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倾(GL)

作者:尚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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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作了佯痴缚钝


      「钦儿,你看温兄这人如何?」

      「貌温雅,性恬适,筋劲植固,仪正容直。」

      走了这许多年,□□倒不知这个妹妹长大来如此持重。言辞中和,多为溢美,只此一点,即便在他这个兄长面前也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

      「我要问你的真心话。」

      「我说的怎不是真心话了?温大哥的性子,可比哥哥好许多。」

      「那自然是,他是读书人出身,再从戎马,我当然比不上。」

      苏钦笑,没想到再见□□,莽鲁归莽鲁,倒没有年少时那般事事争先的好胜心气儿了。懂得适时地屈人下,从人言,终归不是件坏事。

      「我在狱中的时候曾嘱托过他好好照顾你,可不知他有无代我尽责?」

      苏钦想到那信中言语,如今想来,怕是哥哥担心就此命丧,故才将自己托付与温佐生。只是哥哥心思虽好,却未免寡思。那般情重,托的可是女子一生,岂不草率?那事儿既是出于情急,而今兄妹重逢,按理该是避过不提才对,又怎么偏偏不依不饶地揪出来?

      苏钦一颗玲珑剔透女儿心,稍稍思忖得大概,待要开口,忽地一冷,有风裂隙而入。

      「窗子该补了。」

      □□侧身过去,替她挡下京师寒冬夜天里一身横贯而入的北风,索性将袍罩子解下来胡乱搭在她身上扯扯拢。苏钦低首下去,热了眼眶心头,□□捏捏她纤细冰凉的手,笑道,「怎么了,傻丫头?」

      苏钦不好意思地背转身去,「没怎的。」

      「为兄欠你的,也不知这辈子补不补得回来。」□□自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她肩膀。「为兄的不能给你依附一辈子,只想你能有个好归宿。温兄与我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我自然也待他如父兄。」

      苏钦抢了□□的话,堵住他口舌。好男子她不是没见过,温佐生有意她也实实在在看在心底。只是那些漏走年华,谁来补过?

      好,好不过相知相亲;亲,亲不过年少情好。

      个人尽个人本分,她怎会不懂得?哥哥说得好,林逸是好女子,男子击赏,女子钦羡,自个儿也不过落了俗,一头撞了死角。早知人伦悖不过世情反不得,不怪林逸错生成女子,只怨自己用错了情。纵便是浮光掠影,逢场作戏地走一遭,也不枉了一场相知。甭管这念想多痴狂,只一门心思死死抱定了不松开,冤也罢孽也罢,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也罢。

      心中了了总知,且作佯痴缚钝。

      □□不知苏钦心思,只道她与温佐生相处不长,彼此不够熟稔,自己冒冒失失提这么一遭,女孩儿家难免面上挂不住。想着来日方长,当下也没多往心里去。

      □□一语偶然倒是牵动了苏钦甚为记挂的一点心思,当下岔开话道,「先别忙说我,哥哥可还记得幼时苏林两家结的那门亲事?」

      □□恍然拍拍脑门,「你如不说,我几乎忘了这事儿!」

      苏钦无奈,这个哥哥,于儿女之事,当真糊涂得很。

      「幼时苏林两家交好,这门亲事是父辈所定,我与林逸不过儿时玩伴,谈不上儿女感情。且不论她主立宪我主革命,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国难未解,家仇未报,何谈儿女私情?改日我自当到林家退了这门亲事。若我记得不错,当年娘曾将传家的玉镯给了一只与林逸做了定亲信物,也该讨还回来的才是,如此才算一干二净。」

