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倾(GL)

作者:尚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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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去无泪与君倾


      回客店已是晚上,两人都有些乏,洗漱过了苏钦有些懒懒地手持了医书半靠在床上。倚着窗出神的林逸换了她那件天蓝的睡裙,擦得半干的头发乱得倒也错落有致,安顺地伏在她露出的细窄肩臂上。苏钦偏过头看她斜靠着窗棂若有所思,被悬月在墙面拉上一条皎白的侧影。这时眼里莫名的笑意浮起来,浓稠欲滴,把白日里平白无故的锋利都化成了月下的银霜,泛上窗外水波的粼光,流动穿梭如玉。她是天生地养的月中之人,方能在如此如洗月色下清冷得像水又柔媚得像画。苏钦心中一动,一阵心慌气紧,手上的书就歪头掉下来。

      林逸没察觉,凝神自顾自站了一会儿,才又凑到床边坐下,见苏钦一双眸子半睁半昧看她,半是懒散半是柔顺。林逸摸索一阵,俯身下来拉起苏钦手,将苏家那对祖传玉镯的一只推上她手腕。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我多该陪着你。如果十一年前我留在这里,灾祸也陪着你,欢喜也陪着你,愁苦也陪着你——」

      她话说到这里,喉咙却被太多的无可奈何给堵住,再也没法去说什么。只是手指爬上苏钦指尖,贴住她手掌。

      「你又说疯癫话了」,苏钦心中一阵暖,轻手拍拍她面颊,「世事哪能都遂你我心意?何况,你走了也好。」

      她说着这话,手指又探到她眉心,将那寸说不清何时开始总是习惯皱起的皮肤摊平开来。林逸笑起来尤为漂亮,苏钦只想,让她此生往后的岁节都能这般笑意盈盈,才是不薄待了她。

      「我最喜欢的,便是现在的林逸。以前我常琢磨这是怎样一种心思。有个人,见不着她的时候就想,她有什么事儿就忧心着,看到她心中就浓浓的绵稠情意。那么欢喜,那么安逸,就觉着要把她拴在身边日日夜夜的才好,就一辈子呆在她身边才好。可是那个人呢,明明也是个女子,小家子气,妒嫉起来要命,别扭得让人哭笑不得。女子一生,便想寻个遮风挡雨的庇佑之所,像这般我护不了她,她也庇不了我,抵不过世事莫测,挡不住流言蜚语,这样下去能怎样呢?明明是不该吧,明明是错了的,但我总是——」

      这急急忙忙的真心话一出,她倒先把她自己给吓坏了,忍不住出手轻抓了一把胸前衣襟,那一抓合着衣裳的折痕把心也抓皱了去。林逸将食指贴在唇上做一个噤声,眉尖一跳,那模样当真是又娇俏又妩媚,苏钦方才被心悸震得青白的脸立时又给绯色罩了个严严实实。林逸看了她这副模样,手紧过她肩膀,就低身下去凑近她唇。一贴近,她却又多少是生出了点心疼的恨了。苏钦本已是那么白净又那么冷清的女子,她那该死的天生病症还拖累着连唇色粉红里也裹着苍白,她真怕咬痛了,掐破了也流不出血来。

      趁着林逸发愣的当儿,苏钦笑着扭脱开她手,又向床里侧紧了紧身,抿着嘴望她。分明已经入夜的天色,就陡然从没阖死的窗缝中漏了万簇霞光进来,满屋生色。

      「但你总是怎的?」林逸弯了眉梢嘴角,笑语盈盈,手顺着她肩膀下来,一直摁住她手掌。她的手臂那么细弱单薄,简直就像被水面的烟岚经年缠绕着,骨头竟然软了,化了,用力一拧就要断了。唉,江南的女子都是这么吗?即便像苏钦这般生长在京师,不过也还是落在北方的昏黄凛冽里的一滴水珠儿。她一方面想着这骨头没有骨头的样子,左脸一疼,另一方面又记起那骨头的硬气来,那可是她这辈子受的第一巴掌呢。

