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

　　第二章

　　顾雅之站在人群的最末端，前面有高耸的朱红大门，宫殿鳞次栉比的飞檐将天空撕的碎裂。
　　顾雅之摇头，“真像一个鸟笼啊。”“那也有人愿意争得头破血流只为进来被关的。”身后的第三百名插话，此人正是那个和顾雅之脸对脸考试的吉祥，张凛名次靠前，故而在队伍的前列。

　　“进了此门，诸位就是天子门生，走路说话要留意着心些，等下面见了圣上，可不要紧张地晕倒放屁。各位，别给咱家找麻烦，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留个方便是不是。”引路的高级太监嗓音尖细，前跑后颠儿的嘱咐。

　　“哎，你说圣上长什么样？”顾雅之见太监走远后低声跟吉祥搭讪。吉祥脸上现出两团可疑的红晕，“不知道，那是真龙天子哎，没准儿鼻孔朝上，头上有角。”顾雅之露牙一乐，“许是个扔进人堆儿就找不出来的。”吉祥只顾傻乐。

　　进了殿门，顾雅之大气都没敢出，跟随众人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平身吧！”威严又不失柔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顾雅之暗道一声好熟悉的声音，那边就已经敲锣开考了。

　　摊开试卷，大殿中半天都没人动笔，三百名贡士看着卷子直发愣。“肉价菜价与国家”，顾雅之头上的汗滴了下来。抬头看看别人，有的直勾勾地盯着考题一声不发，有的开始慌得手摇脚颤，最后“嘎”的一声抽了过去，也有的人咬着笔杆子不停的转圈。再看看吉祥，此人脸上那两团可疑的红晕已经变成狂喜，悬腕落笔刷刷开写。顾雅之将眼睛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却由于距离过远面孔有些模糊。

　　顾雅之脑袋嗖嗖的转，“这次就算交白卷也能捞个功名回家跟老头子交代了，嗯，猪肉与牛肉齐飞，白菜共萝卜一色？那天的面条好吃，改天再去吃一顿。啊，老板好像提过肉价什么的，然后富贵儿一脸喜色。”顾雅之砰的倒在桌上，腹诽声御座上的二百五，用手指蘸着墨汁在桌角写下“学而不思则忘，思而不学则呆”，长叹一声开始奋笔疾书。

　　御座上的二百五嘴角勾起，看着顾雅之从躁动不已到安静答题，这么个凶巴巴又粗俗不堪的人偏偏长了一副颠倒众生的脸，身上既有匪气又有书卷气，说话一口一个老子自称，不高兴时还会骂娘，可是良心发现时又会静若处子。

　　顾雅之，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扬眯起眼睛，将目光移向比较靠近自己的张凛，他确定张凛已认出他就是王富贵。那张脸的表情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就死死地瞪着自己，随后释然的向自己点点头，低头答卷。楚扬叹气，没治你个大不敬之罪，朕还真是天恩浩荡。

　　短短两个时辰转眼即到，待敲锣停止的那一刻顾雅之从没觉得生活能够像现在这样如此美好。重生后的顾雅之一脸喜色的等着张凛，张凛却拉着顾雅之两蹄翻飞逃也似地快步走出皇宫。

　　出了宫门，顾雅之甩来张凛的手，“你咋了，被狗追了一样。”张凛瞪着眼前的顾雅之，“富贵，我看见他了。”顾雅之大骇，“我家富贵儿死了五年了。”张凛一把捂住顾雅之的嘴，“小声点儿，你想被全家抄斩吗？”

　　顾雅之张口结舌，“富贵儿难道是从宫里私奔出来历尽千难万险到卫州最后死在我家的？”张凛一把掐住顾雅之的脖子，“你家富贵儿会身穿龙袍坐在金殿上，你家富贵儿会每天上市场然后出这么缺心眼儿的题目。”

　　顾雅之双目涣散，呆若木鸡，半晌，只剩出的气儿没了进的气儿，声音都带着哭腔，“他知道我考试居然带着《风月谈》。”

　　张凛缓缓点头。

　　“他知道我家有条狗叫富贵儿还有一条叫吉祥。”

　　张凛不忍再看顾雅之。

　　“他还知道我骂他是衣冠禽兽。”

