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倾(GL)

作者:尚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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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知情由和天瘦


      林逸一觉被口干舌燥燎醒来,见桌上茶壶空空,便趿拉着鞋到院子里去打水。刚推开门,就见得一条人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磕头就拜。她尚带隔宿睡意,吓得一跳脚又迈回屋里去,看清了,就想起是昨夜姑且安顿在家的芸香。芸香正如第一次见她那时,把一方雪白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只这一次不是磕在床板上,却是结结实实磕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边磕边道,「小姐恩德,此生此世无以为报。」

      她受不得这般阵仗,连忙要伸手去扶,谁知芸香跪得牢实,竟是不能轻易扶起来。她没得法,只得也屈膝跪下去,把额头顶在芸香眼前,笑道,「还不起来?」芸香前两次见林逸都是做了男子打扮,此番才见了林二小姐的正经模样,巧是面带浅笑脸泛桃花,确不负齐颐所言,是一等的美人胚子。她面上一热,林逸再伸手便将她扶了起来。

      林逸进屋从昨日的外衣口袋里把那一张生死契约窸窣捻出来,摊开看了两眼,「原来你叫做凌锦,以后就叫回来吧,我也喜欢这名字些」。凌锦比林逸小了近十岁,很是年少,听到她话时如有豆大的火星溅到眸子里一般,啪地爆亮了一小团火苗,林逸看在眼里不由笑了一笑,便将卖身契一折,转头在灯上引燃了,「从此世上就再无芸香了。」

      凌锦一张扬起的小脸在薄亮天光里清媚无双,隐约又是透出了苏钦的影子。林逸初见苏钦时苏钦也不过十八岁,正如这样,脸上望来是无边软款的清媚韵致,眉心里却有甚嚣尘上的哀戚,独独没有少女该当的活泼泼的鲜亮生气。这模样她如今再看一次,也仍是觉得心痛难耐,她很想抚手上去,仿若去抚一抚,就能把少年苏钦心中的苦楚卸下一些来。但她终归晓得这不过是点无望的痴念,而眼前这人到底也不是苏钦,抬着的手顿了一顿,终于是放下来,「你今后做什么打算?」

      「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但凭小姐差遣」。林逸不答话,托着腮眼睛望向空茶杯底的一点浅浅水渍,许久道,「你也不必叫我小姐。我向来独处惯了,屋里不缺生火做饭的,就连这房子都抵给了齐颐,只怕是朝不保夕,实在没法照拂到你。我所做的事原是出于我的一点私心,你大可不必挂在心上」。她把置于嘴边的话说得恩义断绝,却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很是怕凌锦再对着她露出那般神情。那般神情凄楚,天地再光亮都不生暖色,让她心中冷得要皲裂开一样。

      她几乎以为凌锦要哭上一哭的,凌锦却依旧端端正正在她跟前跪下来,把头正正磕在她脚面前,「小姐有何私意,和凌锦确实没什么关系。一条贱命亏得小姐相救,与小姐或是无甚在意,于我却不可不知图报。」

      她晓得自己的命有多贱,就晓得旁人把它看得有多轻,要不是连着凌秀的份一起活下去,她是如何能活到现在的。凌秀死得那么惨,一地的肠穿肚烂,她嚎啕大哭却吓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满地尸首也不过一把大火,烧得死无全尸,就像和她血肉相连的一家人从来没有在这世上活过一样。而如今那些灰烬上又不知新起的是谁家新画梁,笑语盈堂,儿孙绕膝,一点痕迹,一点念想也绝不留给她。

      「我并没有这般轻贱意思」,林逸叹了口气,也仍旧在凌锦眼前跪下来,说这话时抬头一双眼睛看住了她,正和凌锦四目相对。她生来眸光清浅,多少情意都坦坦写在脸上,并不怕叫人看了去,把擦到地上的外衣袖子拢一拢,伸出半截光溜溜手臂覆上凌锦漆漆的发顶。屋外太阳已不知不觉高升起来,尘埃一粒粒地浮上人面颊,让人耳朵尖发痒。林逸的话就轻轻落在这般的尘埃中,捎带出哄人一般的轻软声气,「天宽地远,大道通达,以后再无人左右你的命运,这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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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前几日袁氏全国通电后,一向迂腐陈旧的京师便终于也有了些新气象,酒肆茶坊间年轻学生们已公然拍着桌子对未来之共和政府高谈阔论了。邻座闻听此话者,抚掌大笑有之,仓皇奔走亦有之,几个大辫长衫的老先生不由掩面低叹世风日下。莫忻正在为谁来做民国大总统和尹嘉木闹起了脾气,尹嘉木是个地道的浙江男孩子,平日性情温和,连说话都绝不曾粗声大气的。莫忻却白瞎了是个苏州人,越长大越有大喇喇的北地习气,尹嘉木跟她一比,倒还显得更娴静一些。他们这一动一静,向来是一对绝配,很少起争执。但莫忻认为该由南方那帮人来组织民国政府的想法,却叫尹嘉木实在觉得是一番妇人之见。南方革命流血虽多,到底没有立足的根基,清廷虽朽,亦尚有苟延残喘之息。国危如是,和平已无望矣,北洋六镇手握重兵,南北开战无非血雨腥风一场浩劫耳!如今寰宇视之,内能节制北洋,外能媾和西人,无出袁项城右者。他来做了这新政府的首脑,实在是实至名归。

