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

作者: 纳兰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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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京


      第一章

      烈日当头,官道上的热气腾腾的往上冒,顾雅之一边龇牙咧嘴的拿袖子擦汗,一边从背后的背篓里掏出一本书,哗啦啦的扇着风。许是平日翻书翻得太勤快,没扇两下,书页就散了一地。顾雅之大骇,拱手对着散落满地的书页一鞠到底,“至圣先师啊,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弟子吧,弟子不是有意的。人非先师您啊,孰能无过,呜呜呜呜呜呜。”说完撩起下摆蹲到地上开始收拾散了的《论语》。
      “这位兄台,可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顾雅之抬头,一片黑影投射下来,凉快了少许。来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看着顾雅之半天没动静。顾雅之痛心疾首的长叹一声,对别人见他的第一反应早已见怪不怪。拍拍屁股上的土,顾雅之站起来,朝来人露牙一笑,“正是,兄台也是?幸会,幸会。”
      呆立了半天的举子闭上刚才由于太过震撼而张大的嘴,“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还请兄台见谅。”
      顾雅之哈哈的上去攀住那人的肩膀,“好说好说,我都习惯了。我叫顾雅之,字浮舟,卫州人士,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呃,在下,张凛,字君少,祖籍少康。”
      “哦哦,君少兄啊。哎,漫漫赶考路,孤身一人,甚是寂寞啊,君少兄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一同赴京?”顾雅之露出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张凛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个哆嗦,将自己迷路的残酷事实咽了下去,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哎呀,话说这天还真是热啊,君少兄你老家有没有这么热啊?”
      “还好。”
      “君少兄家中还有何人啊,令严令慈在否啊?”
      “托福,尚好。”
      “兄弟姊妹呢,有没有啊?我有个双胞妹妹,一天的烦死人。”
      “在下乃家中独子。”
      “哦,羡慕,真好,要不我把我妹妹给你做媳妇吧,你看咱俩都这么熟了。”
      “......”
      《论语》依旧躺在地上,目送着两人越走越远。

