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汐色

　　茗汐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她离开库房后并没有进林子去找闻炽翊，而是照常躲进书房取下一本医术读了起来。

　　书房是为闻炽翊准备的，和库房一样，什么书都有。除了一般会有的道德文章历史教义，兵法策论、医学药理、八卦阵法、武侠传奇、各地志异、风俗文化应有尽有，甚至她还发现了一本武林人物介绍表，详细地列出了现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人的详尽资料。茗汐更加觉得闻笑天可疑，一般人家会给孩子看这些东西吗？

　　她看过几本史书，这个时代有些古怪。有炎黄的传说，地点却是完全对不上号。有诸子百家却少了孟子和老子；有秦朝却是延续了很久的一个朝代；有三国最后得到天下的却是项羽……而现在大概是初唐的年头，但官吏制度、科举制度却很完善。

　　国家一共五个，北边的叫大梁，皇帝姓慕容，是异族人，那个国家的人的眼睛都是蓝色或绿色的。东边的附属国河渊国主姓楚，和璃月以泛河为界。南面纪国，再往南则是大海，海对岸有个叫源曲的大国，不过一直没什么外交来往。西边则是苗乡，各个族群各自为政，据说蛊毒十分厉害，在医书里也有很多介绍。

　　总的一句话，混乱。

　　她对历史没太大的兴趣，了解了一下就再也不去管了，反正没什么影响。倒是医书值得好好看看。古代可不像现代，一不小心得个感冒都可以要人性命，好好学学以后也是有备无患。不过她不得不向闻炽翊学认字学了好几个月。半年来她已经把书房中的全部医书看了大概，本来她的记忆力就很好，换了个孩子的身体更是几乎过目不忘。但为了不让闻笑天起疑她平时都装着只看论语庄子。

　　相比之下闻炽翊倒是对策论兵法更感兴趣，不过这个年纪可以看懂那些晦涩的古文他也是难得的天才。平时他不练剑的时候就和茗汐一起呆在书房看书，茗汐从他那里知道了不少有用的窍门。这让她想起以前小时候练空手道时的情景，陈翼也会这样教她。

　　想想还真是有些巧合，这个地方也有个翊哥，不过被捡到换成了自己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打雪仗玩累了，茗汐打了个哈欠，窝进躺椅第一次在书房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血红的阳光打在一边书桌后的闻炽翊身上，勾勒出少年略微瘦削的身形。他在练字，一手行书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苍劲。

　　“你的字写得真好。”茗汐出声赞扬。

　　“还好吧。”闻炽翊有些欢喜，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他转头看看外面被夕阳染成橙红的积雪，眉宇间浮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这大概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再过一个月就会开桃花了，那时候很美呢。”

　　“哦。”茗汐淡淡应着，有一些时光荏苒的感觉。

　　闻炽翊也沉默了一阵，忽然又开口，“我很喜欢这半年的日子，有你陪着我很高兴。”
　　茗汐微微讶异，转眼看去，闻炽翊嘴角带笑，再无言语。

　　夜幕降临，闻笑天回到了山谷。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都会出去几天，回来时都会带回一些生活用品和书籍，茗汐从未问过他出去干什么，闻炽翊和许凝烟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许凝烟为他打好洗脸的水，闻笑天擦了把脸，解开皮氅，倒进大床。

　　许凝烟笑他没样子，“还是没消息吗？”

　　闻笑天追查茗汐的身份已经有半年了，却一直没有消息。“方圆百里的走失的孩子都对不上，多半是从外地带来的，反正她也聪明。留着就留着，我看翊儿也活泼了不少。”

　　“也是，平日里没见他笑得这么真过，真是怪事。”许凝烟叹了口气。

　　“怪事也多，铭县里一户秦姓商贾一夜之间就人间蒸发了，什么也查不到。”闻笑天翻了个身，“现在满城风雨，搞得跟什么一样。”

　　茗汐在门外听得有些心惊胆战，秦家一夜人间蒸发？她没敢往下想，追来的人杀人灭口？想到秦文应和秦文庚，她有些心疼。

　　难道是为了躲避追兵逃了？希望是这样。她心有所思地走进竹林，来到闻炽翊身边。

　　“依儿你怎么了？都说了夜里凉还硬要出来。”闻炽翊见她有些异常，解下外衣个给她披上。
　　他很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几个月来他的生活完全变了样。

　　从前他很寂寞，骨子里总有着一匹想要狂奔的野马。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和父母说，他的寂寞无人分担。但茗汐是个全新的存在，从那之后有人陪他说话，有人陪他看书，有人陪他一起看星星……

　　一切都是他以前不敢想像的。

　　他很聪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父亲的身份不简单，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也要搅和进那些纷纷扰扰之中，但他不想问。他在逃避，所以他一直不想离开这个已经厌倦的山谷。

　　但茗汐的出现让他有些喜欢这个曾经一成不变的地方了。她三天两头的鬼点子让他的生活惊喜不断。他喜欢甚至不断期待下一个意外的到来，哪怕是被她捉弄，他也是高兴的。

　　呼出一口白气，茗汐把刚才听到的事情赶出脑海，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支竹笛，对着闻炽翊笑笑，“猜猜这是什么？”

　　闻炽翊一挑眉毛，“笛子。”还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知道怎么吹吗？”

　　这他还真不知道。茗汐得意的横起笛子，悠扬的乐声随着夜风散落一地，仿佛将月色都冻结了。
　　闻炽翊有些痴痴地听着，面前小小的孩子目光迷离，嘴角带笑，犹如黑夜的精灵，天真无邪。
　　“想学吗？”茗汐递过另一管竹器，闻炽翊学着她的样子吹了几下却是了无声响。抬头一看，茗汐嘴角抽搐，正憋得辛苦。

　　“你又耍我！”他有些挫败，怎么每次都栽。

　　最后，他终于用箫吹出了几个音符，正洋洋得意时，竹屋中闻笑天大吼一声：“闻炽翊你让不让人睡了！”

　　两个孩子立马噤声，随即相视大笑起来。

　　千里之外的皇宫，气氛却毫无山谷的温馨。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瓦上的积雪反射着冷清的月光。身着黄袍的少年步子轻盈踱出大殿，踏着微化的白雪走到花园的池边。抬手折下一枝梅花，少年清澈的眼眸忽然变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矛盾、悲伤、迷茫、怀念……仇恨，凌如刀刃，冷比新月。

　　他扬手将梅枝扔进结着薄冰的池塘，看着枝条无声地沉进黑暗，不着痕迹地掩去嘴角的冷笑。少年就这样默默站着，长而密的睫毛上结起一层露水。

　　听见背后渐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眼中的凌厉已然消失不见，声音混进一丝调皮，“原来是舅舅。”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他微微正色，“霁儿身为皇帝应该好好学习，认真处理政事，怎生得这么调皮，偷偷跑出来？”

　　少年正是当今少帝齐天霁。他转过身背对男人，“不是还有您这个丞相舅舅担当吗？”

　　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兰世静放心地笑笑，并没有看到，背对他的齐天霁将手中的梅花瓣捏成了齑粉。

　　“那也不行。”

　　“怎么不行？舅舅~~”齐天霁回过头，对着兰相讨好似的笑起来。

　　“明天再说，快回去吧。”兰相板起脸，催促似的摆摆手。

　　齐天霁乖巧地上前，忽而看看将要凋谢的梅树，似是无心地说了一句，“冬天快结束了。”言语之间无比冷漠。

　　兰相一怔，回头望去，齐天霁满脸笑容。他不由自嘲，刚才那一瞬，他竟起了惧意，对面前这个孩子。

　　长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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