      莫忻对袁氏的那一番偏见,多半还是因为其人是清廷旧僚,庚子之变时又是力主镇压拳民的一类,她因着□□的关系,又对南方革命抱有无限同情。站在苏家人的立场,如果她站在了袁氏一边,仿佛跟甘心事仇一般,她怎么能愿意。如果尹嘉木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再多说几句好话,这件事本来也无甚好追究,但尹嘉木这次南方人的拗脾气发作起来,简直就没有转弯的余地,一口一个妇人之见小儿之言,她也就气白了脸,她一个女孩子家,难道还要她先低头不成?

      这帮学生仔在学校里因政见不同,自然分了两派,平日彼此见了都是鼻孔朝天地走过,自诩为最识时务那一类俊杰。小团体之外,那些做骑墙派见风倒或是浑浑噩噩不清不白的倒还是占了多数。新式学校出身的年轻学生尚且如此,无怪乎时论常言,国民长梦不醒,非大乱不足以警觉。然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大伙儿总归是稀里糊涂这么过,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而已。

      她是绝不可能这么一辈子的,也因此才识得了尹嘉木其人,过得尽是推翘勇矜豪纵的少年日子。她因同尹嘉木相好,向来是不与另一派来往的,偏生那一头中有个领袖班头却一直对她青眼有加,一直相邀一直未果,也还是一直好脾气。她这天在尹嘉木那里受了委屈,又正逢人家相邀,一气之下就应了。另一边为拉拢人,也是讨巧的,只是行些日常的活动,喝喝茶,打打牌,本来相安无事,但有人总归是看不过眼,就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其中有一个家里是在琉璃厂做古玩生意的,有个哥哥长做青楼座上宾,话做无意地道了些风流传言出来,话里话外很有些夹枪带棒,莫忻如何听不出来。她每天不过上学读书,当然没有许多是非给人嚼舌头,但哪个不晓得她是曾在京城声名赫赫的荣泰堂家的?那些话如果只是冲她来也就算了,但凡把火星沾到苏钦身上半点,她简直就要跳起脚来骂人。

      旁人再怎么说苏钦怎么不好,她也都是好的。莫忻一门心思十二分向着苏钦,那些传言真真假假反倒更在她心上辗转而来,苏钦和林逸之间说不清的牵牵绊绊,旁人只能当流言去传,她却怎么能当做视而不见?

      这天照例苏钦是要到沃尔森医生处去帮手的,荣泰堂门扉半掩,若非急症并不问诊。莫忻放课后回去时,苏钦正在大槐树枝桠子下推着药船碾药,她放下东西如常过来帮忙,苏钦就把碾子让给她用,自己在一旁算账。碾药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却不费心思,莫忻一张脸上叫心中盘踞怨气映得满面愤恨又不得吐露,全让苏钦看在眼里。只是她本来少管教的心,又觉得莫忻长大了自然该有她自己的心窍,她不予她知道,她也就不会迫着去问。两个人稍嫌冷清的在药碾子和算盘声中正自各怀心思,门上骤然笃笃敲了两声,虽然轻极,落在这般极静里仍是清晰可辨。苏钦上前去看时,见是个穿着学生服的白面少年。那少年见了她,连忙把帽子摘下来捏到手里,恭恭敬敬开口道,「苏大夫。」

      苏钦认得是莫忻学校里的制服,便道,「是来找小莫的吧?」说话间已把尹嘉木让进了门里,莫忻从没跟苏钦提过尹嘉木只言片语,这时只把一张脸胀得绯红,见了尹嘉木恨不得一碾子过去砸死他最好。没见过这么死乞白赖的,当着苏钦的面打上家门来!

