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传奇之红颜换

　　大青湖，携云阁。
　　八月初三，新月如钩，淡红，胭脂色。
　　一个历时已逾百年的紫金铜炉里，靡靡地向外弥散着一股含着玉薄荷地清新和幽檀香地浓烈的紫烟充盈着整个房间，缓缓地从壁上的纱窗内逸散而去，在携云阁中弥漫成一股难以言传的晦涩。
　　“唉……”一道几不可闻的幽叹隔着重重迷雾传来，似有若无的隐约里，微微地透露初阁子主人对人世沧桑的淡漠，仿若穹隆上那一勾新月的微红，漠漠地俯视人间，显露出淡淡的疲惫和厌倦。
　　“影儿姐，我……已经决定了。”东北角的窗棂上倚着一名身着藕色衣裙的妙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殷红的樱桃小口，只是原本娇俏可人的眼角眉梢无不表现着一份坚定与……沉痛？
　　“抛下书生，一个人远走东瀛，只为探求东瀛忍术的奥秘。这样的理由嗬，你不觉得太过牵强吗？”烟雾的尽头，阁子的主人淡淡地叙述着，仿若世间之事皆与她无关，却又句句切中要害，“夜舞，你的家族毁在东瀛忍者手中，已是十年前的事，仇人的来历尚且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了忍术奥义，又如何能报的仇来？而书生与你携手闯荡江湖六载，却仍是昨日的光景。你，与他也算荣辱与共了。”
　　“……生死相依。”窗边的女子垂下眼睑，缓慢却不失坚定的说出这样的四个字，眼前飞掠过的都是这几年来在江湖中与书生浴血奋战，同生共死的画面，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半年前野庙遇险时书生舍命相救时的笑容，鲜血长流，剑光飞旋，无数的鲜血徘徊在自己的回眸间，而那仿若诀别的笑意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让自己揪心不已……哪想，只这半年，一切便沧海桑田，因为他的出现……江湖，不再重要，仇恨不再重要，连书生……也无法与之相比……
　　“……胡胡离开我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携云阁中默默的陪了我一夜，而我……”古井无波般的声音说到此处不禁一顿，竟似沾染了一丝夜露，轻轻的，打着颤儿，坠下，半晌才又续道，“也给了他今生唯一的诺。你呢？”
　　“……”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藕衣女子双肩微微抽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已经背弃了书生，背弃了那个将自己带离噩梦，带离仇恨，并让自己在险恶的江湖中崭露头角的男人。
　　凝重的气氛在阁中沉积下来，渐渐地，连淡紫色的烟雾都受到感染，逐渐地沉凝下来。满空漫阁的紫气慢慢地稀薄起来，徐徐地勾勒出两名女子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夜舞，你去吧，书生那，”宁定的声音再次自阁子深处传来，就像一柄利刃划破了这一场仿若漫无边际的沉默，微微一顿，续道，“我自有分寸。”
　　就如得到大赦一般，被称作夜舞的女子感激地冲渐渐清晰地女子身影一拜，转身推开金丝彩绘出花鸟图案地纱窗，飞掠而去。她并没注意到 ，在烟雾缭绕的房间内，那面平日里让两名女子争相照看的落地镜后面，有一抹湖水色的身影轻轻的摇了摇头。
　　而那通阁的紫烟香气也随着那一道藕色身影倾泻而出，只一会儿工夫，阁中便已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了。月光自那扇洞开的窗纱间，泠泠地抚照着，将一室的简约勾勒得淡雅清平。
　　“书生，你甘心吗？就放任夜舞和狂人离开？”依旧是那波澜不兴的淡定女声，只是这一句，却不似自问了，“就为了……那四个字？”
