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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绍兴二十年。
太平村里的太平药铺，傍晚时来了好些人。为首三十岁左右年纪，锦衣佩剑，一脸焦急，药铺里一个小伙计正跟他解释：“这位官人，大夫出门买药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们这村里就没有别家药铺了么？”
“我们村可是没有了，您要找，可真得进襄阳城了。”
为首的才要跺脚，就见伙计满脸惊喜，喊道：“回来了回来了。”边说边跑了出去，这佩剑的男子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瘦了吧唧的姑娘赶着一辆驴车，一路从村口吱吱扭扭的过来。看车驶到药铺口，姑娘几下卸了驴车，麻利的往店里扛着药材，佩剑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小伙计问：“大夫……呢……”
那姑娘拍着身上的尘土，回头答道：“瞧病么？”
点头。
“病人呢？”
“在村外。”
“哦。可是村外停的那些人马？”
“是，姑娘看见了？”
“看见了，可是些好马呢。”说完转身回了药铺，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衣裳，洗了脸，左肩还挎着一个药箱。
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竟是大夫？
伙计笑的一脸得意，说道：“这就是我家大夫啊！”
姑娘轻笑：“你们富贵人家想来不愿意来我们这小村小店，我随你看看去。”
来人似乎仍是踌躇，忽听药铺有人大骂：“那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还怀疑我家丫头的医术！”
女大夫轻轻皱了皱眉头，和伙计说：“二哥，快去伺候先生，不然一会儿又骂人了。”
被换做二哥的伙计吐吐舌头，赶紧去了。
这姑娘问道：“还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乐勇。”
“乐壮士，治病要紧。”
乐勇一跺脚：“走吧。”只是面上神色显得很决绝，让这大夫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跟着来到村外，乐勇走近一辆马车，行礼道：“公子，大夫请来了。”
没人搭话，只是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
乐勇犹豫了一下：“公子还是见见大夫吧？”
男子声音十分冷淡：“我不见生人。”
乐勇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夫，她却不以为意，只说：“先把脉吧。”
乐勇一脸局促：“那就请大夫……呃……大夫怎么称呼？”
“采薇，辛采薇。”
轿内的男子似是一愣，撩开轿帘探出一个脑袋，这位少爷看起来年轻的很，眉目如画，因为病着，抬眼看大夫的小眼神里就多了那么层迷离，采薇瞅他面红肤热，又似十分畏寒，才下了马车，面上就浮出一层细汗，心下大致明白了。倒是这小少爷凑到这她身边，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瞅了半天，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容，行礼问道：“麻烦辛大夫了。”
大夫吓了一跳，这位少爷变脸倒是很快，明明刚刚冷漠无比的声音，忽然间就多了些戏谑，心道：现在这孩子们都是这么没规矩么？这还是病着，若是好了，定是个不好惹的公子爷。不过倒很是难为一个男子长得这般好看。
采薇把脉，言道：“是暑症，热着了。”
乐勇问：“好治么？”
采薇看乐勇一个大男人焦急关怀的样子，心里感动，便柔声笑答：“不难。”
采薇让那白衣公子躺回马车，悄声对乐勇说：“你家公子不好说话么？”
“倒也不是，只是……”
“也许他金贵身子是住不了我们这荒村野店，可是最好还是能住下歇上几日。”
乐勇皱着眉头：“我去和公子说。”走了几步又回来，“姑娘和我一起去吧，你是大夫，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采薇看他苦脸皱眉，便也学他，嘟了一张嘴：“好冷漠，不敢和他说话。”
乐勇知道她逗自己，憨厚的笑出了声，只是没留神，那白衣公子竟又下了马车，已站在他们身后了，仍是冷着一张脸，眼角眉梢上有着那么些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走近采薇，问道：“你家药铺能收拾出几间房吧。”
“啊？”
“难道你要把病人扔在这荒郊野地么？”
“当然不是……”
“乐勇你先送辛大夫回去收拾，我们随后就到。”
乐勇张着嘴巴愣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辛大夫请！”
采薇无语。
采薇随着乐勇一路回药铺，言谈之中竟是十分投缘，知道这乐勇比自己长几岁，便改口叫大哥了，少年公子倒是真是很少年，比采薇小些年岁，名唤张子修，这些人马，竟是要去金国，至于做些什么，乐勇口上含糊，采薇也不再问了。
到了药铺采薇嘱咐：“乐大哥，我这铺子里有几间客房，最大的有里外间，给你家公子住，剩下的你张罗吧，我这就去抓药了。”
“好好好，我来就好了我来就好了。”
采薇蹬着高高的梯子，拉开一个个药箱，嘴里隐隐念叨：“竹叶……法半夏……党参……麦冬……炙甘草……”下来称了分量，一回头却瞅见张子修坐在药堂里，托着下巴看她。
“怕我抓错药么？”采薇笑眯眯的问。