　　张凛接住受不了刺激而倒地的顾雅之，连背带扛的弄回了客栈。

　　顾雅之回到客栈就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开溜，张凛抱住双臂站在门口，“你倒是一走了之了，我怎么办？”

　　顾雅之将桃酥卷进背篓里，“大难临头各自飞，君少兄好自为之。”

　　张凛大怒，“谁跟你是夫妻！”说完自觉失言，不自在的将头扭向别处，“别费心思了，跑不掉了。”

　　顾雅之停住手，“我能不能用《风月谈》威胁他，如果他不放咱们走老子就告诉全天下他王富贵有那个爱好。”

　　张凛摔门而去，顾雅之嬉皮笑脸的跟上，“缓和一下气氛么，别生气了啊。”张凛站住，“你啊，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

　　顾雅之看向地板上的纹路，“他要是真砍了我，也就不是那个每天操心子民能不能吃得上饭的楚扬了。”

　　“说得好！”楚扬赞赏的拍手。顾雅之和张凛大惊失色，膝盖一软就要下跪，楚扬止住，“进屋再说。”说完推开顾雅之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楚扬坐在顾雅之床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翻着张凛给顾雅之买的《礼记》，顾雅之和张凛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此书如此簇新，像是才买的样子。哦？还是东城印的。”

　　顾雅之将头磕的砰砰响，“吾皇圣明！”张凛伏下身子，“回陛下，是草民学艺不精，浮舟，不，顾公子从我那儿借来随便翻看的。”

　　楚扬看向张凛，“果真？”

　　顾雅之正在天人交战中，最后心一横，“回陛下，草民的书在赴京的路上都用完了，这是张公子不忍见草民落第就临时抱佛脚买来给草民的。”

　　楚扬含笑，“都起来吧，你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今后不可一口一个草民的。顾雅之啊，你是上路上的匆忙，连厕纸都忘记带了吗？”

　　顾雅之和张凛站起来谢了恩，顾雅之磨牙道，“天气炎热，忘记带扇子。”

　　楚扬从怀里掏出顾雅之的宝贝，“这本朕看就保藏的很好嘛。”翻到其中一页，“哦~~~上回没注意，这里还有个小小的‘岚’字。”楚扬合上书，“‘岚’，是谁？”

　　顾雅之双爪直颤，“回陛下，草民，微，微臣随便写着玩儿的。”

　　“可是爱卿心上人？”

　　“回陛下，是臣妹。”

　　楚扬嘴角扬起，“哦？”

　　顾雅之跪倒磕头如捣蒜，“回陛下，那是臣妹为了威胁臣才写上的。臣好不容易才弄到此书，没想到被臣妹发现了，就逼着臣此次上京给她带把双金铁匠铺打造的勾月刀回去，不然就要告诉臣父。臣妹为了提醒臣记得此事，故而写上自己的名字。”

　　楚扬笑呵呵地将顾雅之扶起，“还是个女中豪杰，卫州顾氏果然名不虚传。”顾雅之冷汗直流。

　　楚扬坐回床上，靠着床柱开始闭目养神。屋内静的可怕，终于张凛忍不住了，“陛下，臣斗胆问陛下，陛下来这里，所为何事？”

　　“你要记得，日后若入朝为官，要学会多听，少说。”楚扬眼皮都懒得抬。

　　张凛皱眉，顾雅之撇嘴，但谁也不敢再碰楚扬的逆鳞。许久，楚扬神游回来，惊讶地道，“咦，怎么还站在这里？”

　　顾雅之断定，楚扬是来找茬的。

　　张凛拱手行礼，“回陛下，臣不记得陛下有叫臣等离开或赐座的旨意。”

　　楚扬长长的“哦~~~”了声，声音百转千回，差点把顾雅之的肠子绕出来，然后才假惺惺地给他俩赐了座。顾雅之甚憋屈，娘的被人玩儿还得谢恩。

　　楚扬从张凛的脸看向顾雅之的脸，又从顾雅之的脸看回张凛，

　　“你二人，可愿留在朝中？”

　　张凛闻言有些惊讶，“陛下可是打算...”