      年纪长了,经的世面也多,□□思虑起事情来,倒比从前周全许多。

      苏钦顿一顿接着道,「林逸长在英吉利,已不同一般中国女子样儿,早跟我提过想退了这门亲事。只是当初哥哥留洋未归,我不敢擅作主张,哥哥有此意,也正好合她心愿。」

      「好,好,好得很!」

      □□拊掌大笑,革命革命,首当其冲便是要革陈规陋习的命。与此点上,林逸和他倒是颇为一心的。

      过了几日安定下来,□□琢磨着何时到林逸处走一趟,正寻思着,林逸倒是摸着他心思般的不请自来。来归来,手上抱了一块湖蓝色料子,进门也不寒暄,在堂屋见了□□打个照面,径直到了苏钦跟前,抖开那六尺见方布料,笑嘻嘻道,「恒瑞可是有心。新厂刚开张就托人给苏大小姐捎了料子过来,交到我手上教我转给你,做一件合身衣裳倒是不差。」

      苏钦脸色微变,掀眼越过林逸肩膀,看□□话听在耳里,兀自喝茶,没见异样动静。心中略一沉,面上仍轻言款款道,「京师的布不缺,衣裳也还没到要添的份儿上,恒二爷的心领了,东西不敢收。」

      林逸一愣,对苏钦的客气推辞不明就里。她此次来苏家,纯粹受恒瑞之托送料子过来,捎的是料子,寄的是恒瑞的一片情意。自洋布进入中国,因洋人的料子纺得精,成本低,翻新快,大凡人家都弃土布而爱洋布,松沪布市自此一蹶不振。此番恒瑞到了南通,与张謇合作,游说联合了一批江浙的有识绅商和官员,除原有的大生纱厂外,更筹资绅领官办了几家规模颇大的纱厂,与江浙一带的洋人纱厂渐成分庭抗礼之势。心血无数,几番周折,新厂终于开张,恒瑞心情可想而知。捎了这料子回来,并无他意,且把苏钦当红颜,当知己,让旁人枉自笑他摆着现成的功名利禄不享,他以为苏钦总该明白他一二的。这男子,有的是抱负,抱负在胸中,要前程,要的是国家的前程。这心,林逸都懂得。

      「一块洋布不是什么稀罕物,恒瑞千里迢迢差人捎来,不过图个新鲜而已。我都收了,你何必推辞?」

      若是往常,苏钦必然使个眼色,林逸也能意会几分。人之相知,相惜相恤搭的桥,桥通则一瞬通明透彻,桥断则就此灵智闭塞,莫不如是。

      苏钦仍旧推托,言辞却含糊,林逸纳罕她反常态度,才待开口问,□□一个步子抢上来,抓过林逸硬塞给苏钦的料子扔回她怀里,「拿回去!满清狗贼的东西,苏家不稀罕!」

      □□是自小的脾气暴躁,殊不知林逸长大了,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与苏钦关系僵持,她心中本已十分苦闷,今日受了恒瑞的托,也还得装得欢欢喜喜的到苏家来走一遭,哪里还忍得了苏钦莫名的期期艾艾,又平白无故受□□的气?□□话音刚落,她火气腾地就上来,抓紧了布料道,「恒瑞算我的朋友,他若有喜忧愿说与我知道,我自分担当仁不让。这料子拿来是给苏大小姐,要不要全凭苏大小姐一句话,领不领情也是苏大小姐自己的事,没人左右得来。苏大小姐要是并不如我一般把恒瑞当朋友,也不过是枉负了恒瑞一番情意!」

      说着这话,斜里横瞅了苏钦一眼,看她在□□身后咬白了唇,忍了两忍,整好仪态上前道,「就当我糟踏恒二爷一番心意,林二小姐请回。」

      明眼人一瞅便知,林逸的话头指的是苏钦,恼的却是□□。苏钦忍着一心出来想打个圆场,这两边却已是两颗对上的爆栗子,不依她规劝了。

      「林逸,别忘了你自己也曾是汉人,别喝了洋墨水忘了根本,到头来做了清廷的狗奴才欺压我们汉人!」

      「笑话!甭管中国西洋,世间万事,根本不过一个理字,合理者从之,不合理者去之。我且问你,革命,革的是满洲人的命,还是专制暴政的命?」

      「满人即为专制,专制即为满人。」

      林逸闻听此言,当下禁不住朗声哈哈笑开来,「欲治其标,思治其本。标为何?本为何?我倒看你杀尽满洲人那一天,中国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林逸的轻蔑态度溢于言表,□□心中恼怒,道,「你有何资格来指手画脚?你知道些什么?道你林家受了□□『深仁厚泽』的恩惠,就卑颜屈膝地甘做了满清的走狗!满洲贱种自入住中国,食我之肉,践我之土,杀我民众,据我子女玉帛。你可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田盐铁酒茶,你可知中国赋税几何?!你又怎知中国士困农穷工商苦?!