“我不懂。”子修摇头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采薇晓得这暑病虽不是大病，却很是伤人气力，知他身上难受，便言道：“乐大哥拾掇好了，你就去歇着吧，竟然还有如此精神头。”采薇说起乐勇想起了什么，复又爬上去抓了一把乌梅。
子修问：“这也是入药的么？”
“给乐大哥的，他也中了暑气，只是不如你这般严重，这乌梅就着白糖煎趁热喝，一碗就好了。”
“我也要。”
“你喝这干什么。”
“没我的么？那这付乌梅的药钱我可不给。”
采薇轻笑，心道：这大少爷也不算难相处，怎么乐勇如此怕他。才想着，忽然听屋后有人高声言道：“哪个小兔崽子在我眼皮底下调戏采薇丫头！”
采薇登时脸红，子修问：“这是谁？”
采薇低声言道：“是教我医术的先生，身子不太好，耳朵却很是灵光，住在后院。”
才说完又听见后面大声喊道：“臭丫头你被那个小兔崽子迷昏了头啦，竟然背后编排我。”
采薇大声回敬道：“先生你真是越老越不讲理，人家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的，不说给他们听，难道要我堵住你的嘴不让你说话么？”言罢又只动了嘴唇和子修说：“不要招惹他老人家。”
子修给了她一个心无城府的笑容，十分乖巧的点点头。
采薇愣了愣，这笑容十分晃眼，竟是哪里见过。
……
转眼已是第三日早上，采薇煮了解暑汤，进了药堂，远远看着张子修披了朝霞立在院中，仍是素净的衫子，握着一把折扇，逗弄院子里养着一缸金鱼。子修抬眼看见采薇看自己，笑模笑样的走过来问：“我好看吧？”
采薇道：“看来身子是好了。”
子修轻笑。
采薇瞅着子修的扇子，轻声道：“从前有个人，也爱这么摇扇子……”
子修看着发呆的采薇，好一会儿才说：“该走了。”
“我开几服药你们带着。”
“不带。”
“啊？”
“我想着带个大夫似乎更妥帖。”
“啊？”
“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随我走。”
采薇摇头叹息，心说这孩子真是说一不二，从小便没人跟他说半个“不”字么，刚要出言拒绝，又听子修又自言自语道：“去这济南府，怕还有些路程。”
济南府……心中那个“不”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采薇一日里望着收拾东西忙东忙西的这些人，一直忐忑。傍晚时，伙计王二过来是说：“采薇，先生请你过去。”
采薇走到先生屋门口，犹豫着，便听里面说：“丫头进来。”
采薇脸上换了欢笑的表情，推门进去，这先生横卧在床榻之上，瘦骨嶙峋，容颜十分苍老，只有一双眼睛，精亮精亮的让人不敢逼视。
“先生很久不让我进屋了！”采薇口中轻声嗔道。
先生道：“这屋里晦气重，女儿家不能随便进来。”
“什么晦气，这可是铺子里风水最好的屋子。”
先生摇头轻叹：“自打我被毒物反噬瘫在床上，便把控不了身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屋子里，怕是没有一件东西不带毒的。”
采薇轻道：“哪里有那么严重。”
“我一辈子下蛊使毒，教出了个徒弟，竟是个大夫。”
“药毒本是一理，顺之为药，逆之为毒，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采薇摇头摆尾的和他拽文。
先生看着采薇，眼神语气都柔和下来：“丫头，随他去吧。”
“啊？”
“他能带着你去济南府，便去吧。”
采薇眼眶一红，险些滴下泪来。
先生长叹口气：“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我学东西，却死活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我记得真清楚啊，那小手打得都肿成馒头了，就是不肯叫我一声师父。我明白，你这心里能被称之为师父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吧。那人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事堵在你心里，是个治不了的病，你不回去，不弄明白，便好不了了，对么？”
采薇忍不住捂着衣领，那领口下，藏着一个白玉如意，耳旁似乎清清楚楚的听到有人带着暖人的笑意说：“师父送你个保平安的物件。”
十年，竟是十年了么。
采薇起身，整了整衣衫，对那先生叩首拜倒：“先生，你教我了讨生计的本事，采薇都记得，等我弄清楚了当年的那些往事，就回来养你。”
先生点点头：“叫那小子进来，我有话叮嘱”。
张子修换了采薇进来，一眼便被先生冰碴子一样的眼神打了个激灵。
先生看着他，言道：“小子，你也这般大了。”
……
张子修在先生房里呆了许久，等出来的时候，面前立着个束发带冠着袍的小道士。
采薇眼睛眨啊眨，问子修：“和你们一群汉子上路，扮个男装方便些，闲话也少些，你说这样可好？”
子修瞅了瞅：“你还挺合适这清心寡欲的装扮。”
采薇瞪起眼睛，心说这孩子说话仍是阴阳怪气，也不理他转身就走了。
乐勇凑到张子修身边，言道：“采薇姑娘说，她连名字也要改了。”
“哦？”
“她说换了这身装扮，她便是小道士六十一郎了。”
……
“公子，这六十一郎的名字，你不是也用过么？”
子修没有搭话，打发乐勇准备明日就要启程，他自己仍是望着采薇背影，轻声言道：
六十一郎？
六十一……不就是个“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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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筒子说俺字儿少！写个长的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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