      「苏钦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可还没和你计较呢。」

      苏钦闻言眉尖一挑,「怎么?你还想讨回来不成?」

      「岂敢岂敢。」林逸赔笑着连连摆手,双手却又勾上她脖子。苏钦红着脸说这话的神情煞了她眼睛,她又哪里能老实安分下去。

      「不过良辰美景,你怎忍心辜负?」

      苏钦听她说得轻薄又俏皮,完全没个正经了。那张面皮本来又是长得极好的,现下晕红的光泛起来,眼角稍稍往上勾了,又含情又有讥诮。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的,这时看却更多了惊心动魄了,她都不能讲清究竟起了什么心,手已经上前去搂住林逸脖子贴上她唇。

      水道间此刻安静极了,除了清风漾起的微波,便连船橹咿呀,行舟哗哗声也没了。林逸又错觉了,这是姑苏河畔的镇子,还是什刹海边的京师,是杨花翩跹的庭院,还是漫天炬秀的城门?她不晓得。她只知道眼前那人,从扎着小辫儿的孩子,哗然一下长成清丽可人女子。她的身子又轻又软,唇齿间也和那身子一样是凝了一腔淡幽绵长的苏合香丸的味道,甜软香浓,酥人心骨,在撩人夜色里半点不差和窗外悠悠水道并在一处了。苏钦是这水道人,是这夜色人,是这画中人。林逸耽溺了就再不可抽拔,眷着那轻软唇瓣秀致细齿,忍不住起了贪恋的心。就着深吻下去,舌尖才探入,苏钦猝不及防地牙关一阖,她嘶地倒吸口凉气连连退了两步开去,拿手指去刮苏钦没施粉黛却沾了淡粉胭脂水的脸,「好妹妹,你怎么咬我哪?」

      苏钦又羞又恼,才要张嘴骂她,一开口,唇纹齿缝里的暖风醉人,惊地都是她的气息绕齿不绝了。她慌地拿手捂了嘴,一张脸早给烧得透红,这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妥,眼不是眼口不是口,看什么都不自在说什么也肉跳心惊。身子忽地往后一倾,却是林逸伸手摁倒她肩膀,嘻嘻哈哈搂着她滚到床上去。

      「苏钦。」林逸靠在她身侧轻咬她耳朵,呢喃声激起了窗外的如薰水气,铺天盖地地蒙上她面颊,搅得她看不真切眼前的女子。她恍惚以为自己的天生病症又要犯了,一口气喘在胸口,又不得吞吐又不得安息,痛得要把她的心都撑碎了。这痛却又像极了盛夏的蚊虫小咬,都爬上她眉梢,撞上她鼻梁,钻到她形骸里,一阵酥麻一阵细痒,莫名奇妙地在她心口使了个千金坠,噎得她几乎泪眼朦胧。

      那样的痛痒,叫她竟以为她已经睡去了。她可不是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里有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睫毛上还挂着冰碴子呢。她伸手去一弹,那冰碴儿瞬时就飞作了满天的冰珠。等如豆的灯影好容易亮起来,照明了眼前的如花笑颜,眼前的这张脸可不就是梦里的那张脸,还是粉嫩圆润的,却被削尖了下巴拉长了眼角,活脱脱美得有点骇人了。那是怎样的女子该用怎样的词句去称颂呢?眸亮如漆,发垂如绸,美得是明朗的,开阔的,深切的,浓烈的,不带幽怨婉转气的,来去从容的收放自如,如同夏日荷塘里绽放的暴莲,叫她亲近又生分,满心喜欢却欲迎还拒。

      林逸俯身下来,几缕碎发落在她唇边,惹得她面上又是一阵麻痒,苏钦扬手便打,「你这人不长记性的。」还没触到她脸,这次早被林逸抓个正着,「可不兴再打我了。」

      苏钦瞟眼看见她细薄清净肩膀,这才几天,林逸再对她说话,十句里便有八句都轻佻戏谑,倒叫她牙痒痒,真想狠狠咬她一口了。

      「你后颈的牙印怎可能是我咬的,你做什么赖我?」

      「我若不赖你,你如何好好听我说话。」

      她也不抵赖,柔声柔气地温温顺顺承认,又拿手指去刮苏钦脸皮,眉目里婉转得开出了温柔乡,长出了繁华地。苏钦看着二十四岁的林逸,脸一瞬明艳得如同十六岁的少女,那粲然绽开的一束阳光却似一针下去,警醒了一直蛰伏在她心中的某个症结,竟把她的心口刺出成串血珠来。她不得不知道,她不在林逸身边的那十年,这同样的温柔繁华,她是开给了另一个人看;她更不得不知道,那看的人同林逸的年少一道,成了她命里再不可剜下的一段岁节,要追随她到老到死方才罢休。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问她了,你要怎么办呢,林逸——或是艾格尼丝?那话停在唇边,她却只拿手顺进林逸微微润湿的头发,搂她过来,在她脸侧轻轻咬下一口,将她所有的疑问和生死未卜的情路都烙在她肌肤之上,烙成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清的迂回纹路。