      “小二,给来壶女儿红,还有小菜儿,馒头米饭。快着点儿,爷都饿死了。”顾雅之自从进了客栈就没消停过,上楼放下行李就拉着张凛跑到大堂来要吃饭。张凛口中念着“斯文,浮舟兄,斯文。”顾雅之撇嘴“斯文是何物,几斤几两,能填饱爷的肚子乎?”张凛扶额不语。
      说实话,张凛初见顾雅之时,的确被顾雅之的美貌所震惊。脑海中盘旋着各种描述美人儿的词句,什么窈窕淑女啊,静女其姝啊层出不穷,直到顾雅之攀上了自己的肩膀,才回过神儿来。后来想想,枉自己空读了数年的圣贤书,居然差点被个男人迷惑住,实在是丢脸。不过这事儿张凛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要不然这辈子都会被顾雅之嘲笑死。
      饭菜已上好,掌柜的本着爱美之心额外多送了条红烧鲤鱼,换来顾雅之倾国一笑,掌柜的一拍桌子,“去,再给二位爷上道狮子头!”这厢张凛仍在神游,顾雅之拿眼看着,啃口馒头,嘴角弯了弯,把嗓音放的柔柔的,“张公子,可是在想奴家,奴家虽有闭月之貌,但以许配人家。可奴家实在是久仰张公子盛名,公子如不嫌弃,就,就从了奴家吧。”说完还娇羞的把脸扭向别处,筷子精准地夹住狮子头。一屋子的人都张大眼睛看着,张凛太阳穴突突的跳,憋了半天,“有,有,有辱斯文,浮舟兄。”
      顾雅之恨铁不成钢,“吃饭吃饭。”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仍然不明所以,顾雅之凶巴巴地,“没见过俩爷们调情啊,看什么看。”围观群众甚无辜甚失望,这么个能入画的美人儿,居然是个爷们,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张凛了然了,顾雅之,就是个披着斯文美人皮的大老粗爷们。幡然悔悟后的张凛胃口大开,和顾雅之相处便不再那么拘束。
      在客栈休整了一晚,张凛一早就敲开顾雅之的门,彼时顾雅之还在抱着被子做梦。顾雅之打着哈欠双眼迷离的望着张凛,不管张凛说什么都“好,甚好,很好,就这么办。”然后在张凛摇着头走后,又扎回被子里去。张凛站在顾雅之的门外,想起了顾雅之迷离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口干舌燥,随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暗骂声畜生,大步回了房。
      直到日上三竿,张凛才终于拖着不情不愿地顾雅之继续赶路。
      “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京城了,浮舟兄,坚持一下吧。”张凛也不知是安慰顾雅之还是安慰自己。顾雅之抬袖挡住刺眼的阳光,“遥望京师路途远,累煞吾辈赶考人。”说完把身子缩到张凛身后,理直气壮地拿张凛当树荫。张凛也不恼,只是将身子斜了斜,这样便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顾雅之恶心地,“恩人哪~~~~”
      “恩人就不必了,记得把你妹妹嫁我做媳妇就好。”
      “......”
      张凛其实只是随口把顾雅之那天的话拿来当玩笑开开,话一出口就自觉出言不逊了,小心的对顾雅之说,“那个,浮舟兄,我只是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顾雅之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死德性,“没事儿,没事儿,就她那臭脾气,估计这辈子是找不到婆家了。”
      “此话怎讲?”张凛来了精神。
      顾雅之从背篓里掏出本书继续扇着,“我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摸一样,我爹娘有时都分不出来。长大了我爹要我边念书边习武,我懒,不乐意动,雅岚就自告奋勇冒名顶替我去了,结果那丫头练到现在居然能百步穿杨。我爹后来知道这事儿了,把我吊起来揍了两天,老头儿下手真狠,啧啧。”
      “那令妹现在......”
      “文武全能,我他娘的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呸。”一使劲,书又散了,天女散花般飞了一地,顾雅之拿眼一瞧,嗯,《尚书》没了。
      张凛憋得脸红脖子粗,顾雅之没好气地,“想笑就笑,小心憋死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
      顾雅之心情大好,“子曰,‘活该’!”
      “......”

      卫州顾家,世代公卿,到了顾雅之他爹这一辈才衰败了些。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是衰败,也不过是顾老爷只袭了个伯位而已。顾老爷那年二十有七,夫人一茬一茬地娶,都是花轿进来,棺材出去,后来定南伯顾老爷也想开了,反正爵位到他这一代也就止了,有没有儿女袭爵也就无所谓了。

      从此定南伯便每日打马游街,别看人已快至而立之年,但人家就是貌比潘安,面如冠玉,那是卫州的第一美男子,心仪顾老爷的姑娘自然不少。

      不过也只是心仪,命可只有一条。

      后来有一年卫州剿匪,顾老爷率兵上山,在匪寨里抓住了正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顾夫人。

      顾夫人被抓回衙门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顾老爷对此女子甚是感兴趣,眯着眼睛的看了顾夫人良久,然后对州府大人说要他定南伯要定这个女人了。

      州府大惊失色,开口就捅了顾老爷死穴,“此女子犯的罪还没有杀无赦那么大的程度啊!”

      顾老爷浑身都冒着凉气,对着州府皮笑肉不笑,可怜州府大人被笑得小心肝直颤,连夜就派人把顾夫人给顾老爷送去了。

      “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便决定,要娶这个个女人。”说这话时顾老爷深情的望着顾夫人,顾夫人顿时双腮飞红,娇羞不已,“相公~~~~~”

      顾雅之和顾雅岚正是讨狗嫌的年纪,听了几百遍他们爹的深情告白,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便决定,要吃这块桃酥。”顾雅之捧着桃酥做深情状,顾雅岚手帕翻飞,“兄长~~~~~~”一院子侍卫小厮丫头老妈笑得前仰后合,把他们的两个小主人宝贝的不得了。