　　“……足够了。她一直以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那样一力闪避的态度哪里像与我们执剑高歌，谈笑伤人的她？能够超越生死相依的……知己关系的……”一抹湖水蓝的身影自女子侧面的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后闪出，赫然正是近年来与“夜舞神话”并称“神州侠侣”的“书生侠客”，只是一向自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潇洒在这一刻竟似全都消散在溶溶的月华里，沉沉的嗓音中尽是无法忽视的哀伤和无奈，“只有宁愿身死也不愿……他有一丁点的损伤背负一丝一毫骂名与危险的的爱情了……我能不甘心吗？”
　　“……”阁子的东南方是一张丈来宽的圆塌，上面堆了一层绵绵密密的丝状物，细细腻腻的卷曲着，远远望去仿如春日里渺渺江面上浮起的那一抹明媚的轻烟，于淡雅素洁中透出一缕缕妩媚的缠绵，蒙蒙的床塌上慵懒的斜倚着一名长发如瀑的女子，女子的脸庞尽皆被那一头浓如夜色的秀发遮掩住了，只余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那一抹湖兰色的寂寥身影，不带一丝烟火。
　　“便如当日胡子携着你的手，踏足江湖，也不过是希望你们可以长相厮守，笑傲江湖，他又何曾想过会离开你？你又何曾想过？今日的夜舞在为我所救，携手江湖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东瀛男子而放弃整个江湖，放弃家族仇恨，背弃我？”慢慢的踱至窗边，书生负手于身后，怔怔地注视着夜舞消失地方向，嗟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嗬……”
　　“你放的下，那是最好。如若只是为了撑给我看，那却太可怜了。”浓黑如墨的长发逶迤了一地，丝丝缕缕地蔓延开，仿如地底漠漠流动的暗河，熠熠地在壁上的夜明珠掩映下涌动着暗的光泽。被称为影儿的女子微微的敛下眼来，眸子中一闪而逝的疼痛立即为一抹犀利所替代。
　　“陪我喝酒，如果可以……为我弹奏一曲吧？”依旧挺立在窗边，单手握住窗格的书生背对着女子，发出了淡淡的邀请，把盏夜话，从前胡子和夜舞还在的时候不知已经有过多少回，只是这抚琴一说，却还是含着一线迟疑，因为书生知道，自打步入这个江湖之后，携云古琴便极少响起，胡子曾私下对书生过，影儿觉得江湖的气息太芜杂，太紊乱，权谋机变太多，不希望这些人性的险恶玷污了带有灵性的古琴的韵致，当四人纵酒击剑，高歌狂舞的时候，她亦从未抚琴助兴过，何况如今影儿必须自己一个人面对江湖……
　　“江月琴秋，四句为律，葡萄美酒，清月光杯。“影儿缓缓坐起，任那逶迤一地的长发搅动了那一片朦胧如春日烟雨的绒纱羽霓，伸出手来按了按床沿的一个流动着幻彩光泽的紫色晶石以及一个黑耀石的按钮，于是自那镶嵌着七七四十九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的粉壁内部传来阵阵木制齿轮转动的声音，少顷，便见一个镂空雕花镶嵌着南海翡翠石的银色檀木盒自塌下滑了出来，朝上的一面竟是西海玄明石磨制的透明罩子，依稀可以看见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四个蕴涵着温玉般光泽的石杯——月光杯。而与此同时出现的，却是一张质朴无华的古琴，暗褐色的琴身上灰蒙蒙的一片，但若细细看去，却会看到那暗淡无光的琴身上隐隐的显露出淡如浮云的痕迹，凝视半晌竟然感到那丝丝缕缕的云彩流动了起来，变化无常——携云琴。
　　“请。“早在”江月琴秋“四字响起的时候，书生便已转过身来，暗淡的目光也微微的明亮了起来，丝丝的笑意将眼底的那点落寞层层包裹。他知道，如果不是夜舞的背离，如果影儿不是夜舞的姐姐又作为自己的挚友，她决不会如此轻易地应允这万金难求的琴曲的。
　　“琴音袅袅压垂柳，
　　画幢无声韵未休，
　　几点波光明素月，
　　清风细浪自惊秋.”
　　轻轻浅浅的歌声在光华流转的携云阁中百转千回，和着清清泠泠的琴声，氤氲出一种江南水乡的迷离之意，秋色无边，万里秋月，尽被这一曲短短二十八字的琴曲囊括了进去，于疏离处显出梦幻般的契合。
　　这一夜，风月无边，琴曲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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