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传奇之红颜换

　　“胡胡……”轻抚着通体温凉的携云古琴，影儿独自低喃着，昨夜书生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带你踏足江湖，也不过只是希望你们可以长相厮守，笑傲江湖，又何曾想过……他会离开？
　　“梦想终究是最重要的吧，比我……重要……”眼里一贯的犀利冷锐的光芒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迷惘与不甘。那抹尘封的往事又如同那些午夜梦回时钻入自己心间眼角的泪涌现出来，模糊了自己的思绪。
　　腊月十四，微雪，无风。
　　薄袄加身的影儿一脸淡然的端坐在凝烟阁中，缓缓地抚着携云琴，那时的影儿尚未涉足江湖，她的身份，仅仅是闽南一带最富盛名的琴娘，行踪飘忽，带着那张天下闻名的古琴，流连于闽南一带的青楼之中，卖艺为生，七日一曲，一曲千金。只是每年腊月十五前后，她必定会回到她一个人的凝烟阁。
　　她从未将凝烟阁当作家，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住过，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她觉得应该一年回去一次的地方，无缘无故。
　　未糊上窗纸的木窗外，零星的飞雪点点荧荧的落下，失去了北风呼啸扶持的小雪，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纤纤弱弱地在漆黑的夜空中弥散。
　　窗内是一间类似于书房的偏阁，满满几个书架的古籍已是年深日久，无人问津，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书架前面是一张不逾尺宽的矮几，几上有烛。除此之外，便是一张暗褐无华的古琴。遥遥看去，琴身质朴，却丝毫不为夜色所掩盖，朦朦胧胧间竟仿佛有光华流动。
　　几与书架间的空地上，铺着一层松软舒适的绒毯，上面端坐着一名身披黑色皮袄的女子，长发逶迤，势如瀑布，与那流淌着墨色光泽的袄子皮层相隐相映，漠漠地流动着，在烛火的明灭中，朦胧了女子曼妙的身段。
　　只见女子素手微抬，泠泠的琴声便已如流云飞泉般倾泻而出，清雅疏旷，高扬处好似雾霭横峰，明月孤悬，低回处就如碧碧草间细舞流荧，悠然盘旋。
　　一个人的乐曲，一个人的雪夜。
　　窗外的雪似乎也随着清冷如霜的琴声飘摇了起来，映照着那一地腊月里江南褐色土壤中的残雪微光，竟似默默地汇成了一缕影子，疏疏淡淡。
　　烛火如豆，跳跃着，玄衣女子的侧影在布满古籍的书架上摇曳着，飘渺如江南春日碧潭上袅袅的萝烟，不可捉摸。只是不知怎么，那本是孤俊清拔却不失平和的琴声却在一刹那间尖锐了起来，隐隐透着一丝惶惑而戒惧的险峭，琴声千回百折，仿如激流在万千沟壑中湍流而过，时而相汇雄浑，势不可挡，时而零碎散漫，渺渺难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雪愈见的大了起来，丝丝细锐的寒风也开始张狂起来，原本纤细胜盐的雪也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飘扬如春日柳絮般的大片雪花，簌簌而落。而几上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烛火则更加的飘渺起来，明明灭灭的闪动着，仿佛随时都将逝去。
　　忽地，一阵疾风裹夹着几片雪花扑进了雕花的窗棂。一片纯八留在了窗棂上，很快便化去了痕迹，而其余的雪花却径自向矮几扫来，直欲将微微的烛火扑灭。
　　一阵凌厉却不带丝毫杀意的刀劲自阁外穿门而入，门扉洞开的刹那，一抹灰色的人影携着如潮的刀意电射而入，仿如当空划过一线闪电，雪亮的刀尖直指那几许雪白。当此时刻，女子眸中光芒一闪，广袖微动，便听得“叮”的数声脆响，片片雪花尽皆在空中崩散开来，化作无形，而那抹灰色的人影却不禁吃了一惊。
　　后来影儿问及此时胡胡怔忪的因由，胡胡沉吟半晌方才苦笑着道出自己第一次看走了眼：身在江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习武之人不畏寒暑，眼见影儿身披棉袄，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影儿不识武艺，哪想到，影儿只是性喜如此……
　　十指微按，渺渺琴声便思冬雪入春，消失无踪，影儿缓缓抬起头来，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在她一个人的雪夜里，孑孑的独立中宵。
