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不好

　　展现在杨晓岭眼前的，真是个奇妙世界：南方鱼米之乡的鱼皮小鼓，缀着两个小铁珠，像女娃俏皮的发辫；蛮族特产的小铜牛，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有北地的瓷鞘匕首，亮光如雪；还有那一排十几个小布偶，有白须老丈，有束剑青年，有花衣姑娘……表情不同，动作各异，好不热闹。杨晓岭知道，许苇汀家在岳阳城有家玩偶小铺。这里每一个可爱的玩偶，都是许苇汀谋生的饭碗。杨晓岭从不知道街市生活是怎样的，联想到这个，更觉得眼前世界是另一个天地。有许苇汀的天地……杨晓岭握住一个布偶，轻轻一捏，仿佛满屋的花雕香都是从中溢出。

　　许苇汀拿起一个皮影，剑眉朗目，是个英俊的年轻剑客。她扯动皮影的细拉杆，特意压着声音道：“姑娘，看你踮足眺目，是在等人吗？”
　　杨晓岭忍不住笑了一下，赶紧又正色，回答剑客：“是的，公子。”
　　剑客按胸弓腰，惊喜问道：“那可是在等在下。”
　　杨晓岭深深望着许苇汀，微有恍惚道：“不……我是在等一位姑娘。”这时夜风起，窗户没关，磕在窗台上一声轻响。
　　“起风了？”杨晓岭望向窗外。树影随风摇曳，月亮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要下雨了啊……啊……”她扭身回看，许苇汀已经从肩后抱紧她，双手搂在腰间。
　　“那你，等到了吗？”
　　“苇汀……”杨晓岭双手捧住许苇汀脸颊，闭目吻在她唇上。
　　许苇汀搂紧她的肩膀，像不愿贸然深入一样，轻轻吻在她的唇边嘴角，然后单膝跪地，把杨晓岭拦腰抱起。
　　杨晓岭伸手捏住许苇汀下巴，眼神里竟有难得的戏谑：“等到了。她就在我手里。”
　　“明明是你在我怀里。”许苇汀笑，起身抱着杨晓岭向床榻走去。
　　窗外开始下雨，细柔的春雨几乎没有声音，偶尔让清风裹着几点雨沫飘进窗阁，提醒人们它们的存在。只是阁中两人现在是不会注意到这贵如油的春雨……榻下杏花剑和飒水剑紧贴在一起，没有了剑锋的寒光，反而在这溢满酒香的小阁中显出些温馨来。

　　许苇汀两指一拉杨晓岭的衣带，考究的海蓝袍就从杨晓岭肩上滑下，落在手肘处。杨晓岭双颊飞红，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被许苇汀捧住脸颊，深深吻住。杨晓岭逃无可逃，只好闭目伸手，顺着许苇汀的脖颈向下摸索。摸索中许苇汀的红色薄袍也滑落，齐腰长发垂下，遮住削瘦的肩骨。
　　杨晓岭攀住许苇汀的双臂，追逐着她的舌尖不放。许苇汀都觉得微微生疼，但又实在不舍得阻止杨晓岭。就在她沉浸在矛盾中逐渐恍惚，杨晓岭突然放开她，低下头微微气喘。
　　“为何这么用力捏我，怕我丢了吗？”两人分开，许苇汀才觉得手臂疼了。
　　杨晓岭抬头，双眸微红，晶莹似泪：“我等到我要等的人。但我们也只有今晚……你就要回岳阳了。而我……”
　　“不……”许苇汀用力咬唇，倾身扑倒杨晓岭。她左臂撑住床榻，右手拇指轻轻擦去杨晓岭眼角的泪水，继而又顺着脸颊向下滑去。“不是只有今晚。”
　　“啊……苇汀……苇汀……”
　　许苇汀含住杨晓岭的耳垂，咬咬又放，在她耳边轻柔又坚定地道：“我要带你回岳阳。然后就有在岳阳的很多很多的日子……”
　　“去岳阳……苇……啊……我……宁死，也不会嫁进丞相府！”
　　“我不会让你嫁进去的！”许苇汀心中温暖又酸楚，低头在杨晓岭锁骨上用双唇烙下个印记。“绝对不会，我和你约定。”
　　有你的岳阳，到底是什么样子……杨晓岭不想再说，便把语言化成行动，揽住许苇汀的脖子，用力又细致地亲吻。
　　许苇汀百忙中伸手拉下了系住床幔的细绳。床帏落下。雨沫被挡在榻外，只好把带来的春意留在两人的剑上……

　　“雨还没停……”杨晓岭侧身躺在许苇汀肩上，把她的长发绕在指间。松开，成一个卷，又绕住。
　　许苇汀伸手理顺杨晓岭的额发，轻声问：“明早应该就停了。何必在意？”
　　杨晓岭神情突然黯淡下来，闭目道：“每次下雨，姐姐都不舒服。所以希望雨停。”
　　“你姐姐……大夫怎么说？”
　　杨晓岭摇摇头，满面倦容：“下不得床了。起居都是我照顾。爹和大哥早就不来看她了。不过我希望他们别来。他们来也只会留下咒骂。”
　　许苇汀默然，环臂抱紧了杨晓岭。她知道杨晓岭的二姐一年前还是风华正茂，亭亭玉立，出众的人品容貌在京城世家里是有名的。结果被年过五旬的瑞王看中，要娶进王府做偏妃。杨晓岭的父亲杨大将军巴不得和瑞王结亲，当即收下聘礼，不准女儿出门，只等几个月后的吉时送她进王府。瑞王年老花心，京城里人人尽知。可怜杨二小姐被关在府里的在三个月里日日以泪洗面，最后终于一病不起。如今，又轮到杨晓岭了。丞相府请的媒人，据说已经来了两回。
　　“姐姐说话已经不便，只能说些单字。你知道她跟我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什么？”
　　“逃。”
　　“……”
　　“那个家我早就想逃了。那样的父兄，根本就不配为人父为人兄。只是，姐姐重病。我若走了，谁照顾她？苇汀……我不能丢下她。”
　　“我知道。晓岭，我知道。”
　　杨晓岭坐起，凝望许苇汀，郑重道：“苇汀，你……愿意等我吗？”
　　许苇汀也扶床而起，把杨晓岭抱入怀里：“这还用问吗……”
　　“我陪姐姐走完最后的路，就去岳阳找你！”
　　“你来岳阳找我。我绝不让你嫁进丞相府！”
　　两人都举起右臂，按剑士的规矩，双腕相撞以示约定，然后相视而笑。许苇汀见杨晓岭散发披肩，笑容在昏暗的床帏中若隐若现，别有风情。她心上猛地以一颤，不由挑起杨晓岭的下巴，正要低头吻去……

　　“小姐小姐！二小姐吐血了！”门外传来虎妞的哭音，伴随着急切地砸门声。
　　“吐血……姐！”杨晓岭扯开床帏，裹上衣袍就跳下床。
　　“晓岭……”
　　杨晓岭赶紧回身，紧紧抱住许苇汀，哽咽道：“我得回去。你回岳阳的时候，怕是不能送你了。苇汀……保重！”她在许苇汀唇上狠狠吻了下，然后拾起地上的剑转身就向外冲，身后许苇汀的呼喊振聋发聩地撞入耳中：
　　“晓岭，一定来岳阳！来岳阳！”

　　杨晓岭挪开伞，仰头让岳阳的春雨淋湿脸颊。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依旧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来岳阳……
　　如今我来了，可你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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