      年岁渐渐地长起来,兄妹俩开始褪去稚嫩,眉眼见依稀可辨出他们爹当年名满卫州的神韵。两个孩子玉人儿一般,去哪里都是最扎眼的一对儿,满院子男孩女孩都围着他俩转。

      顾夫人这时很忙,“呦,李夫人万福。哦,您说雅岚啊,那孩子还小呢,不懂事儿,我还想带在身边教导教导,到时才好做您家媳妇啊是不是,哦呵呵呵,玩笑,玩笑,您别放心上啊。啊~~,王太夫人您好啊,什么,雅之?那野小子还不成事儿哪,怕辱没了您家孙小姐,等几年,等几年啊。”顾夫人骄傲并忙碌着。

      一晃冬去春来,南飞的大雁眉梢眼底都染上了江南的颜色,兄妹俩也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

      顾老爷对顾雅之的学业那是上心又上心,不仅请了全州最好的先生和武师教导他,还每日亲自监督,指望顾雅之以后挣个功名回来,而对顾雅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对此顾雅岚很愤慨,朝着顾雅之大吐苦水,“为什么你就是圈养的我就是放养的活该没人管。”

      顾雅之此刻正因为下午练武时马步仅扎了两个时辰就挺不住而被顾老爷请出家法抽了顿板子,趴在床上正眼都不瞧顾雅岚,“要不咱俩换换,你替我练武去?”

      顾雅岚喜上眉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雅之本以为顾雅岚只是几柱香热忱,没想到她居然坚持了下去,风雨无阻。

      就这样,顾雅之上午在先生的戒尺啪啪声中嗷嗷地背书,下午顾雅岚就穿上她哥的衣服跟着师傅武枪弄棒,把一把大刀耍的风生水起,看得一身女装倚门而立的顾雅之咋舌不已。

      让顾雅之毕生难忘的那次挨揍发生在傍晚的餐桌上,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中的槐树上,给树叶镀上了一圈金边。

      顾雅之懒洋洋地扒着饭,旁边的顾雅岚埋头直管苦吃。就在这功夫,骚动发生了。有侍卫慌张的进来禀报,“老,老爷。不好了,有刺客。”话音刚落,一条黑影嗖的从墙外翻身下来,手中一柄长剑直取顾老爷项上。

      顾雅之尚在愣神,顾雅岚已经抄起饭碗打向黑衣人,黑衣人往边一闪,顾雅岚飞身越过桌子,徒手和黑衣人打了起来。

      后面发生的事儿顾雅之基本没什么印象了,待他回过神儿来,已然被气急败坏的顾老爷吊起来胖揍了一顿。

      顾老爷老泪纵横,“老夫教子无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知上进的东西。”说完一鞭子抽了过去。

      顾夫人立马跳起来要和顾老爷拼命,“姓顾的,你再敢碰我儿子一根汗毛老娘跟你没完。”顾雅岚假惺惺地抱住犹在半空中晃悠的顾雅之,眼泪鼻涕哗哗地流,

      “爹,是雅岚的错,都是雅岚不好,绝对不是哥哥他逼着我这么做的。”说完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到顾雅之一身上好的绸缎上,顾雅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到顾雅之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顾雅岚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顾雅之心有戚戚然,“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啊~~~啊~~~~~”

      顾雅岚鄙夷地,“一大老爷们长成你这样也的确是生不逢时。”顾雅之气结。

      总之结局倒是圆满,顾老爷被媳妇的枕头风吹的七荤八素,也不再纠结顾雅之的百无一用,只是老爷子时常凭窗叹气,“没有军功,觅不得封侯,哎,都是命啊!”换来顾夫人一瞪,老头识相的闭上了嘴,从此顾雅之开始一心只读圣贤书。

      当顾雅之考上童生的时候,顾雅岚把十八般兵器使得样样精通。当顾雅之考上秀才时,顾雅岚一枪将卫州武将挑下马来。当顾雅之考上举人时,顾雅岚将历代兵书倒背如流。当顾雅之准备此次会试时,顾雅岚单枪匹马拔了一座山头,名满卫州。