　　“留下来陪陪朕吧！”

　　张凛一声叹息，“臣遵旨。”转头看看顾雅之，那厮脸上表情相当丰富，时而愁大苦深，时而展颜微笑，时而悔不当初，时而惊慌失措。张凛拉拉顾雅之的袖子，顾雅之都没反应。直到楚扬无限凄厉的咳嗽一声，才把顾雅之拉回现实。

　　“看样子顾雅之是嫌弃朕了？”

　　顾雅之哧溜一声动作麻利的跪下，“臣愿意，臣愿意。”

　　楚扬很满意。

　　满意后的皇帝陛下打算去趟市场，走前拍拍顾雅之和张凛的肩膀以资鼓励。顾雅之和张凛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尊大神，顾雅之回到房间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老子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张凛灌了好几口凉茶才把惊压下来，“这回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老子想回家。”

　　张凛把顾雅之从床上捞起来，“你没看出来吗，陛下这次是专门来给咱俩走后门儿的。”

　　“是为了补偿我失去宝贝后受伤的心灵吗？”

　　张凛一巴掌打在顾雅之脑袋上，“你跟你那宝贝过一辈子去吧。”

　　顾雅之摸摸被打的地方，“你倒是个当官儿的料，可我能干啥。我那点儿水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扫大道人家都嫌脏。”张凛一颤，盯着顾雅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本朝，男风盛行。”

　　顾雅之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张凛，“他是看上我啦？”张凛摊手，“我乱猜的，你别多想。放心，有我在。”顾雅之咽了口吐沫，“你要去□□当今圣上?”张凛狠狠地瞪了一眼顾雅之，然后摔门出去。
　　重新躺回床上，顾雅之抬手挡住眼睛，“我该怎么办......”

　　顾雅之愁眉苦脸了好几天，把一张脸皱得跟老柿子一般，张凛看一回叹息一回。待到上殿领官职那天，顾雅之已然是形容憔悴面如枯槁，让吉祥连道可惜，遂也跟着顾雅之做苦大仇深状，顾雅之连骂人的心思都没有。

　　众人鱼贯而入，山呼万岁后屏息听旨，殿上一位颇年轻的官员捧着皇榜开始宣召，看看官服，居然是位极人臣的一品大员，张凛目光炯炯。

　　“少康张凛，以殿试第四名成绩选吏部员外郎，从六品上。”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凛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叩拜楚扬，那可是掌管全国官吏任免，考课，升降和调动的吏部啊。顾雅之不动声色地勾勾小指，心中暗喜这下朝中可算是有人了。

　　跪了许久，从第一名到第二百九十八名，顾雅之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屑地哼了声，偏头看见吉祥已经哆嗦的快撑不住了。

　　“鹿邑苏吉祥，以殿试第二百九十九名成绩选调司菜监！”

　　......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楚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那声万万岁，不满地偏偏头。此等重任交予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前景堪忧。

　　念榜的大人咳嗽一声，“鹿邑苏吉祥，以殿试第二百九十九名成绩选调司菜监！”

　　......

　　还是没有动静，顾雅之一脚踹过去，苏吉祥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谢了恩。一品大员点点头，孺子犹可教也。
　　顾雅之心想，王富贵儿这厮一向好打着爱民如子的旗号欺压善良百姓，苏吉祥八成是碍了王富贵儿的眼了。话说从前我家富贵儿就不喜欢吉祥，莫非是为了娘屋里那条西施？
　　“卫州顾雅之，以殿试最后一名入选司肉监，钦此！”

　　顾雅之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嘴角噙笑双眸流光，“臣领旨谢恩。”楚扬脸笑得像朵喇叭花，御阶上宣旨的大人叹口气。大人眼神儿好，待看到顾雅之的脸复又叹息，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楚扬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不外乎忠君爱民啊，卿等天之骄子啊，朕乃人中龙凤啊之类的废话。

　　张凛出了金殿后急急赶上前方和苏吉祥勾肩搭背的顾雅之，苏吉祥小媳妇一样委屈，“俺娘还等着俺光宗耀祖开枝散叶，俺爹还等着俺衣锦还乡鱼肉百姓......”