      「林逸,你可欠着我的呢。」

      林逸微皱眉头又嘴角挑笑,一脸怔愣却不求甚解的表情。欠着她便欠着她吧,她也好朝朝夕夕死皮赖脸地追着还她。

      「早点歇了吧。」

      苏钦复又伸手拢拢她头发,不顾那一张黑漆漆的软缎子已经服帖得近乎于乖顺了。将薄薄的一床被子拉上身来,拢了一半,另一半空出来腾给林逸。林逸轻轻巧巧滑到了被子里,苏钦突然的话意阑珊让她有些担心,她便勾手带了一下她被子里的手指头,「都怪我白天玩儿得太疯了,你身子不好,莫不是累着了吧?」

      「没有的事。」苏钦侧过脸来,直盯盯地看着她,不知是被被子的热气还是某些莫名的情绪,把平素泛白的脸给薰起暖春的桃红来。被她这么目不旁顾地盯着,林逸倒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钦转过身来,微微一蜷,她柔软又细薄的身子就几乎整个儿缩进长手长脚的林逸怀里了,「我和你一块儿,到哪里也都是欢喜的。」

      怀里的人,她的身子此刻透着薄凉,林逸是从小都知道的,无论寒冬酷暑,要拥着她久了,她才会渐出温润的热来。苏钦这突如其来的话,便跟她之前断掉话头一样突然,林逸一时竟手足无措,甚至受宠若惊了。

      林逸——

      林逸察觉颌下有不予为她知的声气在隐隐流动,待她去追问,苏钦却再也不答她了。

      窗外河岸树影婆娑,林逸的觉却睡得并不深,她的好觉全叫梦里铺天盖地的雨夜给搅扰了。她的欢喜该是那么深,快活也该是那么重,就像这一夜月色。可有那么一种更沉更重的心痛,连同黑云压境的暗夜淫雨盘固在了她胸口,竟把千万吨的酸楚都推上她喉咙。

      林逸轻轻掀了被子起身来,走上几步推开面前的窗。浓黑的夜色那一刻侵袭而入,无声无息地一阵扑打,撕扯四散开她原本安伏的头发。林逸身子往后退了两退,用力拧了眉目,竟然恍惚得厉害了。她或许是并不真正懂得这座生于水上长于水上的细碎的城的,若不然最最温柔如清梦的江南,为何会有这么黑这么沉的天光呢?深不见底得把之前的霞色粼光通通都悄无声息地缱绻进了无边夜色里,永不会放青了一般。

      等那搅扰得她整夜不得安生的梦境再一次爬上她额头,将她的面容映上不知是荫翳焉或阴云的暗影,终于天崩地裂地咔嚓一声,一瞬劈开她浑浑噩噩的脑袋,一瞬叫她手脚僵直心若死水,她便明白了。她竟然会不明白,她怎么能不明白呢?只因她比她自己以为的更知道,倘若她清清楚楚地明了,她与苏钦的种种前尘,种种今日,便要尽数抹去,尽数气馁了!

      她心间一跳,就疼得紧,脑子也懵得慌了。忙转身回去捏遍了熟睡那人的脸颊背脊,肩臂手掌,末了却不过低头下来,用尽力气把所有的深喘浅息埋在了那人微蜷的手心里。她能撒手而去吗?她能撒手而去吗?她是不能起这样的心,一旦起了,她就先把她自己打入了暗无天日永不见人世光亮的无涯深渊了。

      林逸的指尖触上脖子上那么一点沁心的凉,在江南夏天的尾声里一大片一大片地更加冰凉下去。那冰凉深得她自己也摸不清,连同梦里的那道惊雷,咔嚓一声,没把她给劈死,却眼睁睁地,活生生地,直直地从此把她的心劈开成两瓣了。

      黑云和惊雷的梦夜里,林逸依旧泪雨滂沱。泰晤士的河畔,已经进入下一个无止境的雨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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