      背上满背篓书籍,顾雅之悲壮的上了路,身后,阳光将身影拉的斜长,仿佛他这一生,精彩而跌宕。

      张凛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高耸入云的宫殿,宽阔平整的街道,微微有些发怔。

      顾雅之对着张凛一鞠到底,“还望张大人今后若飞黄腾达,记得提携提携小弟。”张凛一拳捶上顾雅之肩膀,“这话该反过来说。”

      顾雅之嘿然,“君少啊,我的书散了一路,喏,”伸手向背篓里掏啊掏,“就剩这本《风月谈》了。”

      张凛大怒,“此等淫邪之书你居然宝贝似地藏了一路不肯用,四书五经被你扇光了,还留此物何用。”

      顾雅之无辜的眨眨眼,“我怎么知道,鬼晓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张凛气结,“顾雅之,读书人的斯文恐怕都被你就着吃了。”

      “有时也就着稀粥喝的。”

      “......”

      “呦,潜溪斋的《风月谈》,这可是孤本啊,这位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顾雅之转头望去,一个头束玉冠,身穿黑色云纹织锦,腰束玉带,一身富贵相的男子正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顾雅之,

      “美人配奇书,在下今天倒是开了眼界。”

      顾雅之浑身冒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美人?爷可从没见过什么美人。这本宝贝可是老子费尽心血弄来的,少打它的主意。”

      张凛冷森森地,“哦,费尽心血~~~~~”

      “......我错了。”顾雅之难得的低头认错,“君少,君少兄,君少哥,少少~~~~”

      “......”

      “旅途孤寂,又没有美女相伴。”顾雅之无限苍凉的望天,“罗衾不耐五更寒啊!”

      张凛此刻真的是想揍人,固然眼前是个绝色。

      “哈哈,这位仁兄实乃有趣之人。”被冷落了半天的男人笑得很开怀,“只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顾雅之闻言慢慢地眯起眼睛,“爷好歹还有副皮囊,不像有些人,衣冠禽兽。”张凛叹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那人也不恼,反倒拱手道歉,“二位莫怪,在下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兄台赏脸,给在下个补偿的机会。”

      顾雅之拉了张凛转身就走,那人继续,“同昌楼雅间,全京城最好最贵的酒楼。”

      嗯,脚步放慢,有戏。“还有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弹琴助兴哦。”

      ............

      顾雅之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咀嚼良久,“入口即化,肉味鲜嫩。”复又感叹,“此物只应京城有,卫州哪的几回吃。”

      “让王兄如此破费,在下不敢当。”张凛和那自称王富贵的男人客套着。

      “张兄见外了,本就是在下出言不逊在先,二位能给在下个赔礼的机会,已是感激不尽。”王富贵笑吟吟的,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深不见底,墨色的剑眉直插入鬓,面部线条刚毅又不失温和。

      “富贵兄啊,你这一身扎眼的衣服还是少穿为妙,我可听说京城不太平呢。”顾雅之舌头有些大了。

      俊逸的眉间不着痕迹的皱起,王富贵只一瞬就恢复了那副谦和的模样,“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张凛马上打岔,“那是自然。浮舟,你看你,没有多少酒量,稍微喝点儿就乱说话。”

      顾雅之委屈,“可我明明......”

      “叨扰太久,我们还要找客栈落脚。天色已晚,就不久留了,王兄还请自便,这顿酒饭让您破费了,告辞。”张凛拉着意犹未尽的顾雅之出了同昌楼,边走边数落,

      “让你多说话,你认识他是谁么。这里比不得你我家乡,这是京师,天子脚下。浮舟兄,言多必失,小心性命。”

      汗毛在京师的晚风中竖了竖,顾雅之张张嘴,“王富贵这厮,说有漂亮姑娘,哪里有什么姑娘。”

      张凛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完了,我的《风月谈》,老子费尽心血弄到的《风月谈》啊。他娘的王富贵,这是那厮故意设下的套儿啊,我怎么就这么蠢。”顾雅之毫无形象的双手揪住张凛的衣领前后摇晃,“老子的《风月谈》啊,老子花了一两黄金才弄到手的《风月谈》啊~~~~”

      张凛注视着顾雅之,“我觉得王富贵起码有一点地方说对了。”

      “啥?”顾雅之双眼血红。

      “你的这副皮囊,算是白长了。”

      “......”