　　“真是淳朴善良的一对儿老俩口啊。”顾雅之赞叹道。张凛把顾雅之的爪子从苏吉祥身上打掉，“你倒是闲适自得，亏我担心的要死。”

　　顾雅之负手长笑，“吾皇如此圣明，做臣子的焉能不欢呼雀跃。”

　　周围走过的其他同年都用无比遗憾的眼光看向顾雅之，感慨一番红颜薄命，遂又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剜向苏吉祥，鄙夷一番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又用谦卑的神情瞄着张凛，张凛颔首微笑。

　　“司菜司肉二位大人请留步！”刚才宣旨的一品大员居然与殿试最末两名搭话，众人惊诧不已。

　　顾雅之拉住犹在委屈的苏吉祥倒头便跪，那位大人急忙阻止，“不必多礼。在下凌云，蒙圣上不弃，忝列相位已有三年。”

　　顾雅之闻言和张凛连忙跪下，“下官有眼无珠，丞相莫怪。”只剩下苏吉祥呆立原地，双目涣散。凌云笑得云淡风轻，“我想你二人对入选司菜司肉二监心中仍有不平吧。”顾雅之仰天打了哈哈，“吾皇英明神武，哪怕让下官打扫宫门下官都感激涕零死而后已，心中万万不敢有怨忿。”

　　年轻的丞相拍拍顾雅之肩膀，对他大为赞赏，“处变而不惊，今后定位列三公。”顾雅之慌了神，“下官信口雌黄，大人莫怪。”位列三公？真到那时候还不得被姓楚的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凌丞相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曾经，我也每天和往市场跑，一蹲就是一天。那时还只有我自己，菜价肉价都得亲笔记录，然后呈交随时来查岗的圣上过目。比不得你们现在，好歹还有个作伴儿的。”

　　这下轮到顾雅之和张凛呆立原地，苏吉祥却如听到天籁转瞬复活，捞起丞相的手泪流满面，“原来大人您也是我辈中人啊！”张凛看着凌丞相年轻英俊的面庞，又看看顾雅之那张怎么看怎么祸水的脸，不动形色的将英明神武人中龙凤的楚大陛下骂了一百遍。

　　凌丞相问道，“刚才宣旨的时候念叨卫州顾雅之，想必和卫州顾氏有血亲关系吧。”

　　顾雅之急忙道，“回大人话，卫州定南伯顾唐，正是家父。”

　　凌云点头，“不愧是氏族公子，一表人才。那顾雅岚是你的姊妹喽？”

　　顾雅之大惑不解，“大人为何晓得臣妹？”凌云哈哈大笑，“卫州顾氏果然名不虚传，刚才兵部尚书还跟我唠叨说顾唐养了个好闺女。你妹妹去年剿匪有功，兵部尚书已特批给顾雅岚一个卫州守备的官职。”

　　一道天雷落下，把顾雅之劈的晕头转向。张凛推推顾雅之，“这是好事呀，你家里如今都有了官职。”顾雅之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爹要是知道我就干了个管肉的活，会剐了我的，顾雅岚你个害死人不偿命的。”

　　凌云一身正气浩浩荡荡地往外泄，“那就跟他说，我凌云凌丞相曾经也是个管肉的官儿。”说完神秘兮兮地靠近顾雅之耳朵，“肉监可是每天都能面圣的，陛下对这个的兴趣大了去了。”瞄瞄顾雅之的脸，“顾大人，好自为之哦。”

　　顾雅之恨得磨牙，咯吱咯吱之声让走出老远的凌丞相都掏了掏耳朵。苏吉祥一脸疑惑，“丞相说了啥？”

　　顾雅之快步走开，“说吾皇最喜欢肉包子！”