      尹嘉木倒是谦谦君子,给苏钦行个礼道,「在下尹嘉木,唐突造访,请苏大夫勿怪」,苏钦见了莫忻模样笑道,「你登的是荣泰堂的门,荣泰堂开门做生意,谈不上唐突」。这边莫忻已冲到跟前来,埋头把尹嘉木不提防推得一个趔趄,「你走!谁让你上这儿来着的!」

      尹嘉木退后两步站稳,这时候也未免有点难为情了,「在学校里怎么叫你都不搭理我,我就是道歉你也得让我说句话呀」。他这话算是低了头了,但莫忻被他这样追上门来,脸上实在挂不住,正在气恼间,转头却见苏钦抱了一个瓷罐出来问道,「尹嘉木?你家里可是吃茶叶饭的?你来得不巧,我回来没多少日子,不曾备下好茶,只有这么点去年秋时制下的木樨香片,虽然上不得台面也聊胜于无了。」

      尹嘉木听了「茶叶」两个字眼睛放光。莫忻是个话痨子,尹嘉木时常听她讲起她这个做大夫的姐姐是怎样仁德厚重,临到见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轻巧人物。香片虽然是女儿茶,他家世代以茶为生,入口便知这茶制来不易,不由道,「苏大夫猜得不错,嘉木正是取的南方瑞草魁之意。苏大夫的茶用的明代制法,很是费工夫,我到北方来之后倒是极少喝到,今日实在有幸。」

      莫忻闻言嘴角一撇,并不作声。苏钦以为她之前那一脸的曲折婉转原为尹嘉木的事情,她本也以为如此,及到见了尹嘉木面,却尽是想着那些流言,一颗心全不在尹嘉木身上。到了后来,脑子里嗡嗡地也听不进去苏钦和尹嘉木两个人在寒暄些什么,跟她有些什么关系。尹嘉木看那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闷声不说话,以为她气大半是消了,这白面少年是一径的温和态度,也就一笑了之。要放在平日里,莫忻该是觉得他笑得好看的,放在当下却看得她一时糊涂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面上看来是尹嘉木登门认错,但这一番阵仗下来,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尹嘉木越是谦谦风度,越显得他志得意满,而她无理取闹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气急之下狠命一碾子过去,就是一桌的药碴子。她愣了一下,回神过来时才发现尹嘉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苏钦伸手拢住那些药碴子,握住她手替过来道,「哪里来这么大脾气?要是累了就去歇着吧。」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就是刚才跟尹嘉木那一出也是如此,天塌到面前也能轻轻一推虚与转圜,像是天生就有四情五欲断了根一样,把心埋得如天如海莫可涯之,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她既然是这般什么世道都能活得周周当当的一个人,跟林逸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又算是什么?

      「姐」,她终于开口叫住了她,她书渐渐读得多了,就有一副伶俐的好口舌。旁人是如何言林二小姐出入勾栏恣意贪欢,怎样风流跌宕一般人物,那些都不打紧,但绝不该把苏钦清清白白身家牵连到那些龌龊流言里。苏钦听她一点一滴地说,两片薄薄嘴皮子翻飞,话说得飞快。苏钦本来是不经意的,给尹嘉木小儿女心肠地闹一闹,给她这么把这些话满含忧愤地说给她听,她再睁眼看她,才知道莫忻不晓得几时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听惯了这些闲言泼语,但由莫忻这么来说给她听,她却胸中无由的苦闷,「你又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我打小就识得她,她那时也就这么丁点儿高,尚不及你。再后来我见着她,却是十年之后的事了,你也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的女子吧,你说她是怎样一个人?」

      莫忻被她这一番诘问问住了口,苏钦向来宠她,本身性子又和顺,从来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这话在她言来已然重了。她听了心里难过得厉害,又生气得厉害,一边伤心欲绝,一边咬牙切齿。尹嘉木是这样,苏钦也是这样,仿佛全天下的错都是她一个人犯的,她明明是一心为苏钦着想为她抱不平的,如何却要受这样天大的委屈。林逸是怎样一个人,她不就是个花枪头是什么?一面跟了别人誓言厮守终生,一面却跑到苏钦跟前来装傻卖乖,旁人才是眼睛雪亮,那么样说她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她心慌气抖,气到极点,就把心里对林逸的怨怼都脱口而出了。出口自己马上也傻了,好像适才那一番恶言詈辞并不曾从她口中出来一样。她没有颜面看苏钦,干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去,直跑到屋门口去,叫开门忽如而来的大风刮退两步,才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看到苏钦影影绰绰地立在灰秃秃的槐树桠枝下,安静得如钉在原地,被平白而起的墙头风刮得面目模糊。她僵了两步,心里有些拉扯的悔意,但终于背过身去,下定决心地一去不回头跑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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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辰光总是短,趁着暇时手不释卷地多读了两本书,转眼日头就挂在了檐角尖儿。林逸听到敲门声时凌锦早上去替她开了,她迎头撞上苏钦面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倒是苏钦从容地把手中的食盒举一举,「粥煮多了些,就想着拿来给你了,不想你这里有客。」