      同昌楼里,王富贵手捧《风月谈》读的津津有味,从屏风后转出一人,伸手拿过王富贵手里的书,翻了几页就扔到了桌子上,“印刷还算精致,您的口味好像又重喽。”王富贵单手托腮靠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道,“最近好像是吃的有点咸了。”那人走到窗边,凭窗而立,“这顿饭又破费了多少啊?”“还没算呢,估计二十两吧。”来人皱起眉头,“哦?莫非菜价又涨了,平时你请客可没这么多啊。”王富贵拿过顾雅之喝过的酒杯,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手指贴着杯口转圈,“报一下今天的价吧。”
      “是!”
      第二天,顾雅之披头散发的闯进张凛的房间,伸出爪子阴恻恻地对张凛说,“君少,《孟子》,《易》,《大学》借给我。”

      张凛把眼睛从书上挪开,“只有这些?”

      顾雅之艰难地张了张嘴,“四书,还有五经。”

      “书非借不读?”

      “要不我拿《风月谈》跟你换。”

      “你有胆把王富贵叫来我就借你。”

      顾雅之顿时痛哭流涕,“恩人哪~~~”

      张凛站起来整整衣领,“快洗漱一下吧,去考场那边看看情况,贡院今天人一定不少。”

      “借我书,我就跟你去。”

      张凛拂袖,“爱去不去。”顾雅之只好继续痛哭流涕的跟上。

      贡院外人头攒动,都是要考试的举子们在看墙上贴出的座号。顾雅之个头比张凛要矮许多,只好搭着张凛的肩膀踮起脚尖拱着脖子看。张凛按住顾雅之,“我看就好,你安分些。”顾雅之撇嘴,“我也想长得伟岸些啊。”

      “哈,若顾兄长髯过胸,身长八尺,那在下岂不是不能得见美人颜?”

      顾雅之怒视一身亮蓝色的王富贵,然后脸色一变,笑嘻嘻的上去勾住王富贵的脖子,“富贵儿啊,其实我看你特亲切。”

      王富贵嘴角有浅浅的笑容,“为何?”

      顾雅之迈着八字步踱出一尺之外,摇头晃脑,“想当年我家养了两条大狗,一条富贵,一条吉祥,可别小看它们哦,那可都是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

      “哪个叫俺?”一个一身土布衣裳粗眉粗眼的小伙子接话。

      顾雅之吐吐舌头,张凛不着痕迹的挡住了顾雅之。那小子搔搔脑袋,一脸诧异的又转回去看那座号。王富贵不怀好意的开口,“顾兄家真是人丁兴旺!”

      张凛拿手指指墙上贴的布告,“王兄也是来贡院看座号的?”

      “正是。今后还可能跟二位同朝为官,金銮殿上,还望张兄顾兄多多照拂。”

      顾雅之小声地说,“那我宁可落榜。”

      “哦?顾兄那本《风月谈》莫是要送给在下了?”

      不提《风月谈》还好,一提起顾雅之就怒向胆边生,“还给老子。”

      王富贵摆摆手走远,“想要的话就金榜高中,穿着官服来要。”

      顾雅之气结,张凛喃喃地道,“这人,也许是个好人。”

      “他?呸!”