　　苏吉祥愣了眼，张凛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揉着肚子，“吾皇跟你家富贵所见略同啊！”
　　有了正式的官职，便不能再住客栈，顾雅之和张凛于是便托客栈掌柜给介绍了一间三进三出的独门小院。顾雅之刚一进院门就相中了这房子，院子不是很大，关键是有一棵大槐树，让顾雅之想起了自己卫州家中的那棵。张凛看着顾雅之毫不掩饰的喜色，当即和房东称了银子，将房子兑了下来。
　　顾雅之绕着槐树转圈，“现在起可算是有个家了。”
　　张凛拿着房契在顾雅之的兴奋中神往着，家啊，他和浮舟两个人的家。
　　分配好了房间，顾雅之便摸出去领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厮，一个厨娘一个杂役回来。他在院中的槐树下摆了张躺椅，晃着二郎腿儿和张凛打商量，“君少你看你相中哪个吧，咱俩平分，每人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张凛臭着一张脸，“为什么你不找四个小厮回来？”
　　顾雅之挑眉，“君少你好这口？”张凛咬咬牙，“我要左边这个女的和右边那个男的。”被张凛挑中的丫头小厮跪下来求赐名，张凛摆摆手，“女的叫天下，男的叫家国。”
　　家国和天下明显的不满意，又不敢顶嘴，只好叩头谢了恩。顾雅之捧着茶壶嘴对嘴喝了口茶，“古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家大人用心良苦啊！”家国天下这才露了点儿喜色。
　　顾雅之对着他的丫头小厮招招手，俩人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顾雅之伸出根指头挑起丫头的下巴，丫头霎时红了脸。“秀色可餐，吐气如兰，老爷我给你起名碧落，如何？”碧落眨眨眼，喜得眼圈都泛了红，真是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么个文雅的名儿。碧落旁边的小厮见那原来叫二妞的傻丫头都得了这么个好名，也不禁期待起来。
　　顾雅之伸出手掐掐小厮水嫩的脸，“多大啦？”
　　“回老爷，小的十一了。”
　　“嗯~~~~”顾雅之做冥思苦想状，“岁数这么小，还没有长开，干脆，先叫你小宝吧。怎么样啊，顾小宝？”小宝毕竟只是个孩子，干张了张嘴，“老爷，我......”。顾雅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就叫狗剩，自己挑吧。”
　　顾小宝砰的跪下，“顾小宝谢老爷赐名。”顾雅之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睛。
　　新来的厨娘果然做的一手好菜，晚上一顿饭将张凛和顾雅之喂得肚子溜圆。寡居在家的大嫂见到自己的主子原来是两个如此年轻的后生，一个花容月貌一个丰神俊朗，大嫂高兴的眼睛都没了缝。“花婶儿我啥样的没见过，咱顾老爷长得，啧啧，那叫一个标致，没看张老爷俩眼珠子都恨不得栓人家身上了。”家国天下碧落小宝诚惶诚恐地听着。杂役徐大叔摸了把半长不短的胡子，“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像顾老爷这么漂亮的，可惜了，要是个姑娘家，一个是个做娘娘的命。”
　　花婶儿不屑，“谁说男人就不能做娘娘的，”说完目露精光，“不过我看顾老爷好像啥也不清楚的样，以后张老爷有的辛苦喽！”
　　晚饭后仍在辛苦的张老爷一脸严肃，“浮舟你能不能不要嬉皮笑脸的，明日就去部里报到了，拿出点儿当官的威严出来。”嬉皮笑脸的顾大老爷依旧没个正行，“张大人您老可是从六品上，下官就一七品芝麻官，威严顶个屁用。”
　　张凛一想到以后只能在晚上回来才能见到顾雅之，就很堵心。顾雅之一屁股坐到张凛旁边，“好啦好啦，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爷现在好歹也是京官儿，自有分寸啦。”张凛头痛，顾雅之那自来熟和不管男女都得调戏下的痞子德行看来是改不掉了。
　　“你啊，”张凛伸手抚摸顾雅之光滑的面庞，欺身向前，“只要能不出去勾三搭四的，我就谢天谢地了。”顾雅之打掉张凛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君少兄，你知你现在可是在调戏朝廷命官吗？”张凛低下头，“若我就是对你起了非分之心，你当怎样？”
　　顾雅之望着油灯里摇曳的火苗，“对我有爱慕之心的人不计其数，多你一个又有何妨，少你一个又能怎样。”
