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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些年习惯了,闻着草药的味道,心里才安定。”那日里哭的稀里哗啦的采薇此时对辛参商说道。
“只是久未曾打扫……”
“庄主不用费心,采薇自己动手。”
采薇如愿住进了慈济堂。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子修来寻她吃饭,看着采薇仍在慈济堂里清理年久的草药,擦拭蒙尘的药柜子,汗水混了灰尘,花猫一般的一张脸,未免也觉得她太勤快了些。
这时采薇忽然从柜子的一个夹层里抱出一捧书卷,仔细擦拭了灰尘,又轻手轻脚的翻开,随后轻叹一口气:“竟然还在。”
子修也凑上来看,只见一页一页上,蝇头小楷写的工整。
“这是?”子修不由好奇。
“师傅在的时候,慈济堂里有位德高望重的陈大夫,他瞧病有个习惯,就是要把每个病人的症状和方子都详细记录下来。”
“你找这个是?”
“我想看看师傅当年,到底是个什么病……”
子修忽然惊了一下,却也只是守在采薇身边看她一页一页翻看,最终,采薇寞落的合上册子,指尖已瑟瑟发抖。
子修试探的问:“如何?”
采薇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跌坐在地上,唬的子修赶忙上来扶住,看着她双眼失神,不由慌了:“采薇……”
采薇呢喃说出:“真的没有……”
子修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忍追问,只是将采薇的手握了,等她慢慢回过神来。
采薇心中充斥了满满哀痛,这份哀痛数十年挥之不去,日日入她梦魇,已化成一份挫骨蚀心的恐惧……
似乎从来也没有人追问,辛羽商如何死去。
……
辛羽商缠绵病榻已有些日子了,采薇眼看着他一碗一碗苦涩的汤药灌了,人却一日赛一日的瘦下去。犹是如此,辛羽商还是强打精神是说些宽慰采薇的话,不让她留在屋里看他瘦弱狼狈。
到底是什么病呢?
旁的人说:庄主是心病,他心心念念的只是担心夫人,夫人若是不会来,这病是好不了的。也有的说:庄主是中了邪,家里有不干不净的东西。
采薇心乱如麻,这病就治不好了么?若是治不好,又会怎样?她不敢想……
夜夜睡不着,只好裹了衣裳躲在辛羽商窗下,听他轻轻翻身、听他睡得安稳,心里才仿佛略略平静。
直到那一夜里……
采薇忽然被辛羽商的□□声惊醒,她磕磕绊绊的滚进屋里,见辛羽商捂着心窝痛的面目狰狞,急急上前揽住他,刚要开口叫人,却被辛羽商一把捂住,采薇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辛羽商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好孩子,不要叫别人,师傅有话和你一个人说。”
屋里只有窗外洒进的月光,照的辛羽商一张脸越发青白的吓人,采薇听着他虚弱无力的声音,滴着眼泪跪在床头。
辛羽商忽然笑了,虽仍是痛的皱紧眉头,眼神却是宽慰:“总还有些运气,这样的时候,你竟在我身边。”
采薇话音已微微颤抖:“师傅,有什么话先看了病再说好么?我这就去请陈大夫……”
辛羽商摇摇头,挣扎着起身,从身子内侧抽出一把细长的利剑,采薇轻呼:“伏隐……”
辛羽商语气十分流连:“我若死了,这把剑也该销毁了才是……”
辛羽商自顾自的说,却没留神采薇已被他一个“死”字吓得呆了。
“只是这把剑是我辛羽商一生心血,让我这么折了他,实在是不忍心,采薇,师傅把他送给你,好么?”
采薇惊觉时,伏隐剑已在眼前,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卷纸书,月下依稀辨出书名——《辛氏剑谱》。她急忙摆手就要辞,却看见辛羽商眼神悲怆而决绝,采薇心里忽然闪了一下,隐隐觉得他似乎托付了更重要的东西,这样想着,手里已接过了这两样宝贝。
“今后怕是不能亲自教你这些东西了,学或不学,随你的心思,无论是书是剑,就算师傅留给你的念想。”见采薇磕头谢过,辛羽商长叹出一口气:“不知是缘是孽……”
采薇却只是惦记着辛羽商的病:“师傅,你要说的可说完了,我这去找陈大夫好么?”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辛羽商口不能言,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衣衫,转眼洇成一片。只是那阵疼痛忽又潮水一般退去,辛羽商头晕目眩,却抓住采薇的手,低吼道:“快!走!这就走!带着少游,往临安,找张浚……他会抚养你们……”
辛羽商的手就似一块湿漉漉的冰,激的采薇一个哆嗦……
俄而辛羽商吐血如涌,喷了采薇一身一脸,他下了力气推搡着采薇:“快……快……快走……听话……师傅在这世上只有这两件心事放不下……你不走……师傅死不瞑目……”
采薇魔怔了一般,不知怎么去叫醒了小少爷,不知怎么进了地道,不知此后一别,再无相见的可能……
……
采薇的疼,催肝裂胆。
仿若置身那个恐怖的梦魇,周遭一片漆黑,辛羽商全身冰凉的躺在那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噤得人无法呼吸!