      远处依稀传来王富贵和身边仆人的对话,“什么?又涨了一钱,这是猪肉还是龙肉。”

      看完了座号,张凛去书店自掏腰包花了十两银子给顾雅之抱了二十几本书回来,顾雅之立马“恩人,恩人,恩人哪~~~”的恶心张凛。张凛仿佛看到了顾雅之身后长出了尾巴在摇来摇去,“等你高中拿回你那命根子再恩人吧。”

      顾雅之看着张凛,“到时,可别丢下我一下人。”

      张凛一颤,压制住想伸手抚摸顾雅之脸庞的冲动,“都是男人,别学那女儿家惺惺作态。”

      开科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天公作美,一片碧洗的艳阳天。贡院门口顾雅之和张凛告别后,拎着笔墨和吃食就窝进了自己那几尺之地。摊开试卷,嗯?非子?这是哪个二百五出的题。

      顾雅之抓耳挠腮半晌,时而双眼迷离神游天外,时而目露精光下笔如飞。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个吉祥,看到顾雅之顿时精神大振,有美人赏心悦目,这三天考试看来能一饱眼福了。嗯?非人?嗯,此子非人,乃天人也,好题,好题。

      被顾雅之叫做二百五的王富贵此时坐在主考屋内,主考大人毕恭毕敬,“陛下,您看,下官这儿,实在是腾不出人手给陛下了。”

      自称王富贵的皇帝陛下拿指尖突突的敲着桌子,听在主考的耳朵里就像拿大锤子砸他的心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贱内病重,下人年迈,微臣自己也病入膏肓,陛下,陛下开恩哪~~~”两腿巨颤。

      “爱卿今年高寿呀?”

      “臣今年七十有二。”

      “太夫人年有八十?”

      主考官双眼一翻就要晕倒,皇帝大人一句话又把他拉回了清醒的边缘,“你只要把卫州顾雅之和少康张凛的卷子拿给朕单独批就好了。”

      主考大人汗流浃背,老头子半天没喘过气来,王富贵都离开半天了才哆哆嗦嗦的回了声遵旨。

      顾雅之迷迷糊糊的终于熬过了三天,第一天考题“非人”把他折磨的非人非鬼,第二天“揽花”逼得顾雅之把半硬的馒头掰得像朵菊花。第三天自由发挥,把自己对国家的看法抒发抒发,顾雅之净挑好的往上写,把皇帝陛下夸得如尧舜转世般英明。

      伸伸懒腰,顾雅之拎着包袱出了贡院,张凛早已笑吟吟的等着那里。

      “如何?”

      顾雅之苦着脸,“等着回家被老爹揍吧。”

      张凛大笑,“你那宝贝不想要了?”

      顾雅之双手合十叩拜苍天,“观音菩萨,玉皇大帝,求求让我高中吧,就算不高中,也让那姓王的落榜吧,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张凛直翻白眼,“你也不怕遭天谴。”

      “老子一大老爷们长成这副娘们样已经是遭天谴了。”

      “走,找家雅致的馆子好好吃一顿。”

      “我请客,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富贵拿扇子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一块通体翠绿的上好玉石雕成的扇坠随着他的敲动一跳一跳地在空中画着弧线。

      顾雅之吞吞口水,然后认命的叹气,“就当日行一善吧!”张凛同情的拍拍顾雅之的肩膀。

      面摊儿的老板将一大碗面端到王富贵面前,“来啦您的,客官是加肉卤还是素卤?”王富贵转脸看看吃的热火朝天的顾雅之和就连在巷子口摊子上吃面都吃的斯文至极的张凛,用手指压压眉间,“肉卤吧。”

      “肉卤二钱银子,客官。”

      顾雅之掏出银子丢过去,老板舀了一大勺浇在王富贵的面上。顾雅之挑起根儿面条跟老板搭话,“肉挺贵的,老板倒是慷慨人。”面摊主咧开嘴忠厚的笑着,“还不是咱圣上英明,专门设立了肉监和菜监每天记录市价,贵了就补贴,便宜了就让户部收购,这咱才有好日子过您说是不。”

      王富贵把脸从面碗中抬起,眉梢眼角都泛着喜气,“再来一碗肉卤的。”

      “好嘞!”老板动作麻利的又给王富贵上了碗面,顾雅之只好再掏银子。张凛早已吃饱,天色晚了,只剩他们仨还坐在面摊前。

      有一个孩子跑到老板身边抱住腿,“爹爹,爹爹,娘让来问问爹什么时候回家,娘做好饭等爹呢。”老板摸摸孩子的头,“帆儿乖,跟娘说,爹过会儿就回去。”叫做帆儿的孩子乖顺的点点头,一溜烟儿跑没了影,老板望着孩子消失的方向笑得很开心。