　　张凛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今天的事，希望浮，不，顾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变成这套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是我动了卑鄙的心思，以后，只要你还能跟我说句话，还能叫我声君少，我就别无所求了。”起身走到门口，“夜凉了，明儿还要早起，顾大人早点安歇吧！”
　　顾雅之背对着张凛，“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日，你还是我认识的张凛张君少。”张凛淡然一笑，出房替顾雅之关上门，望着一地冰凉的月光。
　　如知今日事，何苦当时遇。
　　待得顾雅之起身，张凛早已独自去了吏部。天下低着头回话，“我家老爷四更就出去了，看样子好像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是血丝。”迅速抬头看了看顾雅之绝美的脸，又匆匆垂下，“老爷说，不要惊扰了顾老爷。”顾雅之凝神看向窗外，“好好伺候你家老爷。”“是！”
　　厨房里，花婶儿把锅擦的锃亮，一脸的遗憾，“张老爷也忒经不起挫折，就咱顾老爷那长相，那家世，自然是眼高过顶，一般儿的人家谁能攀得上。咱张老爷也是个俊后生，花婶儿我看可比那啥潘安强多了，不过跟咱顾老爷一比，还是差了一些。”天下择着菜，慢腾腾地搭话，“张老爷一表人才，人中龙凤，顾老爷，啊，更是艳冠群芳。”徐叔挑着一担水进来倒进缸里，笑骂道，“呸，艳冠群芳？那是说楼子里的姐儿的。顾老爷长的是好看，但我咋都觉得太阴柔了，少了点儿阳刚。”
　　碧落捧着顾雅之的脏衣服进来找衣盆，“你们又嚼什劳子舌头根儿呢？”天下嘻嘻一笑，“说咱顾老爷和张老爷是天生一对儿。”碧落皱眉，“张老爷哪里长得像妇人了？”
　　花婶儿把抹布往锅里一扔，“你啊，是不是觉得你家老爷威风凛凛威武雄壮啊？”碧落眨眨眼，“何着不是你家老爷？”花婶儿尴尬地不吱声。
　　碧落昂首挺胸，“我家顾老爷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天下很真诚地，“那我家张老爷就是温婉贤淑，君子好逑。”说着嘴角邪恶地撇起，至于在想什么，就是非礼勿视的范畴了。
　　京城僻静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处诡异的所在，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大，是因为在这里每天都能见到当今天子，还是活生生的。说它小，是因为它管的都是些柴米油盐之类的小事儿，可是楚扬却觉得这个地方甚至比六部都要重要。楚扬是谁，天子！天下百姓呢，那都是他的子民！当父母的如果连自己的子民都喂不饱，那这样的天子就可以找根儿绳自挂东南枝了。
　　顾雅之抬脚进了巷子，看见相对的两个大门上的牌匾，眼前一花，心中对楚扬的鄙视之情如滔滔江水般奔流不息。左边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红彤彤的匾额，上书三个绿油油的大字儿，“司菜监”；右边的大门上，是一块绿油油的匾额，上书三个红彤彤的大字儿，“司肉监”。
　　“顾兄，可是顾兄？”顾雅之向左边一看，一个水灵灵的人影迎面而来，顾雅之眼睛直了直。苏吉祥满脸喜色，拉拉自己葱心绿的官袍，对着顾雅之龇牙乐，“顾兄，你看我这身儿官服可好？”顾雅之从头看到脚，苏吉祥一身衣服从领口开始是白色，越往下越翠绿，到袍底已是翠绿色。顾雅之只觉得眼前杵着一根儿小水葱，嫩得只想让他找碗大酱蘸着吃了。
　　“祥啊，干什么还不进来？”一个矮个子老头踱到司菜监门口，往吉祥边儿上一站，活脱脱一把老菠菜，官服比苏吉祥绿的那不是一星半点儿。
　　苏吉祥诚惶诚恐，“赵大人，怎敢劳动您亲自出来叫下官。”赵菠菜捋着一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顾雅之，“你就是肉监那儿新分来的官员？”顾雅之躬身行礼，“回大人，正是！”赵菠菜点点头，“嗯，不错，蛮嫩的。”
　　顾雅之一愣，嫩？老子这一身糙皮哪儿嫩了。赵菠菜清清嗓子，气沉丹田，“老屠，你们监的货到啦！”只听的右边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黑胖老头满脸冒光的开门飞奔出来，边跑边嚷嚷，“哪儿呢？哪儿呢？”
　　顾雅之刚要下拜，黑胖老头一把扶起，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顾雅之半天没动。顾雅之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然后黑胖老头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是不错，鲜嫩至极，一身精肉。”