　　不带丝毫表情的，影儿仰首，素面朝天的眉眼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暗淡，惟有那漆黑胜过夜色的眼眸中，幽幽冷冷的闪着戒惧的光芒，漠然冰冷。
　　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袍子不厚，并不思在这样的冬夜中保暖所穿的，倒像是清秋薄日下出外野游时所着的。眉毛有些粗，棱角分明的脸，不似江南男子那般的温润细腻，他整个人便好象他的刀意一般，爽利如潮浪，无止无休。没有江南烟水中浸渍出的那一份犹疑和谦谨。男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还有几许由衷的欣赏。
　　这样一个男子呵……
　　影儿打量着灰袍男子，怔怔不语。
　　殊不知，那灰袍男子更是被其冷然淡漠的神情震慑住了，那样深邃如同旷世清泉的双瞳，幽怨而瑰丽，不施脂粉的脸庞在烛火的明灭中，瞧不真切，却更平添了一份神秘莫测。而那逶迤一地的漆黑长发泛着柔和的光泽，不禁令人生出盈握于手的遐思。
　　天与地仿佛在那一刹那安静了下来，默默，四目相对，脉脉。
　　忽然，毫无预警的，一阵穿堂风卷来，竟将几上适才两人倾力回护的烛火扑灭了去。
　　陡然间的黑暗，不禁让沉思的两人均是一愕，齐齐向窗外适才风来的地方望去：漫天飞雪，银妆素裹。不觉间，这江南的一隅，竟已隐隐游了江北的肃冷寒意。
　　“竟然还是熄灭了啊……”灰袍男子喃喃自语，目光投向阁外雪光掩映下犹有青烟升腾的残烛。
　　“呵，我的青丝索，你的疏影刀，在这自然之力面前都是徒劳呢。”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影儿轻笑出声，声音清脆，仿若空谷幽泉不沾纤尘。她心想，自己适才与男子几乎于同一时刻出手，内力激荡处早已将那些雪花震作飞沫，却不防这冬日寒风来去无踪，两人终是徒劳无功，不禁忘记了先前的戒惧之心，笑了起来。
　　影儿未曾发觉，在自己展颜儿笑的那一瞬间，长身而立的男子眼神突然变了，迅若流星地划过一丝惊艳和恋慕。她，是他今生命定的女子。
　　那是怎样的一笑啊，不久之后，男子在对自己的知交怀冰言及这次相遇的时候，眼中尽是挥抹不去的爱恋：斗室里已是一片漆黑，只有侧坐于窗边的影儿在窗外雪光的辉映下，异常柔和地流淌着一种优雅闲淡的光芒，仿如天山上数十年一放的幽昙花一般，高不可攀，寂然孤高。然而，那一个霎那，幽昙花开，冰雪乍泻，斗室生辉。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清雅如春光中浅浅的暖日，将那一地素洁的雪色统统比了下去，永远地定格为男子眼中天女入凡前的纯挚。
　　不知注视了彼此多久，男子方才醒觉，一时竟不知当何所言辞，仓皇间，喃喃地重复着影儿适才的话：“青丝索，疏影……刀？”满是困惑地望着影儿，疏影刀？自己寸步不离身的长刀何时竟有了如此雅致的名字？
　　似乎看出了男子的困惑，影儿微笑着说道：“阁下的刀法疏旷沉稳，气如潮汐，小女子便顺口说了一个名字，若是不喜欢，便当作没听见吧。唐突之处还望见谅。”语气谦恭委婉，美丽的双眸中却熠熠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清亮如亘古以来未沾烟尘的星辰一般。
　　没有江湖规矩，不懂人情世故，一切都是率性而为，这就是我想要携手江湖的女子。男子心中想着，面上丝毫不露，微微一揖，文雅的笑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在下的刀本无名目，从今往后，它便叫做‘疏影’了。”
　　数月之后，影儿一度后悔自己当时起的这个名字“疏影。疏影，疏影，疏离影儿……那时，胡胡已经离开了影儿，离开了江湖，去追寻他一个人的梦想了，即使……他的心还在影儿身上……可是，长相思不如长相伴……从那时起，影儿便需一个人面对江湖了……
　　日子便这样简单平静地过去了，腊月里少有人迹经过这片海边的竹楼小筑，影儿便与名为胡胜泉的男子日日聆琴踏雪，煮茶踏雪，偶尔也切磋一下彼此的武艺轻功。
　　在影儿把男子称为“胡胡”的第五天里，两人从江南这片竹楼中消失了踪影，而不到一月之间，江湖中便多出了一名青丝妖娆，红颜妩媚的善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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