      张凛也微笑的问话,“孩子叫帆儿?好名字。”

      老板黑黑的脸上有些骄傲,“是哪,咱圣上尊姓楚,名扬,我为了孩子以后也能像圣上那样做个好人,就满意了。所以给起了名叫帆,扬帆扬帆,借借咱圣上的福气。”王富贵这次脸都没抬,“再一碗!”顾雅之直翻白眼。

      老板哈哈大笑,“客官好胃口,不过我也该打烊了,老婆孩子等着我哪!”

      王富贵嘴角还沾有卤汁,眼神却黯淡下去,“真好,能有人等回家。”

      张凛和顾雅之对看一眼,顾雅之咳了声,“既然老板收摊了,富贵儿你要是还没吃饱,我那里倒是还有从卫州带来的糕点什么的,不介意的话就随我和君少兄一起回去吧。”

      王富贵,也就是楚扬陛下闻言,眼中亮了亮,瞬又黯然,一张俊挺的脸上写满了孤寂与无奈,“多谢顾兄了,在下家中还有事,改日若在相遇,一定重叙情谊,只是...”嘴角扬起,“希望那时二位还肯与我同坐,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雅之愕然,那万年不见的小良心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这是自然,我还得讨回我的宝贝呢。”

      张凛望着满天星斗,“改日一定过府相见,到时可别闭门不纳啊!”

      楚扬起身拱手告辞,待身影完全隐进如墨的夜色中,顾雅之和张凛才离去。

      放榜那天,顾雅之和张凛两两相望,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已有半天的功夫了。远远地鞭炮敲锣打鼓声临近,顾雅之瞬间跑到窗前,而后垂头丧气的回到桌边,眼看见张凛将手攥得死紧,泛出骨头的青白色。

      阳光将窗前文竹的影子倒映的斑驳,顾雅之一壶茶水一壶茶水地往肚子里灌,待跑到数不清的茅房时,日头已西沉了。张凛长吁口气,一句浮舟还没出口,小二连滚带爬地闯进房间,“公子,中了,中了。”顾雅之一把拎住小二的衣领,“哪个公子中了?”小二气还没喘匀,“都中了,二位公子都中了,送信儿的马上就到。”

      顾雅之闭上眼,猛然大叫了一声,张凛瘫在桌子上,任由打翻的茶水湿透衣襟。小二催促着,“二位公子快着些儿,人说话就到了,小的下去先打点下。”

      关上门,夕阳的余晖打在顾雅之如大理石般光滑完美的侧脸,“君少啊,我们都中了。”“嗯!”张凛低低应了声,起身将顾雅之拥入怀中,“太好了。”

      打发完送捷报的,恭贺的,顾雅之和张凛去了放榜的地方。鲜红的榜单下站着些失魂落魄的举子,都是些不死心的人,明知没有得到喜报,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来到这里,将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红底黑字的纸刺痛了落榜的举人,将他们的眼底也染得通红。张凛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找到第五十四名的自己和排名倒数第二的顾雅之,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人的名字。

      “落榜了,是吧。”顾雅之艰难地开口。

      张凛轻轻点了点头,握住顾雅之的手,“走吧,还有殿试呢。”

      顾雅之猛抽自己一巴掌,“都他娘的是我的错,不该许什么愿的。”

      张凛心疼地看着顾雅之泛红的脸颊,“又不是你的错,不必这么自责。”

      狠狠啐了口痰,顾雅之开始骂天,“莫不是神仙都去吃饭了刚回来,只听到了我后半句?妈的一群神棍。”

      张凛急忙阻止,“轻些儿,要不真有一道天雷劈下来,你让我...不,你让你家里怎么办。”
      顾雅之垂首,“君少,他现在一定很难受。”张凛抚上顾雅之的背,“好在还有你的那本孤本廖可安慰。”顾雅之不着痕迹的避开,“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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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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