暗里总是有个影子,凄厉的笑。
采薇往他身边走,却也怎么也走不到,近了又远了,回头找辛羽商,却见那个黑影抱着他的身子悲恸的哭。忽而抬起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光!
采薇忽然警醒!
那双眼睛……
子修不知道采薇这么一小会儿,已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只是见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轻轻替他揉着刚刚被她攥在手里,已痛到麻木的手指。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他:“好些了么?还疼么?”
子修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却只是轻笑摇头。
采薇拽他起身:“走,我们吃饭去!”
一晚上仍是笑盈盈的说话,不见丝毫异样,子修心里反倒更是担心起来。
入夜,采薇在月色里纵了几纵,便隐没在漆黑的山影里。
儿时的记忆,宛若长了翅膀,扑棱扑棱的领着采薇找到了山庄地道的入口。
这地道并非山庄始建之初就有的,而是在辛羽商手里修起来的,而修着地道的人,便是那个雪夜劫了采薇的李铁枪。
采薇永远也想不明白辛羽商那双眼睛是如何识人的,近如辛参商,一奶同胞,却并不知道这世间存着一件叫伏隐剑的宝贝,而远如自己、如李铁枪,萍水相逢,却暗里担负了他许多的秘密。
辛羽商从不叮嘱,只是任由李铁枪寻思地道的走向、寻来帮忙的人工。只半年,御风山庄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了这条四通八达的地道。
随子修来了这些日子,采薇白日随他闲逛练剑,看到好些入口已被封死,晓得辛参商是发现了这条地道的,而采薇心里也清楚这其中机关重重,若无当时修建者的指点,只怕辛参商他也封不了全部。
首要的,辛参商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这地道,可通往辛羽商的墓室。
采薇一心想要弄清楚辛羽商的真正死因,既然陈大夫没有记载,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地道中陈腐潮湿,微弱的火折子,让眼前身后只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采薇心里像打着十几面大鼓,轰隆隆的敲得脑仁生疼。
索性席地而坐,安抚心境。
什么时候,也曾身处这样的黑暗之中,那时候害不害怕呢?
恩,是了,那时候,师傅牵着自己的手。
他问:“害怕么?”
“恩,害怕。前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什么。”
“那就回头看看……”
小小的采薇回头,走过的路上,墙壁上的烛台已被辛羽商点燃,一路明黄的火光,摇曳着温暖。
“害怕的时候,就回头看看,找着光亮了,咱们就往前走。”
……
含着笑落下一颗泪珠子,往前走的步子,再没有丝毫犹疑。
地道已到尽头,往前那面砖墙后,便是辛羽商的墓室,这面墙看似厚实,实则有些机关,采薇掏出随身的工具,想着小时候李铁枪给辛羽商演示的样子,慢慢凿开了可通过一人的门洞。
散了散十年间淤积的腐败之气,采薇钻进墓室,燃了更为明亮的火把,才看清这里的样子。
犹是之前千想万想,采薇的心还是跌落悬崖一般的沉没。
墓室五丈见方,四散着还未完成的石像,浑浑噩噩的火光中,四壁上的影画影影绰绰,如同鬼魅,室内似是全无陪葬之物,只在当中放着一座巨大的棺椁,孤苦伶仃。
你,就是住在这里么?
这么孤单,这么无依无靠?
采薇轻轻抚上棺木,一声一声唤着:“师傅……师傅……我是采薇……”
那些岁月啊,那些浸满了羽商笑颜与关怀的岁月啊,如流水一般的在采薇眼前趟过。
他摘下春日里的木兰,眼角眉梢,温柔无限;他顶着燎人的赤焰练就一柄利刃,目色坚定,灼灼其华;他笔下有酣畅淋漓的泼墨山水,人却似那傲雪的寒梅,芳香如故。
那个人,那个给了她姓氏的人,那个让她从心里都暖和起来的人,真的就躺在这冷的彻骨的地方,再也不会起来了么?
师傅,你冷不冷,你冷不冷……
采薇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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