      凌锦一副细巧面容蔚然而深秀,和苏钦彼此对望一眼,两个人不由心内都了然道原来如此。又都从对方眉眼里瞧出了这一层意思,竟然生出点心思通贯之感,只有林逸不明所以笑呵呵把食盒接过来,「凌锦是暂住在我这里的,不必太见外,难得你大冷天特地跑一趟。」

      她说着要去扯苏钦袖子,谁知被苏钦一让,硬是没让她扯着。她怔了一怔,也没好意思再去明目张胆地扯,只好寒暄几句,好容易连推带哄地把苏钦请进了屋里。她一时无头无绪,只得把刚才看的两本书拿来当挡箭牌聒噪,「这是科林刚给我带过来的两本集子,中国的书实在太少,要找这些可真不容易。我就这么随手翻了翻,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真是。」

      她话说到这里,连自己也敷衍不过意了,只得干脆厚着脸皮上去,把苏钦一段乌黑的辫梢捏在手心里,「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总不能把她赶到街上去。苏钦,好苏钦,你就不要恼我了。」

      『林逸是怎样一个人,她不就是个花枪头是什么?一面跟了别人誓言厮守终生,一面却跑到你跟前来装傻卖乖』。她不明白那么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前一刻还腻在她身边有说有笑帮她碾药,如何转眼能有这样一副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一把将她推到这样的绝地。

      她那字字句句她何尝不知道,她不过是一直装聋作哑当自己不晓得罢了。

      林逸的脸在渐暗的天色里掠上流连光影,一双乌亮眼睛切切地看着她,把话抿在唇边,十分天真模样。林逸是天生如此,欢喜时是真欢喜,坦率是真坦率,理所应当从不为此劳心劳力。她不能去想她是要故意欺瞒她,哄骗她,作弄她,把她一颗心绞得剩下尽是泪,单连这么想一想都累得精疲力竭。

      「苏钦——」林逸手指尖抵上她眉间隆起的一小块哀恸,用力抚下去,抚了半天怎么也不能抚平下去,她的声音就颤巍巍的,「你不要多心。我只是留她住一阵,一阵就好,我会安排得妥妥当当,你不要担心。」

      她知道林逸会错了意,却又不能说自己是毫不在意的,她不能叫一桩未了纠葛上又平白添一桩,她怎么能受得了。她初来时几乎以为自己能做个了断,但这一番阴差阳错的百转千回下来,她才发觉她压根没想好要对她说些什么。她该从何说起呢?十年生死两茫茫,若是林逸当年没有离开中国,她们两个必定还是亲如姐妹,一辈子的好,林逸不嫁给□□也会嫁个中意男子,于她亦是。若是林逸当年没有离开中国,穷此一生,她都不会去到那个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和那一端的人事有哪怕一丁点的因缘际会。那或许该是她们两个较之当下更平和安好的原本人生,可惜棋差了一步,十年后便面目全非,全乱了,全都乱了。

      她原不是不能问她,而是不敢问她。她害怕得很,怕得心中发狠的冷,浑身冰凉。她怕她稳稳当当应了她的问,她就彻底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余地也没有了。她只得勉强展开眉头,握住林逸手道,「看你担惊受怕的,我是来看你,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天再黑些怕是叫不着车,我这就回去了。」

      林逸知道留她不住,一边嘴里应着好,看她开了门去,瘦削肩背便融在了夜色里,正如朝菌晦朔,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月色清风里除了那一点几不可辨的苏合香以外,影子都不留下一个。她一下着了慌,一把上前去揽住她腰,在怀里搂紧了,低下头把下巴贴在她颈窝里,磕着牙讪讪笑说,「我要就这么让你走了,你这一晚上可不得骂上我一万遍」。她说着眼帘低垂,说不出的期期艾艾,指头绕上苏钦在脸侧的头发,绕了两圈干脆半咬在嘴里,话说得磕磕巴巴,语焉不详,「我不该这么觉得。可是她那么像你,像我第一次见你那样,我都不知道你十六岁时是个什么模样。老天不该这么薄待你,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苏钦,我没法袖手不顾。」

      林逸把下巴整个儿陷在她颈窝里,后面的话越讲越磕巴,带了哭腔一样,喉头一动,下巴颏亦随之耸动,一下下全磕在她颈窝那点坚硬的狭缝里,硌得她吃痛。她把手指划上林逸脸颊,指甲尖在她侧脸一笔笔写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不厌其烦写到多少遍,写到整个人转过身来,就着一点天地间洒下的银屑咬在林逸唇上,恨不得要用力咬下去,才能干脆把她心中的苦都一把付之一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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