      回你的英吉利,做你的番邦人,我等杀人越货,忤逆指天,不与你相干!中国存亡,也用不着你来担待!」

      林逸怒要反驳,提气眼见一个「我」字要出口,下面的话头却无论如何接不上,瞪圆了眼,竟硬把那个「我」字生生咽下去了。

      □□气盛,话虽说得狠了,却着实说得林逸语塞。她离开中国时尚是孩童,中国的世象民情于她,称不上一无所知,也绝谈不上熟稔。她只道变革当从制度入手,君主既存且有心改革,不若便从君主着手推行立宪,立宪固然有许多弊端,却可避□□血革命。

      满汉之争,她并无切肤之痛,与她不过只是这膏育之疾尽成污墨上的一丝点染罢了,这席话,与其说是醍醐灌顶,莫不如说是打了林逸结结实实一闷棍。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管我亡国奴丧家狗,自不与你相干,自不用你担待!

      为谁辛苦为谁忧,冠冕堂皇后头,到头竟不知为谁请的命,沦成他人笑柄。林逸脑子被击得重重一记发蒙,层层地念着溯源起来,当初的一时起兴,不过是为了——

      「哥——」

      一声唤把林逸拉扯回来。当初应她,是心疼她的小女儿心思,无论如何遂了她心愿,没想到今儿倒成了给人指摘的自己的不是。

      罢了罢了,他是你哥哥,我是你什么人?

      林逸身心骤时俱倦,不觉气馁,一股酸楚自心间直冲鼻梁。苏钦见林逸久久地只望着她不说话,不敢对上她流转目光,再迎面时,竟见得林逸已红了眼圈,分明委屈模样。将料子掷在堂屋的椅子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钦苦笑,不怕她误会,却是有意给她误会。走了也好,一身干净,千万别惦记别回头。一场打乱缘分,到头了便该安安分分地各行其是。

      □□狠话出口,人仍自怒极,抓了桌上凉茶就饮,塞了满嘴苦涩茶叶,指节『咯咯』捏得阵阵发白。气过末了才想起没及提到退亲的事儿,他本对林逸还另眼相待,如今却跺几番脚怎么也不愿再去见林逸了。

      「如此——怕是不妥?」苏钦端着小心,细里带了征询。

      「有什么妥不妥的?!难道我还会被这门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事拘了手脚不成?我也不信她林逸会乖乖守着父母之言。」

      「自然都不会,只是礼数上终究说不过去。苏家就只你我,自是无妨。林家不然,林逸上头那个姐姐,你也知素来是与林逸不合的,嘴巴又厉害得很。要不把这亲事退干净了,难免落她口舌,他日又来为难林逸。」

      □□轻笑,「你看她那副模样,岂是会被人轻易为难欺负的主儿?即便是刁难也刁难不到哪儿去,她自应付得来,不需你我操心。」

      「话虽如此——」

      「罢了罢了。」□□是个直性子,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这阵儿气过了,方也才觉得适才话说得过火了些,笑着摇摇头拍拍自家妹妹肩膀,「说来说去,你还是帮衬着林家那丫头。我知道你打小儿和她两相情好,最是亲近,连我也是差半分的,依你的就是。」

      □□习武多过习文,下手来不识得轻重,苏钦娇弱,竟给他拍得肩头生痛,却不自觉,脑中恍惚已极,想他口口声声那句和她『两相情好,最是亲近』,一时恍若隔世之音,全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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