　　司肉监很小，只有三间房，一间的大堂是黑胖老头屠大人平日办公之地，一间是当今圣上巡查到此暂作休息查账顺带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地方。另有一间柴房大小的屋子，里面的摆设仅有小案一张，小椅一把。顾雅之看着屠大人，屠大人抬眼望天。
　　胖老头指着案上一间浅红色的官服，“这是你的官服，先试穿一下。穿得时候要小心点儿，这可是圣上亲自给你送过来的。”顾雅之伸出手指挑起衣服，仔细一看，气的火冒三丈。愿意无他，只因那官服浅红色的官服上，有一块一儿不均匀的白斑，间或夹杂一些绛紫色的线头，离远处一看，好一块儿五花肉。
　　屠大人四平八稳的坐在大堂上瞪着顾雅之，大人虽然上了年纪，但腰不弯眼不瞎，捻起衣服上黑色的线头，凑到嘴边那拿牙一咬，线头齐刷刷折断。顾雅之磨磨蹭蹭的穿好官服走进大堂，就看到屠大人暗红色的官服上密密麻麻的绣了些黑色的花纹，交错纵横。他不禁冷笑，以后就是这块儿纹理清晰的腱子肉带着自己这块儿肥的流油的五花肉过日子了。
　　屠大人唠唠叨叨，顾雅之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老头儿喜上眉梢，待顾雅之走时还给附赠了一块儿上好的五花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做成红烧肉来吃。老头儿跟在顾雅之屁股后面指点，“记得放糖，土豆要炖烂一点，这样才好吃。”顾雅之还了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在五花肉的映衬下更加显得唇红齿白，“大人高见，下官这就回去按照大人的吩咐做。”屠大人感动地老泪纵横，“我司肉监后继有人啦，吾皇圣明，国之幸事啊~~~”
　　张凛看着顾雅之的官服在正午的阳光下生生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叫家国关上大门。顾雅之把屠大人赏的五花肉递给碧落，伸手掸掸衣袖上的浮尘，在院子中间转了个圈。张凛扯着顾雅之进了屋子，“你不知我朝官员仪容不整是要罚俸一年关押一月的吗？”
　　顾雅之把官帽顶摘下来扔到桌子上，“有能耐就让王富贵关老子一辈子，省的出来丢人现眼。”张凛一愣，“莫不是你们司里的大人欺负你？”
　　顾雅之鼻孔朝天，“我们司里就一老头和我，大眼瞪小眼。京城里一共四个市，老子每天都得跑一趟，记录每一个肉铺的价格。”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册子，摊开来递给张凛看，“你看，这是东市肉铺的数量和普中所卖肉的种类，后面还有西市、南市和北市。吾皇真是尧舜在世啊，为这本小小的肉册每日操劳，其心天地可鉴。”张凛合上册子，“你司里的的那位大人这么说富贵儿的？”顾雅之用不屑表示了默认。
　　“我们吏部离北市比较近，要是得了空，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千万别，我一身红，，苏吉祥一身绿，你一身蓝，往市场里一站得多扎眼，跟野鸡一个色儿。”张凛眼中犹待血丝，闻言以为顾雅之是想跟自己保持距离，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也好，就是别勉强自己。”顾雅之嘿嘿地笑，等下官去大人衙门讨杯水喝的时候，大人可不要小气哦！”
　　“你明知我不会，哎，算了，我在你心里已经是这样了，现在你还肯同我说话，我就别无所求了。”
　　“君少，恕我不能回应你。你我认识时日不多，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心中的顾雅之，和站在你眼前的这个顾雅之，是不一样的。”
　　张凛起身走到顾雅之身前，将他揉进自己的怀中，托住后脑低低地呢喃，“你就是你，我不是因为你是顾雅之才喜欢你，而是因为你这个人。”顾雅之埋在张凛胸前，闻着张凛衣服上淡淡的檀香味，很难得的安静下来。张凛轻吻着顾雅之的额角眉间，用唇找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唇，辗转研磨，“浮舟，浮舟。”一字一句都敲在了顾雅之的内心深处。
　　窗外的蝉趴在槐树上鸣叫着，天下和碧落嬉笑的声音也远远的传过来，让顾雅之有一瞬间的失神。当张凛那越来越不安分的大手深入自己里衣的时候，顾雅之终于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张凛夺门而去。张凛看着顾雅之逃命样的背影，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很好，有进步，起码没有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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