真是成祖无能到还罢了,偏偏不是他太无能,而是他的儿子太会争,皇子总共没有几个,却争得天地失色,争到最后,那钞天阶国试’里头所有的人都散了,死得死,废得废,你大伯这种能够安然活到去出家都是少的。那个时期,皇子们什么都争,各种策略手段层出不穷,成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半点儿不管,连国库都一度因此空了,可他们争得最多的却是如我父亲那般的人才,连当年的主考官都被争得断了气,像你姑父那种能平安地外任出仕的人,只是想起来都让人忍不住要顶礼膜拜。我父亲和许多人一样成了那场争斗的牺牲品,被牺牲掉了。父亲死了,家被抄了,所有亲人都死了,我是庶女,但是却因为某些缘由被分到丫鬟们中间被出售,最后被林觉的爷爷买了回去,给林觉父亲做了媳妇,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你问我为什么会什么都知道,因为我曾经过过比你还豪华舒适的世家生活。当年我还做女孩的时候,就一直呆在内院,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我曾经生活过得家啊!里头的一切都变成妈妈我的本能了,傻小子,你还有得学呢!”
说到最后这一句,许嬷嬷的脸上充满骄傲,那一瞬间,贾环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洞悉一切的女孩。回过神再看看,奶娘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抱着她,可是却平静地让他难受,虽然不懂,虽然妈妈把自己的经历尽量说得很平淡,但是他觉得他能够想象家破人亡之后,妈妈所受到的苦难,世家娇小姐,一夜之间失去一切,沦为阶下囚,这些痛苦哪里能够一笔带过。贾环突然后悔了,不应该问的,太伤人了,对妈妈来说,这些往事被挖掘出来,无异于在心中再经历一遍痛苦。这样想着,他觉得仗着自己小,逼迫妈妈地自己真卑鄙。心里为她心疼,倒是把自己心中的难过都忘记了。贾环轻轻执起奶姆有些粗糙地双手,摸着上头一个个厚厚的茧,眼睛有些发酸,又想哭了。贾环闭着眼睛,把奶姆的手放在自己的脸边摩挲着,静静地道:“妈妈,对不起!”
许嬷嬷感觉到手边传来的温热,有心仿佛被那略带湿气地温度烫到一般,忍不住把儿子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儿子啊!以后咱们要靠自己了。”
贾环听到奶姆的话,身体轻轻一颤,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家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帮他,没有人会救他,他的亲生母亲从来就靠不上,不仅靠不上,他还得回过头去照顾她。今天,一直被他倚靠的父亲,也决绝地向他证明了,他是多么的靠不住。一旦出了事,以父亲的立场是不可能站在他这边,真得只有靠自己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